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吧

赵丫:缘

作者:襄楚雁丽   发表于:
浏览:143次    字数:4518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8篇,  月稿:0

  北方山野里的风很硬,硬到撞到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迎着风向前走,你走一步,它会让你退回三步,等你站定,与你亲吻一下,再次与你发难,无孔不入,刺你入骨。

  慢慢向前走,是一条去往县城的公路,路过老林场,再向前,是一个长长的慢坡,那是我上学时候的必经之路,许多年前是石子路,现在变成了沥青路,路况改了,长长的慢坡是无法改变的。

  清明前一天,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一夜。和泥土打交道的人,最喜春日里的细雨,一是可以休息,二是预示有个好的年景。

  一年之计在于春,只是地里在雨后支撑不了人的体重,所以才有了出来遛弯的心情,山杏树花开满了半山坡,路边偶有几颗紫荆树,从上到下都是粉色的花,一簇簇一簇簇,挨挨挤挤,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孕育花朵。就连平日里匍伏在地上的婆婆丁,细小的叶子无精打采地伏在地上,细雨过后,喝足了水,伸展出粗壮的腰肢,花枝向上,黄色的花耀眼,脆得含水欲滴。大姐说,婆婆丁晒干泡茶喝消炎去火,这么娇嫩惹人怜爱的东西,怎么舍得挖去泡茶呢。

  路左边是一坡海棠树,海棠花在风中摇拽,白色的、粉色的花瓣随风飘动,时而又随风飘落,像仙女散花般落在我的头上、身上。

  连翘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红色的碧桃更惹人眼,虽然都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但它们还是全力以赴,奔赴一场春的盛宴。

  一树一树的花开,一树一树的惊艳,一树一风景,一树一禅意!

  本是凡夫俗子,有种误闯了人间仙境的感觉。

  长长的慢坡上,一个推脚蹬三轮车的人,吃力地顶着风向前一步退后五步,上演着一幕滑稽的画面。

  眼睛看花瞪得生疼,岁月真是一把大砍刀,曾经被称为“火眼金睛”的我,在时光的打磨下,也不得不向岁月低头,向时光举手投降。揉了半天眼睛,闭了一会才看清,那个推三轮车的人是一个老太太,前后瞅瞅这大早晨的路上,就我一个闲人,赶紧小跑过去,在三轮车后面帮她推着,老太太感觉轻巧回过头来冲我笑了笑,我惊诧得差点撒开手,那张说熟悉却又陌生的脸,虽然已是满脸褶皱,当年的青丝已是白发苍苍,脸和眼睛一样浑浊,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帮她推上坡,她气喘吁吁地坐在路边的土包上,喊我,丫头,坐这喘口气。确定她没有认出我,我才坐在和她临近的另一个土包上,唠起家常来。

  她问:丫头,你哪个村的?

  答:就前边那个村的。

  随后问她,大姨,你这是干啥去呀?

  看她三轮车里有几个空塑料瓶,还有两片纸壳,几个破纤维袋子,她是有退休金的人,不可能落魄到捡破烂为生,快八十的人了,身子骨还算硬朗,耳不聋眼不花,但她做梦都不会想到面前这个她称之为丫头的女人,四十年前她的第二任丈夫曾逼着丫头喊她妈,那个在她面前歪歪愣愣的小丫头,如今坐在她对面,相逢不相识,如果爸还活着,今天的他们是不是一个在前面掌着三轮车车把,一个在后面推呢?

  “大姨,这大风天,怎么还出来呀?”我往下拽了拽帽子,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怕被她认出来。她说:“人老了,不爱一个人在家呆着,每天出来就到这条路上转转,习惯了。”她指着前面那个村子说:“我以前去过那个村子,后来……”她木然的笑了笑,嘴角上翘,满脸的沧桑,尝尽苦寒凉薄,风霜暮年,孤影凄凉,我的心瞬间疼起来。

  我细细打量眼前的女人,好想她还是旧时光里的她,让我重温童年的苦涩里,她带给我的点点甜意。

  我十一岁那年夏天的一个礼拜天,爸带回来一个女人,人高马大的,是某公司的会计。

  之前听爸和我们说过,说同事给他介绍了个女人,过些日子带回来看看。

  我站在柜头的一角,右手摆弄着左手,只用眼角的余光扫着爸和那个女人。奶奶忙着扫炕,让座,倒茶水,幺妹挨着爸站在炕沿边,二妹说什么也不上屋来。女人坐在炕沿上,打量着我们的土屋,屋顶和墙上糊着报纸,炕席的边缘也坏了,不得不用牛皮纸糊起来,女人拿出几块糖塞给幺妹,幺妹用眼角斜了我一下,接过糖装在口袋里,女人把糖递给我,见我不接,放在了柜子上,说是柜子,也只不过是用砖头搭起来的木头箱子,糊了好看的花花纸而已。爸说,以后她就是你们的妈了,女人又拿出三双红色带小动物的袜子,说是我们一人一双,爸拽过幺妹,喊妈,幺妹嘴里的糖在腮帮处鼓了个包,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声,跑出屋去了。

