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散文

尹思放:故园烟雨

作者:李菲   发表于:
浏览:172次    字数:3502  电脑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7篇,  月稿:0

  故乡是人生行旅的出发地,也总是人们记忆深处的触动。我离开桐城石南乡已四十多年,那无边烟雨般的乡愁,少年的脚印,人生的底色,都定格在过往时光里。

  01

  史载自南宋嘉定元年,古桐城设东、南、西、北四乡及诸镇,石南属北乡。至清代属孔城保,民国设石桐乡,1956年置石南乡,后改为公社。这里丘陵、平畴、河流交织,是农耕佳地。雪池大队尹家拍屋是我的出生地。雪池之名有故事,少时听过它的各种传说。乡亲多同宗,是那时桐城尹姓的集中居住地之一。

  村子附近的太平山冈,有座清代祠堂,是公社的办公地,青砖黛瓦浸着岁月,马头墙翘望蓝蓝的天空。大地原生态。一脉丘陵之下,起伏着无际的沃野良田。古老的水沟,流着长年不息的细水,流经广褒的田野,流经村庄的水塘。水沟是弯弯的,田埂是弯弯的,乡村干道也是弯弯的。

  春三月里,红花草铺满了田野,油绿得让人心醉,一夜间又纷纷绽出紫色的花朵,微风搖曳,大地涌动起紫云花海。春耕了,块块田头,水牛拉着铁犁,老汉扶着犁梢,将红花草翻沤,赶牛耕的吆喝声回荡四野。种地是家乡人劳作生息的方式,年成好,收成好,是他们不变的期待。

  那时的村庄,鸡犬声声,人们说话的声音也很大,门户都是敞开着的,清晨、晌午和黄昏,家家房顶上升腾起炊烟。

  家乡有两条河,东边的叫泥河,离村庄很远。西边的沙河,流在村庄旁,也流淌着我的童年。河床覆盖绵延的厚厚细沙,光脚奔跑,松软中滋滋作响。河中心一弯浅浅的水流,是孩子们打水仗的战场。

  02

  故乡的土地滋养了曾经的人们,一代代人也相继消弭于风雨,化为泥土。我的祖父母和父母亲,长眠在村旁的山冈。我存有祖父尹宽,于上世纪四十年代,祭曾祖父《先考行述》手稿,述及几代人的艰辛。祖父出生八个月丧母,曾祖宏普因家贫未有再娶,每日身背幼小的他出入劳作,后渐置田地两石,得以让他到塾师家识字。

  祖父少时天资甚好,得其祠堂族叔尹寿松倾力资助,读完私塾,又读孔城桐乡书院和省立第二农校,后旅法勤工俭学。尹寿松系晚清政府选派的赴日留学生,归国后历任怀德、梨树两县知事、热河省政务厅长,是知名的支持抗日人士。多年后病逝,尹宽痛撰挽联:"宦游数十载,不失儒雅风流;后进得栽培,我荷特殊知遇。年届六旬余,犹是雄心未死;捐躯为救囯,那堪边地苦寒"。祖父一生奔走,献身理想,老归故里时,我已6岁。爷孙常常牵手徘徊于地头山冈,夕阳投下一大一小的影子,也印进我的记忆。袓父消逝在家乡五十余年前一个夏天傍晚,而他的政治生命殒落更早。

  上世纪初叶,西风东渐,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一批批知识人奋起追求,演绎了一个风云漫卷、骇浪惊涛的悲壮时代,也演绎着一批先驱者跌宕起伏、可歌可泣的人生图景。走出家乡的尹宽,在法国参与创建和领导了旅欧少年共产党,与周恩来、赵世炎、陈延年等归国后,又共同踏进大革命的洪流。作为第一代共产党人,他曾逐潮头,又被巨浪拍落。

  故邑的人们称其为尹老先生,说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而在那个年代,尹宽常常化成了某一符号。这符号跳动在我的少年时期。

  03

  父亲也是从家乡走出的读书人,任教于怀宁县中学,我儿时只在寒暑假见到他。他最早参加刚解放的合肥市政府工作,后因祖父事被审查,过关后与同是读书人的母亲,一起到怀中教书。如诸多民国知识分子一样,他欢呼党领导中国人民获得政治、经济和思想的解放,还将我的大姐和二姐取名政放、经放。反右中父亲被波及,动员母亲辞去教职携孩子回归家乡。文革大潮涌起,父亲在学校未逃劫数,病重不治,时42岁,也算英年。

  刚8岁的我还不知事,依旧和村庄孩子们,打水仗、捉知了、扒泥鳅、捕斑鸠,不懂得往后多年,家里日子愈见窘迫。母亲因小时家境好,自幼大小姐,不善农事。那时生产队按各家出工量及工分值分配粮食,米饭常不夠吃,秋季生产队分了萝卜,水煮萝卜丝也是一顿晚餐。母亲在艰难中,独自把四个未成年孩子养大,后以90高龄寿终。

  正逢文革,学生小升初、初升高是推荐的,这成了磨炼我的两道坎。小学毕业,我未被推荐,觉得又奇怪又好玩。母亲去找公社中学校长,父亲的校友,得其助我读了初中。毕业时又进入不被推荐的名单。我太想上高中了,跟校长说,我做过副班长和语文课代表,是可以推荐的。老校长和善默然地望着我。

