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走了很远的路
蛇皮袋上的灰尘,不知来自哪里
落叶,蛛网。须发和风雨相互纠缠
没人能够解开
他随着人群挤进一辆长途客车
车厢摇摇晃晃。行道树开始后退
多少次,他把异乡丢在身后
不再仰望高楼大厦之间
狭窄的蓝天。不必在昏暗的出租屋
为节约几块钱电费不敢开灯
八月嚣张的气焰暂时被车窗隔断
他按了按膝盖的风湿痛
温和地注视邻座低头玩手机的男孩
想到求学在外的儿子
现在,也差不多这个年纪
◎ 孺人
她走得这么安静
现在,庭院和雕花窗一同枯槁
棺木钉子要用一尺二长
才能封住诸多的是非口舌
关于三长两短,老辈儿人说法很多
各种传言一直绕着马头墙
像青苔不断占领缝隙
哭丧棒被本家潦草地插在坟头
整个丧葬过程,发生在一部小说里
我们自行句读。在停顿间歇
找到或浓或淡的情绪
而她,只是其中的一个旧词
◎ 处暑
蝉声低了下来,楼房在拔高
是时候了,可以用木兰的长青银杏叶的初黄
测算我们与秋日的距离
这样一个傍晚,风还带着蒸腾的热气
我合上快递柜的门。一位父亲
在低矮的花枝上抓了两只笨拙的蝉
递给五六岁的儿子
孩子说,只要一只够了。
他捧着低徊的鸣叫声走远
我注视着樱花树
我知道那个回到树上的小生命
并不能太久享用放生一词
◎ 鬼见愁
从此不会再害怕什么
难道不是么。我已经松开瓶子
松开两百片艾司唑仑里的空
粘液和酸腐混杂的气味
填满某个日子。我跪在地上仔细擦拭
房间里,除了灯光昏暗
只有影子紧随膝盖默默挪动
(你也可以称之为深渊上的爬行或坠入)
是的,我至今没能摆脱楼顶的那阵风
好多年了,它还在吹拂
吹拂我曾见过的一种落叶大乔木
那些颗粒,你们称之为果实
我已经记不清春天开花的样子了
却在冬天眼睁睁看着
枯萎,一遍遍收割我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