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年秋风凉,眼看重阳又至,因几位师兄秋后便要离京,以后恐怕不易齐聚了,别院众人便想着单过这别前的重阳。
一早,几匹马后面跟几辆宽大的马车,一路往城外一处山岭疾驰,半日后在山脚停车,骑马上山,到得半山腰处便都下马步行。
在观枫赏菊中一路上到山顶,极目远眺,倒也有趣。公子也来了兴致,竟还吟起了诗,众人立时附和,也有要了纸笔来记的,一时倒像是个小诗会了。
随来服侍的丫鬟小厮们,有的忙着备纸墨笔砚,有的摆放带来的吃食茶点。锦儿帮着把食盒里的花糕、螃蟹、莲藕、酥鸭、菊花酒等物一样样拿出来,见我瞧着,锦儿笑了笑,转身跑去拿了一个精巧的小竹篓子来给我瞧。我探过头去,原来是两个比大人拳头还大的艳红石榴,伸手进去摸了摸,问她:“这是哪里来的石榴,竟这般大?”
锦儿瞧着我直笑:“姑娘不知道,我听跟随公子的人说,自那次姑娘说想着石榴吃,公子便派人去市集搜寻,寻了来的公子都尝了,不是嫌品相不好,就是说太酸或者太淡,那些早早拿来卖的,自然不是没熟透的就是酸的,直到昨儿才得了这些,个头又大,味儿又好,公子这才满意,今儿一早还特特的吩咐带几个来。”
我听得裂了嘴笑:“上回哥哥取笑我,我就拿没熟透的西瓜罚哥哥吃,公子这是怕我跟他撒疯呢。”
锦儿直瞧着我笑:“依我说呀,公子就是疼姑娘。我们大爷是真心疼爱姑娘,公子和大爷好,自然也是真心待姑娘好,真心疼姑娘的。”
我还要说什么,已听公子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在说什么呢,这般高兴?”原先立在不远处远眺的公子,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前一步外,正满眼含笑的瞅着我。
我指着石榴笑问:“公子,这石榴你是哪里找来的,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
“我之前也不曾见这般大的石榴。这可不是我找的,是旁人送来。”
竟是人送的,倒是没想到,送的人也不知打哪里找来的,怕是很费一番功夫吧。
说着闲话,公子已在摆好的酒食旁落坐。那边赏景吟诗的人也都过来围坐闲话。公子拿眼扫了一圈,叫人另拿了套精致的粉彩碗碟,在浸了菊花的水中净了手,一面招呼众人酒食,一面淡然的拿了那大石榴剥起来。
我还在小口地慢慢啜着莲子汤,等锦儿给我剥蟹,公子已剥了堆堆一碟的石榴籽,颗颗红如胭脂,莹润透亮,好看极了。
公子悄推到我跟前,轻声道:“尝尝看怎么样。”
我从他手中接过勺子,塞了一勺入口,果然香甜异常,不由眯了眼,偏过头冲着他笑:“可还有了?下剩的拿了来都尝尝鲜?”公子也对着我笑:“好,听你的。”叫人把剩下的都拿了来。我细细瞧了,比之前两个小了一些,不过也不明显,若不细瞧,也不易觉察。
“公子把最大的几个都给姑娘留着呢。”锦儿凑到我身旁悄声笑。
我转脸瞧她,她手上已没了蟹,我只当她剥好了,正要拿了来吃,转眼瞥到公子手上正剥着一只肥大的蟹,再瞧盛蟹的碟子,正是才刚锦儿手上的。我再朝公子面上瞧去,他正神色悠然的似是瞧着手上的蟹,又似瞧着别的什么,正要收回目光,公子却忽而望过来,对我微微一笑。我没来由的呆了呆,公子样貌本就是少有的俊朗,这一笑,便是我年纪还小,也是招架不住的。为掩饰这一时的失神,我口中讷讷,想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公子却已将盛着黄的蟹盖放入碟中,又动作优雅的挑了半盏蟹肉,连同葱姜蘸料和装有菊花酒的小银壶,一同摆在我跟前,示意我尝尝,还不忘让锦儿注意着些,别叫我吃多了受凉。