  把爸和女人送出大门口,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

  对于母亲,缘分太浅,模模糊糊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了。

  当初爸说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好像一片叶子,存留一站又被风刮跑了一样。

  可是,那个女人的出现,心里还是无来由的酸楚楚的难受,蹲在房根底下,看小驴驹子在吃它妈妈的奶,驴妈妈回头舔舐着驴驹的屁股,满脸的慈祥,满脸的幸福。

  爸几个周日才回来一趟,其余就在城里的女人家。

  我们姊妹三人和奶奶相依为命。

  总感觉那时候的孩子都很傻,小猪、小狗、家里的小驴驹都是玩伴,看到老驴舔小驴驹,抱住老驴的脖子,一遍一遍的和老驴说,驴妈妈,你舔舔我吧,就当我是你的崽子吧,驴妈妈有时候好像真听懂了似的,用脑袋蹭我的脸,蹭我的手,不知道怎的,眼泪会不知不觉的掉下来。

  冬天放寒假的时候,我和二妹去东昭搂毛柴,用那种很大的耙子,耙杆尾部有一个可以搭在肩膀上的木托,耙子上带一个很大的用榆树条编织好的托子,(就是把耙子搂上来的毛柴卸在托子里,毛柴不会丢掉。)搂满了的毛柴会被压成固定的长方形,(长宽高以托子的大小来决定。)然后把长方形的毛柴卸在一个适合装车的地方,等要回家的时候,方便装好车。因我年龄小,爸编织的托子也比别人家的小。

  那年快过年的时候了,我和幺妹搂了一大车毛柴,爸捎信来说,要送去女人家,晚上就没有卸车。

  第二天老驴生了小驴驹子,奶说,人和牲口一理,生孩下崽都不容易,让老驴歇几天再使唤。

  第三天头上,爸回来了,把那车柴拉去送到城里女人家去。驴驹太小不能带去,我的任务是看住驴驹,别让它乱跑。

  驴驹不听话,驴妈妈不在家到处乱跑,不停的叫,声音凄惨,好像它妈妈不回来了似的,奶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对我说,坐月子呢,就得拉车干活去,唉,怎么就托生个牲口呢。我接过奶奶的话茬,它妈一会就回来了,我妈总也不回来,我要是这小驴驹,一定好好听话,奶奶转过头去拿衣摆擦眼泪。

  定好礼拜天爸带我们去女人家,我们兴奋、好奇,幺妹一路稳占先锋位置。

  女人家是她公司的家属院,干净整洁。屋里不算宽敞,但很干净利索,家具齐全。我们局促不安的坐在椅子上,椅子的座是软的,我偷偷故意起来又使劲坐下,椅子毫无怨言,依然软绵舒服。

  桌子上有糖,有苹果,有梨,还有我们没有见过的小饼干,幺妹装了一兜,这是过年家里都看不到的东西呀。

  女人和爸只一会的功夫,饭菜做好了,幺妹的眼睛瞪着那碗红烧肉,还有炒青椒,酸菜炖粉条,每碗都是满满的,一盆大米饭足够我们吃饱,在家的时候,奶奶就嘱咐我们,城里人吃的少,做饭菜也少,吃饭长点眼色,饭少少吃,别让人膈应。女人守着饭盆给我们盛饭,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馋相,满脸的笑意,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顿大米饭,在女人家的这顿饭,比在家过年吃的都好,在这顿饭的诱惑下,幺妹不住的喊妈,只是她总是躲着我喊,只要听到,我会偷偷不住的瞪她,嘴里无声的说着,回家收拾她,幺妹看懂了我的嘴形,畏畏缩缩的撮在炕角。

