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从市区出发,穿过高速出口,一路直奔新罗小镇。沿途的土坡上草色青青,春风摇曳着,刚刚抽芽的嫩柳婆娑起舞,河水粼粼泛起清波,蓝天碧野,人的视野开阔起来。
车子驶入小镇,在两排高挺的白杨树中间,沿一条小路蜿蜒而行,不多时便到了目的地。我们此行是应友人的盛情邀请,到他家的草莓园里采摘果实。
站在门口迎接我们的是友人的叔叔,我们都喊他“全叔”。全叔六十多岁年纪,后背微驼,面色黧黑,颧骨微凸,眼神里有坚毅亦有年老者的慈祥。全婶体格富态,说话干脆又爽快。老夫妻在棚地里种植草莓已经有五六年了。其实草莓早在春节期间就已经上市销售,到了清明节,天气回暖,草莓接受自然光照,此时味道和口感更佳。
全叔先带我们进入他的农家小院,三间红砖瓦房收拾得干净整洁,屋前一排小榆树围成的篱笆墙,墙外是青灰碎石铺就的地坪。一张方桌,几把靠椅。全婶从屋子里端出茶盏,一条小黑狗跟在她身后晃着尾巴跑出来。
喝过了茶,我们就直奔草莓园而去。草莓园就在他家屋后的田地里。田地四面没有围墙,站在院中望去,真的是“土地平旷,屋舍俨然”。一口老井旁边种了几株桃树,其中有一棵桃树根系粗壮,深褐色的老树皮上沟沟壑壑,主干上伸出的树杈众多,桃枝横斜。此时花朵绽放,如霞似云,密密层层堆叠在枝上。
同行的友人奔过去在树下拍照,风吹落的花瓣沾在头发上,真的是“人面桃花相映红”,衬得人神采飞扬。
“你们是没见过这么老的桃树哩!”全婶看着我们在树下疯闹,呵呵笑着。我猜,此时她一定在想,你们这些城里人该是何等孤陋寡闻了。
友人中有带着孩子的,引导孩子背诵桃花诗,小孩子清脆的童声念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稚气的声音传进耳里,使人倍感舒适。
同行的文人墨客穿行在桃花树下,一路侃侃而谈,从诗经里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到诗圣杜甫的“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谈笑风生,不亦乐乎。
粗壮的老桃树下面搭有一架秋千,一个小女孩坐在上面悠来荡去,双脚勾起,笑脸嫣然。
老桃树的旁边还有两株小桃树,刚冒出头的绿叶托着花朵,单薄的花瓣缀在枝上,吐出纤细的粉红色花蕊。
我们的脚下是混合着片片落花的湿润泥土,应是昨夜里一场春雨的缘故。花朵落尽处,不久便是籽实满枝,那也许就是光阴抚摩过的痕迹。我忽然觉得,这一株老桃树和两株小桃树如同母子相连,它们来自同一脉系,互相依存,同沐春光。
果然,我的问题在全婶那里得到了答案。全婶很是善谈,跟我们讲述了这几株桃树的来历。
当地有一种风水说,新落成的房屋坐北朝南,房前屋后种植蔬菜果木。因桃树有辟邪之说,不能种在屋子的南面,有“难逃”的谐音,只种在屋后才符合风水。
那年春天,新居建成了,全婶在园子里打理蔬菜的时候,看到菜地里长出一株桃树苗,应是前几日孩子们在院子里吃桃子丢的桃核落地生根了。全叔把这株桃树移植到屋后井台边,靠近水源,桃树一年年长高。到了他们小女儿出生时,桃树正是生命力旺盛的时期,小女儿随意丢弃的果核又发出两株小桃树来。
老桃树开枝散叶,越发葱茏,像一把撑开的伞,把那两株小桃树守护在羽翼之下,它们承受的阳光和雨露不多,因此,长得并不茁壮。
光阴荏苒。他们的女儿们相继出嫁,最疼爱的小女儿考上大学以后留在了南方。那株老桃树就像全叔一样日渐苍老,皲裂的老树皮上布满岁月的年轮,仿佛那年轮上雕刻着女儿们成长的印记。
老桃树守护老屋二十多年了,已经过了生命的繁盛时期,可是,全叔依然不舍得砍去老桃树,即便浓密的枝杈遮挡阳光,结出的桃子不再清甜。他觉得这棵老桃树是家的符号,每当女儿思念家乡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归,他要为女儿们守着这片桃园。
全婶是淳朴的东北乡下人,从她口中讲出的故事,没有情境的渲染,那只是平凡母亲朴实无华的感情流露。
“啰嗦个啥呢?”全叔从棚地走过来,鞋子上沾着泥土,冲着老伴嗔怪道,“别忘了,大伙儿是来摘草莓的!”
全婶一拍大腿,旋即笑道:“你看我倒忘了正事儿!”
所有同来的人一窝蜂似的钻到棚地去摘草莓了。
棚地的温室里,我们挎着草编的筐子,踩在沟垄间黝黑的泥土上,穿行在一行行翠绿的叶子中间,在那伸出的一星白色花瓣中,将一枚殷红欲滴的草莓果摘下来。早有人迫不及待剥去顶部绿蒂,将草莓放入口中,充溢齿舌间甜润多汁的口感,刺激得味蕾大开。
提着筐子走在泥土路上,感受着乡间的自由,情不自禁想起小时候摘草莓的情景。也许在每个叫做故乡的地方,都有一处风景,有过相似的情节,勾起乡思缱绻。
到了傍晚时分,全叔的侄儿亲自下厨,杀鸡宰鹅,给我们做了一顿农家宴。屋后的空地上支起一口大锅,架起柴火,熊熊的火光与天边的晚霞交相辉映,古老的桃花树下,升起袅袅炊烟。
2023年4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