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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警宇:冬月命案

作者:祁警宇   发表于:
浏览:479次    字数:5477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112篇,  月稿:0

  冬月初七,中雪。

  原本安静的小山村,从黄昏开始透着不平静。天快黑了,又下着雪,各家吃了晚饭准备睡觉了。村西头老秦家的大儿媳妇正在生孩子,这第五个孩子的到来格外的不顺利,接生的人和帮着干活的婶子大娘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村里的狗不停地狂吠,此起彼伏,空气中隐含着一种躁动不安。

  村东头,生产队队部的窗户纸透出昏黄的灯亮,堂屋烧炕的柴火发出噼噼剥剥的声音,大锅里面的水滋滋地响着,屋里浮着一层青烟,烧炕的是两个十来岁的孩子。

  弟弟问哥哥:“哥,老叔今天还会回来睡吗?要不咱俩回家睡吧?我想妈!”哥哥低声安慰弟弟:“别闹,老叔肯定回来睡,家里住不下,妈肚子太大,你昨儿都给撞了一下了,还要回?没记性!听话,不怕,再等会儿老叔就回来了。”

  不知道到了几点,狗都不叫了,人也定了。身材高大壮实的李春裹着那件破皮袄,带着股寒风推开了堂屋的门。在里屋炕上正和弟弟玩的大侄子听见动静大声问:“老叔,回来啦?”李春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就不言语了。他平时不爱说话,侄子都知道,就不再烦他,继续和弟弟玩。

  李春没进屋,一屁股坐在了堂屋灶坑的小板凳上,看着已经没有火苗还冒着青烟的几节柴禾出神。李春光棍一个人,给小队当羊倌,羊圈就在小队部的边上,因为是在村头,所以晚上羊倌不能回家,得看着,顺便也就给小队部看房子。房子把村口,周围有坟地,李春平时胆儿挺大,就是怵鬼神,正好大嫂又怀孕了,家里已经四个孩子,一铺火炕睡不下,两个侄子就和他住在小队部。俩孩子一个十二,一个十岁。每天晚上他出去串门,俩孩子就烧炕,等他回来。他经常不回来睡,俩孩子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也就不知道害怕了。

  李春闷闷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伸手从墙角摸出了半块磨刀石,借着里屋照出来的灯亮看了一眼,就放在了灶台上。反手从腰里把常年不离身的那把斧子扯了出来。这把斧子大头宽刃,用苦梨木做的斧把,斧把因常年的摩挲已经包浆呈暗栗色。昏暗的灯光下,斧刃闪着幽幽的白光。李春用大拇指在斧刃上划了两下,觉得有点儿钝,探手就在大锅里面沾了一下水,一手持斧把,一手按着斧头,斧刃对着磨刀石,开始磨斧子。

  斧刃和磨刀石摩擦发出沙沙声,这声音让李春心里逐渐地焦躁和恼恨起来:大丫她妈今晚上又没让自己进院,说什么自己男人在家不方便。胡说八道,以前就算那男人在家,自己也没少睡在他家的炕上。这半年几次不让自己进门,当谁傻呢?刚才自己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大哥进了她们院门,就一直没出来,还说不是因为有别人了!越想越生气,先是恨这女人没良心,更恨自己的大哥,恨他瞎搅合,明知道自己和那女人相好,还往前凑,抢了自己的好事。越想越气,越想越嫉妒,心里像是有一团火。愤怒间,手一挥,一斧头砸下去,磨刀石就碎成了几块,溅起的碎渣噼里啪啦的蹦在墙上。外屋“嘭”的一声,把里屋的两个半大孩子吓一跳。大侄子忙问:“老叔,咋啦?”李春没出声,孩子感觉出来老叔今晚不高兴,也就不敢说话了,赶紧脱衣服钻了被窝。可是,侄子的喊声提醒了他,屋里是大哥的两个宝贝儿子。

  此时的李春,像是着魔了,无意识地在堂屋不大点的地上转圈,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渐渐地,一个邪恶的念头从心底冒了出来:你抢我女人,心里很美是吧?那我要是杀了你儿子,看你还美不!疯狂的嫉妒唤醒了这个壮年男人心底的恶魔,他拿起刚刚磨好的斧子,又用大拇指刮了两下斧刃,很满意。然后把堂屋门插上,拎着斧子,两三步就进了里屋。

