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连绵，漫天风雪呼啸，似孤狼的哀嗥，凄厉悠长。
卫国吃力地将腿从一尺深的雪里拔出，摇晃了一下，身后的战友忙伸手相扶，调侃道：“小卫国，不行啊。你这样会拖累大家进度的，你要不还是回去先锻炼几年身体再来吧!”卫国直起身，并不答话，只是坚定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战友们吐了吐舌头，跟了上去。连队里的人都知道，华卫国，这个19岁的青年，脾气又倔又硬。虽然尊敬上级和战友，但只要是他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战士们送他绰号“铁犁头”。他也正是凭着不服输的精神，年纪轻轻就踏上守边的路。
风雪之中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小点，战士们一下充满了精力，加快了向界碑走去的脚步。灰色的石头披着一层冰霜，卫国和另外两名战士蹲下身，仔细拭净碑上的每一寸皮肤，又拿出“红笔”，反复地描着“中国”二字，直到它们鲜红发亮。战士们在界碑前静立片刻，再次出发时，队长没有错过卫国眼中一闪而过的沉痛和悲愤，他皱起了眉头，这个神秘的青年，身上到底发生过怎样的事情呢?……
回到营地，“剪子嘴”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嗨，干咱们这行的，就讲三个字儿——“不怕死”!上雪山，下冰河，怕死什么都跨不过去。不说咱们，就讲别处守边的战友也得爬深山，探老林，过峡谷，穿瀑布。一切都是为了国家!人们都说要是有外敌入侵可不得了，给我看呢，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故，就是死伤个把人也稀松平常，有什么好叫唤的……”“嘭”卫国猛地砸掉了手中的木头，双目赤红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瞪着“剪子嘴”，双拳紧攥，手上的青筋蹦了起来。战士们吃惊地望过去，“剪子嘴”皱起了眉，“咋了兄弟?我说话不中听了，要是怕死守边干嘛?回你老家去啊!”卫国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紧咬的牙关里蹦出几个字，“你再说一遍!”队长也站了起来，边严厉地批评道：“华卫国，注意态度!”边拉他坐下。卫国纹丝不动，只是盯着“剪子嘴”重复“你再说一遍!”战友们都不停地相劝，卫国“刷”地踢开凳子，摔门进屋，留下战友们在身后喊他回来……
午夜，卫国独自坐在院中发呆，听见背后的门“吱呀”一声，他没有回头，只是叫道“队长!”身披棉衣的队长轻轻走过来和卫国并排坐下，递给他一支烟，道：“抽一根?”卫国接过，却不点着。队长笑了笑，长吸一口气，缓缓问道：“小华，你家里的事可以和我说说吗?”卫国沉默半晌，开口讲述起来……
“我父亲是边防战士，他原在中印边界守边，几乎是一年或几年才回一次家，我们全家都为他骄傲。从小我就把爸爸当作英雄，曾立志自己也要像爸爸一样做一名边防战士，守护祖国的边疆。我母亲也非常支持父亲的工作，虽然那么辛苦，但从没有半句怨言。我就是在这种自豪的光环下度过了童年。
突然有一天，意外发生了，那时我13岁，已整整一年没有见过父亲了，临近除夕，我们全家都欢天喜地地准备迎接他回来过年，没想到，却迎来了他牺牲的噩耗。”
卫国攥紧了拳头。
“ 部队派人把我和母亲接到了父亲身边。路上，他的战友告诉我们，父亲是因为有外军挑衅滋事，为了不让他们踏进我国国土，赤手空拳与外军对峙，在界碑旁，身负重伤而牺牲的。同样牺牲的还有另外四个战士，我们在医院见到了父亲，他身上盖着鲜红的国旗和四个战友躺在一起，脸上还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那时，我才意识到，守边，真正意味着什么。”
卫国眼中浮现出泪光，他深吸几口气，继续说：“不料等我准备参军时，母亲却坚决反对。我气愤极了，和她大吵了一架后，离家出走了，我认为她没有家国情怀。结果走到半路才想起没拿钱，怕回家再被母亲阻拦，颓丧地坐在候车室，拉开背包，我竟在夹层里找到了一叠钱和我的证件，那分明是母亲为我准备的啊!”
泪水从卫国的面颊滑落……
再次见到卫国，“剪子嘴”的笑容还是有点儿僵硬，虽知道卫国性格，但他不道歉的态度，还是让“剪子嘴”生气。
今日的风雪更盛，卷袭着人们的体力，遮蔽着人们的视线，狂号怪叫着盘旋在山谷间，撞击着人们的耳膜。“剪子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走在前面的卫国，注意到想伸手相扶，“剪子嘴”不理他，直起身来，冷冷地说：“大老爷们儿，这点事儿算什么，还用得着别人帮吗?”卫国闻言，只是低下了头，收回手，沉默着转身向前走去。队长看在眼里，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卫国这个“铁犁头”，让他服软是不可能的了，得找机会帮他俩和解才行。
一路上“剪子嘴”走得十分艰难，刚才那一摔，还是让他扭伤了腿，他为了不拖大家后腿，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每多走一步，腿就钻心地疼，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冰河处。在翻渡冰河时，他已经比别人慢了，战友们已经上岸了，可“剪子嘴”的腿卡在了石头里，他怎么拔都拔不出来，湍急的河水冲击着他的身体，他站立不稳，坐倒在了水中，水立刻没过了他的胸口……
突然，“扑通”一声，有人跳进了水中。是卫国!他二话不说，游到“剪子嘴”身边，帮他从石头中间拔出腿，河水寒冷刺骨，卫国的身体开始颤抖，但他毫不在意。终于，“剪子嘴”成功站了起来，卫国用自己全部力量奋力拖着他，岸上的战友忙伸出手把“剪子嘴”拉上岸来。卫国心中一松，力量立刻涣散，身子一软被水冲走。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他仿佛看见了爸爸抱着小小的自己在描界碑上的红字，看见了爸爸阻拦着敌军怒吼：“这里是中国的土地!”看见了母亲流泪的面庞……“妈，儿子不孝。”他轻声说……
三天后，“剪子嘴”面对着卫国的母亲“扑通”跪下，痛哭着叫道：“妈——!”
几十公里外灰色的界碑，倔强地矗立在风雪中，天空中回荡着孤狼般的怒吼，慷慨悲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