我心中高兴,想着他待我果真不错,与兄长一般,便顺手舀了一勺石榴籽,笑对他道:“这石榴真甜,公子也尝尝。”送向他嘴边,忽又想起这是我用过的勺子,捏着勺子的手便顿了顿,在他柔柔的笑眼里,放了回去,重新拿了他碗中的勺子,舀了一勺给他,他却不接,只瞅着我笑,我也咧着嘴笑,在他对我张了嘴后,喂入他口中。
“果真甜得很。”吐尽残籽,公子抬手抚了抚我顶上的发,笑。我偏头,却没躲过,想着,果真与兄长一般,都爱揉搓我的头,可兄长这般,我只觉着好,若是旁人,即便是公子,我心中也不甚欢喜。
回城的路上,锦儿悄声对我道:“姑娘是相府千金,何等尊贵的人,以后可不能如今儿那般,给人喂食了。姑娘想想,这世间有几人能配得上我们姑娘这般相待?那身份差些的,不接呢,怕姑娘面上不好过,接了,又恐怠慢姑娘,可叫人家怎么好?“
我玩性正高,嘻笑道:“公子可不是旁人,你没瞧见他待我如哥哥待我一般?如今长大了我已收敛了不少,小时哥哥常抱了我坐他腿上,兄妹俩一碗吃饭,一床睡觉,后来都大了,不能如小时亲厚,却也从没有一丝生分。”
说着,便望向锦儿:“我常想着,公子与哥哥何其相似,有时我都把公子误作了哥哥。哥哥替我剥果子,公子也替我剥,哥哥诸事为我打算,公子也替我打算,时常把丫头的事情都抢去做了。”
锦儿先是圆睁着眼听我说,听到后来忍不住与我相视而笑,好一会,道:“我也知晓公子待姑娘的好,甚至不比咱们大爷差多少,只是怕孙嬷嬷知晓又要罚姑娘了,孙嬷嬷可是最重这些规矩仪容的,姑娘如今在国公府,免不得是要见些外男,以孙嬷嬷那古板的性子,恐怕还要因此打姑娘手板呢。”
我瞧她有些急了,便笑着安慰道:“爹爹不是准了孙嬷嬷在家看孙子么?况且如今咱们京城可不讲究女子不出闺楼了,我瞧着孙嬷嬷这几年也没之前古板了,先几年拘着我在家做针线、读女书,后来我听公子讲史,她也只说了句不想我竟爱听这些,还有那回同哥哥去茶楼会友,她也装作不知,可见是个极明白的,不然在宫里这么些年,也不会有如今的好结果。”锦儿直点头,笑嘻嘻的跟着我,不再说话。
众人一同回了别院,见菊花都已摆上,红的,白的,黄的,紫的……色彩斑斓,姿态各异,看的人眼花缭乱。中间凉亭边竟还摆着十多盆绿色的。时人多爱栽培花木,尤以梅、兰、菊为尊,喜好丹青之人,也多以这些花入画,只是绿菊不易栽种,不知公子何时竟育出这些绿菊,一时众人都过来赏玩。
因晚上要回府过节,我逛了一会子,便回了弦音阁准备回去的衣裳诸物。一进院子,见院中也摆了各色菊花,锦儿笑叹:“姑娘,公子不会把国公府的菊花都搬来别院了吧?到处都摆上这么些菊花,这府里花房也不大,那几个花工怎么忙得过来?”
“这府里还有其他主子,况且还住着老夫人、夫人,公子就是再爱菊,也不能都搬了来。”
正说着话,看院子的小丫鬟早迎了上来,笑嘻嘻一礼:“锦儿姐姐不知,这别院的菊花也就外面摆着些,再就是我们这里,还有安姑娘那里摆了几盆应景儿,别的院子里可没有。奴婢听送花来的小厮说,公子早起就吩咐给我们多送些来。”说着,接过我脱下的外衣,又指着我屋前:“姑娘快瞧那边,屋子里也还有呢。”我瞧过去,在平常习字画画的窗前 ,摆着几盆绿菊,养得比外头摆的那些还好,进屋后,又看到几盆墨菊。
绿菊已算难得,墨菊更是不多见,我看看这盆,又瞧瞧那盆,想立时调了色临下来,又怕技艺不足,辱没了这好花,且这般活鲜鲜的花,纸笔丹青又如何能描绘出其万一之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