  里屋,就一铺火炕,一个木头桌子,两条长板凳。靠后墙,放着几十袋儿粮食。两个孩子躺下了,并且懂事地睡在了外侧,把热乎乎的炕头留给了李春。听见李春进来,大侄子翻过身趴着,胳膊肘支着上身,肩膀露在外面,伸手摸了一下老叔的被窝说:“老叔,真热乎,累一天了,快睡吧!”看着侄子这么懂事,李春有点儿晃神儿,又想到平时这孩子总是帮自己干活,有好吃的都留给自己,自己心里把他当儿子了。鬼迷心窍的李春似乎清醒了一点儿,火气也小了。把斧子放在炕边,自己坐在了炕沿上,拍了拍侄子的头,给他拉了一下被子,看着孩子又躺好了,自己点了一袋烟,抽了起来——

  因为下着雪,外面不是太黑,村里面的狗又开始叫。

  破晓前,雪停了。西头秦家的老五终于呱呱落地,帮忙接生的邻居婶子大娘从下午忙到天快亮,终于可以回家了。出门却闻见了一股糊味,很奇怪。回村东的人看见了小队部火光冲天,赶紧抄起了谁家喂狗的破脸盆,一边跑,一边敲,一边喊:小队部着火啦——快救火呀——一时间,人喊,狗叫,一片大乱!

  村民陆陆续续地奔过来,自发地用脸盆、水桶打水救火。因为这房子是黄土泥和石头垒的墙,就是屋顶是干草铺的,窗户是木头的,窗户和屋顶都已经烧着了,火光冲天。李春的嫂子也出来了,挺着大肚子,嚎啕大哭:“求求大伙了,快救救他们吧!”边上的邻居急忙扶住她,不让她往前奔,怕来回跑着端水的人们撞到她。这时,两个小伙子用破麻袋沾了水,顶在头上就冲了进去。头顶的火光把屋里照的很亮,进去的人直奔炕上找人,看见炕上的情形,胆小的那个妈呀一声就瘫坐在了地上,另一个也被吓住了,呆呆地不动了。愣了片刻,火星溅到脸上烫醒了他,他回身抓住瘫坐在地上的那一个人的肩膀,使劲地往外拖,屋子不大,里面的惊呼外面站得近的都听见了,大家七嘴八舌地问:“咋啦?咋啦?人烧坏了啦?说话呀?”。那两个人连滚带爬地出来,滚在地上狂吐起来。村长过来照着个高的那个就是一脚:“快说,咋啦?”那小伙子哆哆嗦嗦、磕磕巴巴地说:“脑……脑……脑袋,掉……掉了!”村长愣了:“你说啥?”抬头看着火,犹豫着想进去看看。

  其实,屋里除了桌子板凳没什么可烧的,粮食也烧不起来。这时候屋顶的干草已经烧没了,天也蒙蒙亮了。等大家借着清晨的微光,从烧没的窗户往炕上看去,胆小的立刻吓得浑身哆嗦,腿软站不住。

  炕上很多掉落的草灰,一节烧糊的椽子搭在炕沿上,村长自己过去,慢慢掀掉杂物,炕上的情况还能看清楚。炕上的被褥衣服已经烧没了,只有两具尸体,两个孩子,光着身子,身上沾满草灰。大点那个呈跪姿,上半身趴在炕上,脑袋耷拉到一边,脖子就连着一点儿,后背有个大口子,左肩膀几乎被砍掉,伤口混乱。小一点儿也是跪姿,向侧面倒下,东西方向,脑袋整个掉了下来,离开了尸身,眼睛大大地瞪着,脖子切口不齐,一看就不是一两刀切断的。不大的炕上不知道是水还是血,和在一起,黑褐色、黏糊糊的,散发出一股呛人的怪味。凶手极其凶残,行凶手段令人发指!

  孩子的爸爸到这会儿了才慢腾腾从别处回来,看着眼前的情景,瘫坐在地上,傻眼了!