  吃饱喝足,爸带我们回家了。

  女人对爸说,常领孩子们来啊。

  回来的路上,我问爸,她的孩子呢,我早就听说她也有两个姑娘,爸说,她一早就把她们送她姥姥家去了。

  内心里很感激女人的盛情款待。

  记得有一次去表姑家,中午在表姑家吃饭,表姑的饭盆里每个人能盛上一小碗米饭,目测似乎都盛不满,盘子的盘心里平平的躺着几点青菜,两条小鱼伸展在盘子中间,表姑看着彩色电视机,表姑父喝着啤酒,我慢慢地一点点往嘴里填着饭,尽量显得很有教养似的,一碗饭吃见底,菜也夹了一两口,放下碗筷,表姑说:“你这孩子,咋吃这么点呢,多吃点,正长身体的时候呢。”我忙说:“吃饱了吃饱了。”

  那时候,如果放任自己,恐怕我要吃上表姑家那样的碗,要吃上十碗,自那时候起,我就有了一个梦想,未来的生活一定要像表姑那样,看着彩电,喝着啤酒,做满满一盆大米饭,让菜盘满满当当可劲的吃个够。

  爸是一名老师,内敛含蓄,不爱说话,远在离家百多里外的学校,一直带高三毕业班。

  爸从来没和我们说过他和女人的故事。我们也从没问过。不知道心疼是 什么滋味,只知道昏天暗地的玩,不懂世态炎凉,人间悲苦。更不懂的替爸维护和关注,随时光流逝,爱恨随意,感觉那时候十几岁如同现在几岁孩子的智商,毫无察言观色之能,更无力去改变什么。

  不知不觉中,爸已经很久不去女人家了,心中倒有种丝丝窃喜,父亲是我们的,谁愿意叫别人分割一部分去呢?

  有一次,爸喝醉了酒,幽怨的说,你们叫个妈能少块肉啊,幺妹说,我叫了,大姐使劲瞪我,爸的目光扫过来,眼里写满了委屈、怜爱、埋怨、难过、无奈,还有泪。

  在路上碰见那个女人,也是擦肩而过,有时和闺蜜碰见,闺蜜会说一句,看,你后妈过去了。我也只是一咧嘴算是回应。

  生活在同一块地盘上,总有不期而遇的时候,女人喊我的声音被我的自行车拖成了一溜烟,某个周日晚上爸偶尔回来,吃完饭会兴师问罪:“你妈喊你跑啥?”我一脸无辜的回答,“没听见呀”,换来爸无可奈何长长地叹息。

  父亲病重弥留之际,有人提议,给你后妈一个信吧,夫妻一场,作为父亲的长女,我毅然摇头拒绝,心早已远离,又何必相互打扰,徒增心伤,各自安好,勿念!

  婚姻和家庭是需要用心经营的,再能觅食的鸟也有累了倦了的时候,窝才是最安暖的归宿。

  一日三餐,四季更替,碎了的心,再缝补也是伤痕累累,早已经不起风吹雨淋了。

  再婚家庭一旦经营不善,更是危机重重,

  老的喊,少的嚎,围城内外狼烟四起,万马咆哮,烟火的冬夏,谁又扯得清黑与白呢?

  远嫁的我守在父亲身边,陪他走完最后一程,山高水长的路上,我再也没有爸妈可喊,乳名从此封存,人生只剩归途,过往只剩下回忆。

  从没想过要把那个女人请进我的文字。

  缘说,每个遇见,都是命中注定的,好的坏的巧合的,都是生命中注定好了的。

  眼前这个女人稀稀拉拉做了我们十年的母亲,她老了。

  女人说,她的两个孩子一个随当兵的老公去了最北方,一个在最南方,她难离故土,一个人落个清净。

  他说,每天她总是愿意在这条路上溜达,人老了,总爱回忆些往事,愿意续写些年轻的莽撞遗憾,让余生有个盼头和念想。

  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的耳朵冻红了,我解下她的围巾,替她系好,把三轮车扶正,她推起车子,又想到了什么,从一个袋子下面拿出一袋大米,她说,你看这大米够斤称吗?那是一袋2.5千克的大米,我说,够啊。他还是不信,正好近处有一个商店,我陪她去商店称了称,她才放心的推起车子走了。

  望着女人的背影,这短暂的邂逅,也许会成为我一生的惦念,她每天愿意溜达的路,是爸上学和放学的必经之路,她说续写些年轻时的莽撞和遗憾,让余生有个盼头和念想。我想,如果把她换成父亲,父亲是不是和她是一样的想法?

【审核人:雨祺】

收藏   加好友   生成海报   分享
点赞(0)
打赏
Tags:
评论(0人参与,0条评论) 襄楚雁丽
0/0
  • 请先说点什么
    最新评论

    发布者资料

    热门文章

    微小说吧

    查看更多微小说吧
    首页
    栏目
    搜索
    会员
    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