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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叶平: 守候一树昙花的盛放

作者:程小新   发表于:
浏览:43次    字数:2384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70篇,  月稿:0

  2015年上半年,我因讲学得以在台湾旅居二月。在台期间,我的主要工作,是在位于高雄市的台湾实践大学应用中文系讲授《中国当代文化现象》。校方安排的课时不多,一周两次,上完课就可以在岛内自由行走。因之,我多次前往台北,拜访神交多年的思想家韦政通先生。

  韦先生的家位于台北内湖,一个名叫碧湖的小区。家在湖边,自然是人生一大乐事。生活、工作之余,随时都可以到湖边走走。对于长期居家、著书立说的韦先生来说,更是一件难得的好事。站在先生家南边的阳台,就可以近距离看到公园的山山水水以及那些葱葱茏茏的绿植。

  先生的家是楼中楼结构。一楼是餐厅、客厅、书房,二楼是卧室。我住的房间是先生的孙女(我们正好出生于同一年)以前住过的。卧室朝南,外面有一个小阳台。阳台上种着一盆大绿植。看样子有五六十厘米高,下半部分已经完全木质化,上半部分的枝叶有点像火龙果树,肉质、深绿色,不少地方破损干枯。第一次去台北是在四月上旬,应该有花苞,但未引起我的注意。我以为这是某种我虽不认识,但在热带又极常见的花。

  第三次到台北,聊天中说到过世的师母。先生突然说:“叶平,你卧室外的那株昙花,就是她种的,十多年没人管,居然还活得那么好。”先生这么说,是因为师母过世后,他一度以为自己也会跟随而去,也曾患过这样那样的病,仿佛自己甚至不如那株昙花似的。

  我却一惊,什么?那是昙花?

  我赶紧站起来,冲到阳台上,细细打量它。其貌不扬,其貌如此不扬的它呀,怎么会是昙花呢?南方,尤其是台湾的花,高雄旗山镇小巷子里的玫红色三角梅,日月潭边高大火红的凤凰木花,甚至农田里大片大片的凤梨、火龙果……每一种花都是那么蓬勃、热烈!而这昙花,如此安静地在窗外生长着,孕育着,我却一无所知。

  昙花插画,好友霞2023年2月25日作于开封

  关于昙花,此前所有的知识,不过一个成语:昙花一现。至于昙花是什么样子,今生能否相遇,我从未想过。

  先生见我一脸惊喜,便笑道:“你离台前,再来一次台北,也许能看到昙花的开放。”

  我欢喜极了,连声答应。

  5月30日,离台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第四次前往台北。此前,先生告诉我,华中师范大学的博士柳恒女士,因为博士论文的写作也来台湾了,正在先生家。我和她早先已经相识,这次能在台北见面,二人格外开心。当晚,我们在被窝里聊天到深夜。

  先生告诉我们,晚上昙花应该会开,因为花蕾看上去已经很成熟了。

  六月初的台北,有些闷热。晚上十点,先生去休息了。我们坐在卧室里,一边聊天,一边等待昙花的开放。它的花苞,有两朵是对着我们的,其他的都向着外面。借着阳台上微弱的灯光,我们仔细打量那硕大的漏斗状花苞。

  昙花的花苞大约三十厘米长,直径当在十厘米左右。其花梗的长度估计有花苞的两倍,是从肉质叶片边缘上的小窠里长出来的。花苞最外面一层,是许多长短不一的淡橙色长条形花托。花是白色的,微微有点米黄。先生说这是大叶昙花。想必,它还有更多其他品种了。

  等待中的时间总是慢的,我们俩来来去去不知看了多少次,眼看着时间快到十二点。就猜想,今天晚上或许不会开了吧?于是略有点扫兴地准备去洗漱。待洗好,临上床前,又有些不死心,再去看了看。没想到,就是那几分钟的工夫,昙花已经开了。“柳恒,快点,昙花开了。”我大叫,把正准备就寝的她喊了出来。两人靠近昙花端详。哦,那些昙花们几乎是以同样的速度正在徐徐打开。只见那巨大的花朵颤抖着,一层一层的花瓣在眼前展开的同时,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置身如此美好的时刻,我不禁双手合十,心田仿佛有清澈的山泉缓缓流过。没有多久,昙花的花蕊已然完全展示在我们眼前。昙花又叫琼花。琼者,美玉也,正是形容它晶莹剔透的花瓣吧。虽然知道这华丽的绽放于植物本身而言,不过是为了繁衍后代,然而,我们又怎能不为此感动呢?我们拿着手机、相机,惊喜地拍下了她们一年中最美丽的时刻。

  据说原产于沙漠的昙花一般在夜间八九点钟开放,此时的沙漠气温凉爽,正是昆虫们外出活动的最佳时机,也是它们为包括昙花在内的各种开花植物传粉的吉时良辰。昙花的绽放,从头至尾约两个小时左右。因为不忍看她们凋谢的样子,我们选择了早点离开。第二天早上再去看时,所有花朵皆已凋谢,长长的花朵紧紧收拢起来,无力地垂了下去。

  这是我生命中唯一一次亲眼目睹、陪伴一株昙花的盛开。如今回想起来,总觉得这又像是生命中的某种预言。因为,那也是我最后一次陪伴先生。

  2018年8月5日,92岁的先生照例去照相馆冲洗相片。这些照片都是一些立志学问的年轻人从大陆去拜望先生时所拍。而先生总要把照片冲洗出来,给他们一一邮寄回去。但这一次,从照相馆出来的先生被一辆摩托车碰倒在地,当夜即在医院辞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总也不能相信。韦先生,身体那么健康,心态那么年轻,还想要继续学术研究很多年的智者,怎么可能就走了呢?那一刻,泪水像是冲破了心脏一样,如雨般流淌下来。

  去年冬天,我搬到距离平天湖更近的地方居住。没想到,邻居家竟养有一株极大的昙花。比之先生家的饱经沧桑,显然正值青春盛年。听说我也喜欢,便送了一株扦插成功的小苗。谁料,因不了解昙花习性,今年冬天将它放在零下几度的室外,冻死了!

  或许,我跟昙花真的只有一面之缘?就像跟先生的缘份一样吧。

  那以后,我再也看不到先生的笑容,听不到先生的声音。

  先生穿着洁白的夹克衫,站在台北火车站的出口说:“叶平呀,你来了……”

  先生在厨房做饭时,笑着对我说:“叶平,在我这里你什么也不用管,好好读书就行……”

  先生在书房里,一边打着拍子一边唱:“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注:韦政通,(1927年12月-2018年8月5日),江苏镇江人。台湾知名学者,哲学家、政治家,曾任大学教授,台湾思想社团澄社发起人之一。出版过30多种哲学、思想、文化类学术专著。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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