  孩子妈被大家拉着,可还是看到了炕上的情景,俩儿子没了,死得这么惨!孩子的老叔不在里面。这亲哥俩是什么德性她最明白,这多半年哥俩经常干仗,为了啥自己其实知道。这孩子惨死,她恍恍惚惚意识到是什么原因了。一时间悲痛、愤恨、怨怼各种情绪像一把火一样烧得她五内俱焚,瘫坐在地上,十指狠狠地扣进了早就冻住的地面,指甲流血了都没感觉。仰头,对着天,嘶吼:“老天爷呀——你咋不让雷劈死他们呀?李财、李春你们俩缺德呀,活该你们家断子绝孙啊——我可怜的儿啊 ——”悲恸的哭声在寒冷的早晨显得格外凄惨!围观的邻居们都忍不住跟着哭起来。很快,孩子妈的身下被踩得杂乱的血地上殷红一片,边上的女邻居知道糟了,她肚子里这个可刚五六个月呀!七手八脚把昏过去的孩子妈架起来送回家去了。

  面对着惨烈的现场,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羊倌李春呢?

  这是杀人又放火,不在场的李春有很大的嫌疑。村长立刻安排:留几个年龄大些的男人看着现场,其他人都回家去,看好门户。召集齐了村里面的青壮年男人,分成三个小队:一小队去大队报警;二小队去找李春,拿着棍棒,见了就捆回来再问;三小队赶紧带着棍棒在村内来回巡逻,特别是村西头有个产妇刚生完孩子,赶紧去看看,防止还有其他人受害。

  这么个偏僻的、仅有五六十户人家,一百三十多名村民的小村子,让这个血案搞得人心惶惶。半宿没睡的人们,男的按照村长的要求各自开始做事,妇女回到家里,关紧院门、房门,不敢再出去。

  大队接到报案后立即调集各生产队的年轻人,携带武器,搜山抓人。这个村子整体看像一个水瓢,瓢把就是往村外去的路,往外走几里地是别的村。刚下过雪给大队报信的人没看见有往外走的脚印。经过搜索,房前左右的山上、沟里都没有新鲜脚印。只有往村子的最里面走,出村了才看见了那串孤零零的脚印进山了。追捕的人跟着这串脚印翻山越岭,七拐八拐,最后,绕回了李春放羊最常去的一个山坡,把他堵在了一个石砬子下面。人们赶到的时候,李春站在高处能看见。他知道跑不了了,解下了裤腰带就上吊。那棵歪脖子树细,禁不住他一百多斤的体重,他腰上还有那把斧子呢,就把树给坠弯了。他是站在斜披上,有雪,脚下打滑,往下出溜,正好是趴着滑下去的,他本能地一抬头,裤腰带打的扣勒着他后脖根子,吊的他难受,两只手本能地扣住了边上的石头,裤腰带没勒到嗓子,一时间还死不了。大家爬上山坡,到他跟前一看,这姿势难拿呀,谁也没动他,就看着。

  看着他吊了一会儿,快上不来气了,才把他解了下来,将他从山坡硬拖到平地上。带头的人从他腰上撤出那把斧子,蹲在他面前问:“斧子上的血是哪来的?你都干啥了?”李春面无表情,过了半天才说:“知道,老大还能活不?”他管他大侄子叫“老大”,他可能觉得自己对老大下手是轻的吧!第一个冲进火场看见孩子死状的那个小伙子一听这话,推开他前面的人,冲过来照着李春的脸就是一脚,然后一脚接着一脚的踹,其他人跟没看见一样。等打得李春鼻青脸肿、鼻口出血的时候,带头人摆了摆手,几个人把打人的兄弟拉开,将李春五花大绑,押了往回走。

  条件所限,临时审讯室设在大队部,当时很多人站在窗下听着。审讯人让李春自己叙述经过,李春说的很简短,说了原因,说了行凶经过。听见的人们又是心疼死去的孩子,又是愤怒。所以,人们拥进去打他的时候,连站岗的人都没真心拦着。

