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散文

老家人

作者:林翠华   发表于:
浏览:96次    字数:3658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27841篇,  月稿:0

  年前,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喂,你是张凤兰吧?

  是,你哪个?

  我的乖!你连我声音也听不出来吗?

  如此霸道的口气,让我立马想起一个人——胡银。

  胡银和我是一个村人。说来让人费解,我们大队,十个生产小队,只有第六队半个队人口姓胡,其余九个半队全部姓张。可以说,在村里他们胡氏家族属于单门小姓,平时没少被我们人多势众的张姓挤兑。胡银就是那半个队的人。我们家是第一生产队的。他比我小好几岁,我们的关系很尴尬,既不是同学,也不是邻居,更不是发小,况且他又是男生。当年我们俩能玩到一起,就一个原因,共同爱好文学。那时二十来岁的我,在他面前已小有成就,我在我们市级刊物《淮河》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散文,《家乡的苦水井》。又在市日报“淮花”幅刊上发表了另一篇散文《大碓窝》。而他也能把文章写得神采飞扬,我看过他写的小说——《绝情时的约会》,非常的动人心弦!记得我还装模作样给他写过评论。

  在村里人看来,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和他往来,我们俩——隔姓,有嫌疑。张家大门大户,娶胡家女理所当然,嫁胡家女,老少爷们心里不爽。胡银那时在村里又是个猪不吃,狗不闻的坏孩子。五饥六瘦,打架斗殴,没有一个正样子,属于大人们看不惯的二流子。他自己也直言不讳地说,张凤兰,你赶集上店要是遇到麻烦,就提我的名字,一般“无郎鬼子”都认识我。

  无郎鬼子,在我们老家既可意会,也可言传,往前一步是地痞,流氓,无赖。后退一步是本份,正直,忠厚。无郎鬼子就是好孩子和坏孩子的“过渡带”。

  他把自己“自定义”在无郎鬼子一档,我认为没出界。但在众人眼里,早已超出了这个范畴。

  他在村里村外,十里八乡结拜了一大帮把兄弟,也在外面招惹了不少是非,浑身散发的都是江湖义气。奇怪的是,他在我面前就是个文艺青年的样子。我带他去参加一个文学青年自发的联谊会,两个夜晚,独处在一间屋子里,我们纯洁的像天使,没有丝毫的邪念。但是,沒过多久,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结了婚。原因很简单,他去村里找两个把兄弟玩,看人家都有了女朋友,受了刺激,他咬牙切齿和兄弟赌:十天之内,我带个莲花般的童女给你们看!

  结果,才第五天,他就活灵活现地领个女孩子,在兄弟面前大把大把地撒了足足半吨狗粮!总算顺了自己亲自憋的那口闷气。

  很快,他就有了自己的女儿,生活似乎已言归正传,可是秋天,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人们都在忙于秋收,胡银却上演了一部惊险大片,十几个我们姓张的村民,手拿铁叉,棍棒,尖头锨,把胡银围堵在村后一块棉花地里,在不断缩小的范围里,练就一身好本领的他,纵身一跃,抓住一棵枣树杆,一用力,把自己甩上了草房。四家连在一起的破旧草房跑到头是个巷口,他只能闭着眼往下跳,不分头秃眼肿,没有命地逃。当他跳进村西的大甲沟,一猛子扎到对岸,确定自己安全时,他人已虚脱,躺在地上喘息了半个小时,连夜徒步50多里到珠城,投奔在一个朋友家里。从此,胡银被完全彻底地逼出了村庄。

  说出来,这是一个有口难辩的误会。八十年代,村里只有少数人家有电视机,晚饭后,胡银抱着自己的女儿,挤在邻居家看电视,他的同学加好友的妺妹也在这里。一辈同学三辈亲,同学妹,自己的妹。当这个小妹问他,哥你以前上学有学习资料吗?找给我看看。同学的小妹还在读书,他没多想,就把小妹从众人眼皮底下领走了,这件事放在别人身上正常,放在胡银身上,注定是一场昏天暗地的龙卷风!

  消息很快长了腿,同学的家人,拿着武器围上来的时候,可以说是“人赃俱获”,胡银正和同学的小妹一前一后走在暧昧的月光里……

  躲在朋友家里,迫在眉睫的是生存。胡银在珠城国富路晃悠两天,打定了主意:贩鱼虾,螃蟹。他找朋友借钱,买了一辆“幸福250摩托车”,每天凌晨3点,骑到离珠城单趟40公里的溪河去拿货。他的货没有中间商,鲜活,便宜,出手快。这下惹恼了“坐地贩”,七八个手持尖刀,双截棍,九节鞭扬言要“修理”他的地头蛇,团团围住了他的摊点。

  当初,本村人围追堵截他,他选择逃离,是因为他理解村民的误会,毕竟自己不像好人。现在面对欺行霸市的家伙,他就一个念头——拼!

