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至,回家给父母亲挂坟。
天气很好,艳阳高照。抬眼望去,山上满眼青绿,梯地里的油菜花正开得繁茂。一条弯曲的石子路斜斜地朝山上伸延,一直到朝阳岩的半山腰。
父母的坟地就位于朝阳岩的半山腰,那里以前是我家的一块庄稼地。曾经,这座山是我们整个一条街居民的庄稼地,小时候,每天放学都要随母亲来地里侍弄一会。但现在,这里密密的都是坟墓。朝阳岩在我家正对面,父母在世时常念叨:“我们都怕冷,朝阳岩阳光好,我们死后,你们把我们埋在朝阳岩。”母亲去世时,父亲86岁,身体还很健朗,坟前的墓碑是老父亲亲自请人雕刻并立于坟头。那时候,他就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了上面。
母亲是因为疾病突发而查出了身患重疾的,我们掌握着人事不省的母亲的生死大权,当然没有半点犹豫,抱着一线希望,将昏迷的母亲推进了手术室。那是个冰冷的二月,冷到了骨子里。从没有想到母亲可能会突然离我而去,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陪在母亲床前,我寸步不愿离开,不去上班了,孩子不管了。记得那年,历经近半年的层层选拔,作为全县唯一一名小学组选手,我马上就要参加省教坛新星评选。但跟妈妈相比,再大的荣誉又算什么?手术后清醒的母亲还不会说话,看到我在床边,只能用无力的手指着门外,示意我回去。后来,在家人和朋友的一再劝说下,我和母亲也算各自让步,我同意参加比赛,她同意我在床前服侍。于是每天上完课,我带着各种资料来到母亲床前,一边照顾她,一边备赛。
多年后的一天,我在台上朗诵《第一次抱母亲》这篇文章,泪如泉涌。作者文中的感受我完全体会过,在长大的儿女面前,病中的母亲就是那么弱小。我们没有告诉母亲她的病情,悉心照料下,母亲重燃生的欲望,她不再拒绝治疗。
后来,我们姐妹轮流看护住院的母亲。如今回想起那段陪妈妈的日子,我的心里竟有些暖暖的感觉。手术后半年时间,母亲恢复得还好,但再后来的一年里,母亲病情时有反复,逐渐加重,又做了三次小手术,折磨到形容枯槁。我们尽力挽救母亲的生命,但最后,她终于如熬干的油灯,熄灭了火焰,走到了尽头。
母亲去世后,三姐一家搬了回来,照看父亲起居。姐夫在镇上学校教书,忠厚善良,对父亲竭尽全力精心照顾,成了父亲的心理依靠。父亲一会看不见他便问个不停,四处寻找。一日,我来到父亲房间,一床一柜一椅,房间里极简。床头柜上,一个玻璃瓶里插着一支桂花,阳光斜斜入窗,淡淡的桂香扑鼻,温暖而又温馨!倏然,茶几上熟悉的闹钟映入眼帘,那是我妈的!骤然泪下,仿佛又看到病中的母亲每逢夜半,偷偷拿着手电盯着闹钟,白天盼晚上,晚上盼白天,只希望时间走得快点。她就在这样的煎熬中走过了生命的最后时光。陡然父亲也哭了,动情地说:“我想你妈妈呀!……”
平日里,我们姐妹常常感叹母亲一世的辛苦,如若在世,与老父亲相依相伴,我们尽力供养,该有多么幸福!94岁那年,父亲也平静地去了,父母同穴长眠于朝阳岩。如今的娘家,已经没有了父母,只剩下每年清明跪拜坟前,平日里的默默思念,抑或睹物时的猛然破防,眼泪决堤。
父母终究都要离开。让挚爱的亲人在最后相伴的时光里,彼此心安……心甘情愿地付出,泰然无挂地接受。或许,这才是一世亲人最后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