  那天夜里,李春一直坐在炕沿边上,一袋接着一袋抽烟,脑子里想着大丫他妈白白的皮肤,想着今晚大哥睡在她家,本来已经熄灭的怒火又渐渐地升腾了起来。因为屋子小又冷,窗户纸糊的很严实。他抽的是旱烟,烟气浓,抽多了就特别呛,孩子被呛醒了。大侄子一边咳嗽一边说:“老叔,别抽了,睡吧,太呛了!”正在恼恨的李春听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抓住大侄子脖子把孩子提溜起来,孩子光着身子,跌坐在炕上,又冷又怕,直哆嗦。惊恐地看着老叔说:“叔您别生气,我不说了!”然后跪在了炕上。李春一手掐着他脖子,一手拿着斧子,恶狠狠地说:“你敢嫌弃我?你也敢嫌弃我?你爹欺负我,你也敢说我?我砍死你,你信不信?”说着把斧子举了起来。李春的叫喊声把二侄子也吓醒了,爬起来看见老叔发脾气了,赶紧跟着哥哥跪在炕上,抱着李春的胳膊说:“老叔,老叔,您别生气,您松开我哥,求求您啦!”李春不为所动,就掐着老大的脖子。两个孩子苦苦央求:“老叔,您别生气了,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说您了!老叔,求求您,您别杀我们,等我们长大了孝顺您,您老了我们养着您!”

  两个年幼孩子的苦苦哀求,没能感动已经疯狂到极点的李春。孩子光着的身体,让他联想到大丫她妈的身体此时正躺在这孩子他爹的怀里,李春嫉妒和愤恨得眼睛都红了。觉得此时掐住的是自己大哥的脖子,一种报复的快感袭来。然后,他鬼使神差地松开了老大,把老二按倒在炕上,对着孩子的脖子挥起了手里的斧子……老大被吓傻了,一动不动地跪着,连央求的话也不会说了。然后他又把老大抓了过来……

  看着躺在血泊里面的孩子,李春没害怕也不后悔,想到大哥看见这个情景的难受样子,心里特别的高兴。想想这屋子不能留,就把屋里所有的灯油分别泼在了木桌上和窗户上,点燃了。在门外看着火烧起来,自己转身直奔大丫家,本想把他们一起杀了一了百了,没想到雪后地滑,大丫家的院墙太高,还是自己帮着垒的,没上去。转悠了一会儿,又想着老秦家的大儿子是干部,在自己和哥哥干仗的时候总是向着哥哥,杀他家去。走到院外一看,老秦家因为添人进口,家人都没睡,人太多。这时有人看见了火光,开始喊了,匆忙起来的人们都在往外跑,他怕人看见他,就放弃了再杀人的念头,匆忙直奔山沟的最里面跑。里面全是山,也没什么地方去,在山上转悠了一大圈,想躲在山上等天黑再杀个回马枪,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村民给抓回来了。

  没多久,李春被判了死刑,没人收尸,村里人都不知道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李财媳妇悲伤过度流产了,经验丰富的接生婆费尽了力气,勉强保住了大人,可是落下了病根,不能再生育了,从那之后常年身体不好。后来的若干年,邻居们经常听见她在孩子坟前的嚎哭声!

  一夜间死了三个孩子,办完了丧事,李财像是老了十几岁。他后悔呀!后悔和自己的亲弟弟争风吃醋,和大丫她妈发生不正当的关系,后悔对媳妇非打即骂,后悔就没想到自小就不能吃亏的弟弟会报复自己,还让孩子和他住。可是,无论多后悔,死去的三个孩子也回不来了!那年头,女人是没有勇气提出离婚的,所以,夫妻俩带着心里无法去除的隔阂和伤痕,带着两个丫头,就那么将就着,过了一辈子,后来李财媳妇的眼睛哭瞎了……

  那个冬夜,在这偏僻的山村,有生,有死,有作恶,有悔过。幸好,正义不曾缺席,恶人受到了惩治。

  凶手虽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是伤害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彻底消除。奸情出人命,自古有之。这个命案,让村里那些心里总带着几分蠢动邪劲的男人都老实了,也吓住了那些平时连走路都故意扭腰甩臀的女人,间接地整肃了村子里面的风气。邪风是止住了,可是代价太大了!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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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命案 冬月
评论(0人参与,0条评论) 烟火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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