  他“嗖”地一下从腰间拔出尖刀,照自己胳膊一刀,顿时血流如注,他眼都不眨,趴上就喝,他张着血盆大口咆哮:你们都上吧!只要我抓住一个,我非把你的血放尽!喝干!他挥着滴血的刀,一阵狂砍。

  妈的,这小子亡命徒!这群人边逃边骂。

  从此,胡银在国富路有了一席之地,生意也越做越大。一九九一年,他已拥有了雄厚的资金,他找人合资开了一家干鲜店。老婆孩子都接来,过上了城市生活。

  命运就喜欢和会折腾的人开玩笑。也就是那年,时令刚进入梅雨季节,老天爷就发了飙,大雨,暴雨,大暴雨!天空乌云翻滚,电闪雷鸣,仿佛天河被炸开了底,倾盆而下的雨水,来不及流走,只能窝在原地打转,胡银一仓库价值三十多万的干货全部泡汤!这三十多万有他一半,在一九九一年,十几万对大多数人来讲,都是天文数字。要说当初,是上帝关上了他的门,也并没给他打开一扇窗,就连他自己用滴血的尖刀撬开的门缝,这下也被上帝焊死了。多年滚打摸爬,攒下的积蓄,标标准准打了水漂。胡银没有半步退路,只能回到原点。他带着老婆孩子,四处流窜,最便宜租过50块钱一月的房子。他到处找赚钱的路子,饥不择食,他在商场租了三尺见方的柜台,捣鼓一些廉价的腰带,钱夹,皮包之类出售,小打小闹,只能维持生计。从1991年到2006年,十五年他才攒了47000元,这样挣钱,不是他性格,胡银决定北漂——投奔在北京打工的一铁哥们。

  来到北京,干点什么呢?他和那哥们一拍即合:开诊所!他们坚信黄金有价药无价。不懂医,不要紧,花钱雇医生。首都人民也不知他们是何方神圣,很快诊所挂牌营业。接下来卫生局,工商所,税务所……各部门蜂涌而至,劈头盖脸找上门来,他们的诊所本来就是“草台班子”,禁不起推敲,只能关门大吉。

  哥们回家,留下胡银,只能在北京大街小巷到处乱窜。打定主意要吃这碗饭,所以他只留意诊所情况。一天,他看到一位老人开的诊所里,很多病人在排队,那老人始终慢条斯理,气定神闲的样子,胡银想,人家凭什么这么牛,难道他不想赚钱?一连几天他都在老人诊所蹭来蹭去,帮老人打水,拖地,招呼患者……

  后来胡银拜老人为师,他负出200倍的努力,在自己身上扎了一万多针,仅用一年时间,学会了师父一生的本领。一年后,胡银花干所有积蓄,叩别恩师,到上海开了“兴银康复推拿诊所”……

  现在,胡银已变成了胡医师,我还没来得及为他感慨万千,他又摇身一变,成了中医世家的第七代传人(他师父是第六代传人)。他凭实力撒谎,凭本事挣钱。他每天忙得四蹄朝天,边当主治医师边做生意,凭他对中草药的了如指掌,他又在江西开了中草药店,还分别在泗县南京为儿女买了婚房……

  胡银就是一块三棱鼓歪的金石,有人开采,他就闪闪发光,无人问津,他连猪圈都盖不成。苍天在上,他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他半路出道,能在上海开办一家集针灸,推拿,理疗,治疗为一体的诊所,并能达到每天人满为患的景象,背后的艰辛,无法想象!

  从放荡不羁,到悬壶济世,从冲动鲁莽,到成熟稳重,从对医学的无知,到博大精深……他的浴火重生,他的美丽蜕变,惊得半生碌碌无为的我,目瞪口呆!

  如今,我们已分别三十多年,他唯一没改变的仍然是江湖习气。我们彼此身处繁华的大都市,但谈论最多的依然是家乡的人和事。家是每个人的根,胡银也不可能把自己连根斩断,无论发生过什么,家总是要回的。他说,有一次回家,他的同学,因妹妹翻脸的好友,从背后偷袭他,一板凳差点就要了他的命。他从地上爬起来,头也没回走了,只丢下一句恶狠狠的话:等我下次遇到你再说!

  两年后,他与好友狭路相逢,胡银提出要求,让好友三拳,原因是他大好友两岁。三拳之内只躲不还,三拳之后,你死我活,后果自负。

  要说因为误会,胡银心甘情愿让好友暴打一顿。他不能忍受的是好友的偷袭,那一板凳砸倒的是他的人格!毁灭的是他的江湖第位!

  让他万分恼怒的是,好友往地上一蹲,一言不发,他飞起一脚,把好友踢得满脸开花,然后扬长而去!情断义绝,胡银和好友从此两清,井水不犯河水!

  说到情义,其实胡银看得重如泰山。村里另一个当初拜把子的兄弟,因为选择造房的宅基地上有座坟碍事,这座坟恰好是胡银家的祖坟。把兄弟打来电话,与他商讨此事,胡银非常为难,一边是不愿惊动的先人,一边是义字当头的兄弟,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人家都不会迁坟,在农村迁坟是非常禁忌的,如果破了风水,动了龙脉,可直接影响子孙后代的吉凶祸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兄弟情分无法跨越,胡银只能带着自家兄弟把祖坟迁往别处,为表示歉意,他新立一座汉白玉墓碑,以告慰祖先的在天之灵!

  ……前几日,胡银给我发来了他制作的三个相册,展现了千万个中草药品类,胡氏祖传配方,各种临床疗法,和他的生活状态。其中一册,从头到尾,画面上飘动着一只令人心颤的风筝,背景音乐无比伤感。我们是一方水士养大的儿女,我深知线的那一头,牵动的依然是他那丢不掉的乡愁……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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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散文 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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