题记:一封好的情书,并不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但起码是遵从内心的担当。我的第一封情书,也是我唯一的一封情书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但我的命运从此改变了吗?
眼看四年大学生活就要结束,对我这样一个即将走出校门的人而言,无疑对未来充满期待和向往。那时的我,不仅踌躇满志,而且心高气傲,对那些还未毕业就已确定了恋爱关系的人颇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
6月的一天,还不到7点学生们都陆续回到寝室里。闲聊中,我的一句狂言:“捂上半张脸,也看不上咱校的任何女生。”竟惹恼了同寝室里所有的人,并成了他们的成了众矢之的。
不仅如此,我还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抬杠中讥笑起室友们的女友不够档次等等。可想而之,我捅了多大的马蜂窝,当时我可领教了什么是众怒难犯,同仇敌忾。本来疲惫不堪的室友们立即像燃着的汽油桶,个个义愤填膺,对我更是群起而攻之。我情急之下,就和他们打了一个连我自己事后都觉得可笑,荒唐的赌。戏言一周内我可以在全校范围内,与他们指定的女生做女友。目标马上被确定下来,要命的是这个女生我根本不认识,更谈不上了解。可想而知我当时的处境有多尴尬,在一边倒的指责,调侃,嘲笑中,我有些气急败坏和理屈词穷,尽管我极力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七嘴八舌的口诛让我有些招架不住了,于是我借故洗漱走出寝室,而那些起哄似的叫阵声直到我回到寝室里还不绝于耳。
当晚我失眠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盘算着从哪里开始。但即使这块骨头再硬我也得啃,否则我今后在同学面前将永无抬头之日。当漆黑一团的夜色终于露出鱼肚白时,我终于有了些头绪。
第二天一下课,我把班里最要好的同学海波拉到一旁,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要和XX交朋友,请他代为转告。在此之前,我依稀听说那个女生是本校子弟,而海波恰巧也是。海波非常仗义,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并保证今天就把口信带到。接下来,我在煎熬中度过了一个非常漫长的下午和又一个无眠的夜晚。
"结果会怎样?我被拒绝了怎么办?"
我不停地自问,但毫无结果。当然我顾忌最多的还是面子,因为我对那个女生根本没有印象,更谈不上感情,当时之所以答应他们,不过是被人将军的一时冲动。而我最在意的,是作为男人的所谓尊严。
我是读着表熬到最后一节课铃声响起的,然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海波身旁:
"怎样?"
我悄声问。可以说我当时的心情非常复杂,即害怕被拒绝,又满怀希望和侥幸。
海波悄悄地把我拉到角落里,然后低声说到:
“我说出来你可千万别生气!”
我假装满不在乎道:
“说吧,我无所谓。”
其实这时我已从海波的语气和神态中猜到了答案。
“她没同意,而且口气很绝决。"
"她怎么说?"
"那是不可能的!"海波涨红着脸,有些吞吞吐吐,似乎被拒绝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嗯,"我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这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结果,尽管事先我也想到有被拒绝的可能,但心高气傲的我还是接受不了被拒绝的事实。我感到自尊心深深受到了伤害,愤怒得像一头受伤的豹子,一生不吭地转身离去,把还试图安慰我几句的海波一个人凉在那里。
我一个人回到了寝室,立即反锁上门。像一个听到了冲锋号的战士,斗志昂扬。仅用了很短的时间,一封写给XX类似檄文的长信,在舍我其谁的自信中一挥而就。其笔锋如同一把利剑犀利无比,并极尽能事的将我能想到的所有刻薄和挖苦的言辞贯穿文章始终。此文虽是在悲愤中的即兴,却仍然不失为一篇精美绝伦的佳作。我快速用眼睛扫一下全文,便毫不犹豫地走出宿舍,将其放进了附近的邮筒里。到此,我才如释重负地轻轻舒了一口气,一种置死地而后生的畅快在体内激荡澎湃。
第二天上午下课后,我故意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在将要下楼梯的过道里,下意识地瞥了一下挂在墙上的广告版,发现它的边沿处有一个信封大小的东西,由于光线不足,距离较远,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但我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果然是一封信,静静地躺在广告板的底座栏里,信封上只有用钢笔写着的两个大字,娄岩。煞那间,我被一种强烈的幸福感笼罩起来。不言而喻,是我那封信起了作用。我猜想,是我的文字,不服输的个性和好奇心拨动了她的心弦。以这种方式将此信送出,而非经海波之手,可见其用心良苦。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即冒险又大胆的尝试。