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
1
妈妈生他的时候，是农历十一月十八日。没有读过书的爹因为这一天是冬至日，就随口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冬至。
等他七岁的时候，爹妈就把他送到了村子的大庙里。大庙里没有佛爷，现在已经是村校了。村子里没有老师，大家商议就让旧社会做过私塾先生的孟八爷教孩子们断文识字。
“冬至”。孟八爷问：“你是属啥的?”
“兔”。他怯生生地回先生话。
先生用右手大拇指在其余四个指头上比划一番，又转头问他：“冬至，你是几点出世的?”
先生回过头来，他早已经跑远了。“这个崽娃子，人呢?”等孟八爷把其他十几个孩子安顿到用土坯泥巴做成的课桌前时，冬至喘呼呼地跑了过来，依旧是怯生生地：“妈妈说，我是中午出生的。”
“好”。孟八爷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冬至，嘴里开始念念有词，说着一些只有他自己明白的什么“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之类的话。
终于，他停下了自言自语，对冬至说：“崽娃子，好命啊，长大就是一个当兵的料。”
2
任谁也没有想到，孟八爷一番疯疯癫癫的话题，却在冬至幼小的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他不怎么爱读书，身体却向秋天野地里的高粱，一天天长大了。听村子里老人说，孟八爷临死的时候还在念叨：冬至那个崽娃子，是块当兵的好料。
冬至初中毕业那年，正赶上粉碎“四人帮”，村子里敲锣打鼓送走了戴着大红花的冬至——他正如当年孟八爷所说，光荣参军了。
两年后的夏天，冬至回来了一趟。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部队上的一个干部。领导到村子里走访调查，原来冬至要入党了。那个干部逢人就夸，说冬至是一个好兵，入党以后就要考虑提干。大家伙都明白了，孟八爷有慧眼啊。
冬至回部队前，一个人去给孟八爷上了坟，给这个启蒙老师磕了三个头。
翻过年的清明节，冬至给他爹妈寄来了一封信，说他在部队当班长了，还叮嘱让家里人去给孟八爷上个坟，他一定会当一个好兵，等冬天了他就回来看家里人。
3
天下着雪，冬至妈妈唠唠叨叨地催：“娃他爹，你赶紧去买几斤大肉，我好提前准备准备，还有三天就是冬至节了。没有肉的麻腐饺子，娃子从小就不爱吃。”
冬至爹戴上狗皮帽子，出门。去了乡镇上的肉铺。他是坐着乡政府的吉普车回来的。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好几个县里和乡政府的领导。这些人进屋不久，就听到冬至娘狼嚎一样的哭声：“我的娃啊!”
原来，冬至入党以后就上了老山前线，他带领着一个班的战士，在阵地上整整坚守了五天五夜。等增援部队赶到的时候，冬至已经奄奄一息，为了保护身边的战友，冬至被敌人炮弹炸伤了。好在部队把他送到了战地医院，人虽然活下来了，两条腿却没有了。
4
清晨，雪还在下。没有人召集，村子里男女老少聚集在村口的大桥两边，就连几个念书的学生也没有去学校上课。冬至爹娘哭喊着要来，被村支书和几个年轻人带回家里了。
十点钟，远处开来了几辆汽车。所有人都望着越来越近的车队。他们在距离村口一百米处，停了下来。四个英武的军人从后面的卡车上抬下坐着轮椅的冬至。原来准备泪湿衣襟的几个婶子，也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一个军人推着轮椅向前走，所有的人跟在后面向前移动。
近了，更近了。
就在冬至家的门口，村支书和几个人扶着冬至爹妈站在寒风里。冬至的脸上露出笑意：“爹，妈，我回来了。”
冬至爹妈赶紧往前走过来，却见刚刚推着冬至的军人扑通一下跪在了老人跟前：“爹，妈，儿子看您二老来了......”
这一天，是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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