  我知道过不了坎,因为原因叠加了。村里有个本家瓦匠师傅,也是民间文化艺人,看传奇小说,说大鼓书。他在我家砌锅台时,一边讲杨家将故事,还将小说中几句感叹忠臣、奸臣的诗句,抄写在我的小本本上。后来班上一个同学传抄过去,班主任发现了,汇报给公社书记。那是敏感年代,我则是风波乍起的中心。

  04

  刚进入腊月,乡亲们笑嘻嘻地接纳了我这个13岁的社员。开始的农活是挑塘泥,村庄水塘的水抽干后,将塘底的腐质泥,装入畚箕,肩挑攀行上塘埂,运往田间作肥料。一天要挑运上百趟,往返总里程二三十公里。早晨的太阳洒在结满冰霜的地上,清冷又温暖,田野里的麦苗和油菜顶着冰花,顽強地泛着绿色。在零下气温里,虽着单衣,脸上仍流淌着汗水,长辈们爱护我,每担不给我多装。十几天下来,肩膀皮肉已磨烂,全身也要散架。

  双抢是一年最忙最苦的农时,天蒙蒙亮,队长在村头把出工的哨子吹得尖响,大家涌向田间拨秧。到太阳三竿高,回家喝几碗稀饭,再出工,割稻、打桶或插秧。伏天的田水煮得烫人,浮着热死的泥鳅黄鳝,没有一丝微风,灼热的太阳又蒸烤着人们,满身泥水裹着汗水。黄昏降临,视觉模糊了才收工。晚餐后衣服还未及洗,哨子又响起。我们坐在队里晒稻场上,会计统计填写当天出工者分值,队长对当日各农活进度和问题详细点评、安排次日任务,时候是晩上九点左右了。有时还有讨论,我因年纪小已累困,往往没听到。

  队集体有上交公粮定額任务,凌晨四点,大伙在队里晒场上装担过秤,再挑往几公里外的稂站。农民劳动从不穿鞋,肩挑粮担子也是光着脚。我稍不小心,踢到地面突起物,掀翻了脚拇指的甲盖。抓上一把田土敷住鮮血,撕下一段树枝皮梱扎后,追赶队伍。

  劳动没有使我失落,我在自食其力中,看到每一天的庄稼成长。有时干着活,一边听年长者讲述自己的过往和见闻、这一方水土的风物人情、世代人的喜怒哀乐。我也走进了他们的生活,初尝着他们的艰辛,开始懂得劳动的价值。

  也有云淡风轻的农闲时候。母亲曾写得一手好字,有临帖功夫,她指导我练起毛笔字。往后村庄各家的春节门对子,也年年由我书写。母亲取出珍藏和设法借得当时稀有的书籍,我开启《全唐诗》《全宋词》《全元曲》《唐诗记事》的广泛阅读,走进四大古典文学名著和《儒林外史》《封神演义》《说唐》《说岳全传》等,以及《中国通史》《曾文正公家书》《古文观止》等国学中。汉语言学家王力编著的大学教材《古代汉语》一至四冊也是晚上要啃读的功课。在那个文化沙漠年代,我幸运与阅读结伴。我还买回高中语文各冊课本逐篇学习。村庄夜晚的灯火,我家或是熄得最迟的一盏。

  家乡劳动这段时光,丰盈着一个少年的心。

  05

  1976年,国家出现重大变化。待过完农历大年,早春的风已吹向家乡的原野。我担任了公社中学分校初一语文教师。

  这年我16岁,学生是我的同时代人,我和他们亦师亦友,共同成长。其时农村孩子学习资源贫乏,一冊薄薄的语文教材外,别无其他读物。我把拓展读书空间、丰富学习内容,作为教学的重要部分,使他们的兴趣和视野发生了变化。同学们纷纷在校外借阅读物,有的订阅文学期刊,互不雷同、交换阅读。我也将自己的书藉以及学校的报刊提供给他们。还常选择教材外的文章或资料,作为课堂学习内容。在那时这种语文教学方式,有些另类。

  初二上学期,孔城区组织初中统考,统一试题,统一阅卷。在辖区近20个初二班级中,我任教的这个班,语文平均成绩位列第二。

  国家已经恢复高考了,母亲对我说,还是应走出去,学校也很支持我。1979年的夏天,我走入考场。当面对数学试卷时,又很沮丧,因缺乏高中数学基础,仅解答了证明勾股弦定理这道初中知识题,余下皆未下笔。待高考分数公布,我的数学仅得5分。

  夏末的一天,学校正召开新学期前的例会,一阵自行车铃声响过,邮递员兴冲冲地走进来,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那几年的录取率低,中榜者在乡村稀若晨星。

  田野的晚季稻结满了谷穗。村边的小河依旧日夜流淌。我收藏起故乡的砥砺,开启人生新的平凡之旅。

  岁月荏苒。生命或是一场放逐与修行。每个人无例外地将自己交予世界,在偶然和必然之间前行。心灵的声音有时淹没殆尽,又或者永远在耳畔回响。

  故乡于我,是昨天的,又是永远的。年少不复矣,故乡或许也在我的记忆中,渐渐变老,朦胧而遙远了。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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