更不可思议的是平时那里根本不是放信的地方,而我又千真万确的有心灵上的感应。如不是缘份,哪里会有如此毫无逻辑可循的机缘巧合?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一个箭步冲出教学楼,兴奋地狂奔到操场上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也许因为快吃晚饭了,偌大的操场上空无一人,我匆忙掏出那封寄托了我无限希望的信件快速地浏览起来。其实在读信之前,我已经预感到老天的爱已经垂顾到我的头上。由于兴奋,我只记住了约会的时间和地点,其它文字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第二天下午,在数学楼后面的树林里,两个冤家终于见面了。说来奇怪,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彼此之间却都有种似曾相识,相见恨晚的感觉。那天,古今先贤,智者仁人无论死去还是活着的,只要他们想到的,都被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男女褒贬砭一番。从文章立意谈到作者的身世,从旧体诗谈到新文化运动后新诗的演变和未来,依据个人好恶,是非曲直高谈阔论,畅所欲言。奇怪的是我们的话题很少聊涉及自身,我们就像两个以文会友的知交,完全忘记了来到这里的目的。整个世俗红尘仿佛都在我们的面前消失了,我们常以阳春白雪自誉,以下里巴人形容他人。每当论及的话题出现高潮时,四只充满激情的眸子里都会激情四射,喷出炽热的火焰来。
当映射在大地上两个长短不齐的身影开始模糊的时候,我才目送着那席散发着芳香,随风舞动的白色连衣裙渐渐远去。分别时的一脸不舍,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灼伤了我那颗滚烫的心......
以后我们又陆陆续续在校园中见过几面,每每相见甚欢。有一次,我们正在约会,恰巧被那几个和我打过赌的室友们撞见。于是我刻意昂起头,把脸转向他们。看到他们不自然的目光,以及略显狼狈的样子,我从心里产生一丝难以名状的快意。
我们就这样在两情相悦的甜蜜中度过了大学时代的最后数周。她的分配通知先下来了,留在当地一所省直科研单位,而我则继续等待即将响起的命运钟声。
在此期间,我时常去她所在的单位找她,反正她刚到一个新单位也无所是事。有时我们就在附近的公园里边散步边交谈,我给她拍了许多即美轮美奂,又能张显她个性的照片。我曾非常自信地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懂得如何才能捕捉到她瞬间呈现的美丽,这是一种包括内在和外在美的和谐统一。我更坚信,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她的人。直到今天我都认为她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稀缺的精灵,而且不属于任何人!
一次,我们在公园里划船,海阔天空的谈天说地,突然一阵秋风袭来,小船随即晃动了一下,她顺势扑进我的怀里,并紧紧地环抱住我。面对将头深深埋在我胸前的女孩,我却不知所措地楞在那里,仿佛一座雕塑,脑子里一片空白。既而一种胜利者的喜悦划过大脑,我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居高临下的君主,而她就臣服在我的脚下奴婢。"你不是说,那是不可能的吗!"我脑海里突然冒出她刚开始时回绝我的话。此刻的我,变成了一个活脱脱的讨债者,用俗气,虚伪,刻薄和冷血,玷污着她的纯洁。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在亵渎我自己的情感呢?
当她还在为没有被分到更理想的地方而耿耿于怀时,我的通知书也下来了。其结果令我沮丧不已,我被发配到了外地,这到符合父亲的谆谆教诲:"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原本可以因为自己是大学游泳队队长和海外关系的缘故去找系领导理论,或让父母通过关系争取留在省城,但高傲的我却不屑与此。
当我握着那张将改变我未来的报到通知时,两眼蓄满了忿恨和无奈的泪水。我似乎已经预感到了初恋的结局,我开始为这带有时代烙印的结局愤懑。孤傲和倔强的我在文革期间,经常被一群比我大的孩子们围追堵截,谩骂和羞辱。也曾因父母被关入牛棚无人照顾而饿得虚脱晕倒,但却从没有落过一滴眼泪。而此刻的我,竟任由悲怆的情绪肆溢宣泄,泪流满面。在我的心灵深处,原本那些对未来美好的憧憬,瞬间转变为对世俗凉薄的失望,同时更为那已经降临,但很快又将失去的感情而悲哀。
我没有再找过她,因为我深知,凭我一己之力无法阻挡世俗脚步,我也领教了什么是世态炎凉和无奈。我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我的第一封情书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让我有了一生中第一次短暂却又铭心刻骨的初恋体验。有人羡慕我的收获,嫉妒我的所得,却没人看到我在去外地上班的通勤车上,默默地流了几乎一季的泪水。
那年秋天的落叶,肆无忌惮地在我的灵魂深处飘零了几十年。直至今日回想起来,我还会真切地感觉到那种可以让血脉都变得僵硬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