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散文

程振华:守望一株刺槐树

作者:李菲   发表于:
浏览:37次    字数:1969  电脑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7篇,  月稿:0

  一株粗壮的刺槐树,生长在自家的余基地上,不忍砍伐,原本无可厚非。3年前,蛰居老家的兄长打来电话,说是响应户户通及美化村庄要求,需从我家的余基地上调直原有的机耕路,拟修一条同时方便三户邻居进出的水泥路。对于这样造福兄长一家惠及3户邻居的要求,我却陷入了沉默。因为兄弟间分居各爨后,那块余基地划分在我的名下,且其间生长着一棵耸天雄踞的刺槐树。

  15年前,我与弟弟家相继搬到乡镇街道边新家居住,那棵令我心心念念的刺槐树,也不曾伐倒卖去。而今,它虽老态龙钟,枝桠横铺,但它的根系早已盘结于血脉相连的大地深处。在流年往复中昂首,傲对风摇雨沐,早就挺立成一位知天知地的长者,全程见证山乡发生的巨变的树中智者。更甚者,它是稀缺柴火做饭的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就被父亲移栽过来的一株乔木。因为它成材周期短,繁殖能力强,此后年月里,它分蘖出了许许多多的新株。而那些分蘖并繁衍出来的新株,成了母亲紧要的薪柴,成了喂养了我们饥饿胃囊的要件之一。

  大约是刺槐树扎根4年之后吧,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了,那块余基地分到了父亲名下。再随后两年,父亲突然而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家境况无疑跌入了谷底。其间,有人拟以10元钱的高价买走那棵刺槐树,说是打制一张饭桌。后来,有人告诉母亲说,他家长子是木工,想用乡下最坚实的刺槐树,打制一条木工操作时常用的工具凳。因为刺槐树砍伐后放入水中浸泡一年两载,树皮触手可揭,木质异常坚硬,曾被老木工们戏谑地称之为“腊肉骨头”。家庭经济异常窘迫,母亲虽有点心动,最终还是拒绝了乡邻的好意。打那天开始,那棵刺槐树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海。稍稍长大后,每当我凝望那棵父亲亲手栽下的刺槐树,我愈发真切地感受到,保护好它,是对父亲最直观的缅怀。母亲当年含辛茹苦,不忍变卖它,是否有着和我相同的想法,母亲在世时,我不曾询问,现在,自然是无法得知了。但我认定,一个人亲手栽下一棵树,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因为那棵树,能够诠释人类与树木之间灵犀相通、不忍割舍的情愫。同时,我更加坚信,每种树木都有它自己独特的语言和情感,它们那一圈一圈的年轮,就是它心路履痕的标记。那棵刺槐树没能像寡居的母亲一样,呵护我们成长,但它绝对像父亲的遗像一样,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成家立业,朝朝暮暮,年年岁岁。同时,也瞩望着我们的远行之路,等候我们的折道而返。

  那棵被母亲宁可忍受窘迫也不愿变卖的刺槐树,若是有着人类相同的感恩之心,其心事,想必就是如此。

  15年前,我和弟弟一家迁居乡镇街道边居住之后,我们的身份进行了一次流转,流转在老家与新家的进出之间。待当我们蓦然远眺故乡时,竟然发现那里封存了太多的美好,譬如儿时的弟弟在,母亲怀中撒娇的情景,譬如“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时的饥馑与贫困,或者是依旧生长在自家余基地上满身锐刺的刺槐树。一年一度,洁白晶莹的刺槐花缀满枝头时,沁人心脾的幽香便弥散在穹宇之间,那是刺槐树风姿最绰约的时节。

  我最终没有拗过兄长及邻居的再三央求,变卖了那棵刺槐树,但它没有消逝,依旧生长在我的记忆深处。世人都说缺憾也是一种美,那棵在我记忆里有着40多年树龄的刺槐树,就是如此。在日出日落的一天天,在四季轮回的一年年,每当微风掠起,便有沙沙的声响在耳际回响,倾耳细听,分明是刺槐树杜鹃啼血般的呼唤,呼唤着我的乳名,祈祷并祈盼着我常回去看看,或者在剩下的余基地边,重新栽上一棵……是的,一个人生存乃至生活在固定的环境里,周边的一切自然是熟稔的,亲切的。一旦这个人在新的陌生环境里安顿下来,就会有愁绪,有回忆,有牵挂。而那愁绪,那回忆,那种牵挂,就是心灵深处的情之所在。

  于我而言,那棵刺槐树更是如此。更何况在我饥馑的孩童时期,那棵刺槐树还曾裹腹过我们饥饿的胃囊,那可是刺槐花赏赐给我们的美味佳肴——譬如生吃刺槐花,譬如家境好转之后的油炸槐花饼,或者是槐花蒸饭、槐花包子、槐花米糕等等,用尝鼎一脔、回味无穷来形容,当不为过。同时,那也是沧桑岁月的味道,桑梓情深的味道,白发娘亲的味道……因此,我在出版第二本散文集时,第一辑“呓语辑”篇首,就收录了“人与树系列”九组篇。而第三辑“缅怀辑”中,将缅怀父亲、母亲的两篇散文排在该辑最前,并非父母亲的名望或功绩,赛过了后面那些被我缅怀的名人、名家,是因为终身窘迫的父母亲,对我的影响实在太重要。

  再回过头来守望那棵在特定的时空、特定的地点生长了40多年的刺槐树,它在沐风栉雨、饱经风霜时,坚守着伟岸、高雅,最终变卖成了面值300元的人民币——这哪里是什么树呀,分明就和生我养我,疼我爱我的父母亲,没有二致!

  在兄长及邻居的意识里,我的执拗,无异于那棵浑身长满锐刺的刺槐树,没有适时取舍的思想境界及人生况味。但我笃定地认为:槐,怀也!而那棵曾经的刺槐树烙给我的,是带伤的怀念,更是精神领空绵远的守望!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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