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故事

徐子瑾:见过血的刀

作者:衡衡   发表于:
浏览:77次    字数:3785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7篇,  月稿:0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随母亲下放到萍乡矿务局杨岐山五七干校。干校还没建住宅,下放干部和家属分散住在附近农民家。

  我家的房东叶婆婆是个五保户,丈夫去世多年,村里的孩子轮流给她挑水,送柴火。邻居金伢子就是经常送柴火的小孩。金伢子才十一岁,比我小两岁,一来二去我们就玩熟了。这天,他答应带我上山砍柴。

  吃过午饭,我在家里等待金伢子邀伴,一颗童心对于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总是怀着好奇和期待。左等右等,仍毫无动静,半个钟头过去了,我耐不住性子,出门去找金伢子。

  “叶婆婆,我给你送柴来了。”

  我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金伢子背着一捆柴大声嚷嚷道。

  叶婆婆听到金伢子叫声,从自己房里出来,她左手的手腕上,一个明晃晃的银镯子。

  “金伢子,快把柴放到厨房角上。吃累了,坐下吃杯茶。”叶婆婆的一双小脚在厅屋里颠来颠去,给金伢子搬竹椅,倒茶水。金伢子放下柴捆,在厅屋里坐下,啜着叶婆婆沏好的土茶。

  “叶婆婆,你屋里的竹椅都是德滋公公的手艺吧。这椅子坐了几十年,还蛮结实。”叶婆婆的老伴德滋公公是个篾匠,做手艺走四方,最远到过长沙,吉安,清江,近处的萍乡,浏阳,醴陵,宜春更不在话下,在村里算个有见识的人。提起德滋公公,叶婆婆叹了口气说:“你德滋公公这辈子也算见过世面,每次从外面回来,就给我讲故事。可怜就可怜我们妇道人家,山里生,山里长,山里嫁,就这样过一世,最后山里埋。”

  我见叶婆婆和金伢子这一老一少聊天起来没完了,急得直向金伢子使眼色,并做了个砍柴的动作。金伢子向我挤挤眼,然后问叶婆婆:

  “婆婆,德滋公公的的篾刀放在哪里呀?”

  “金伢子,你今天怎么想起公公的篾刀了,你想学做篾匠?”

  “不是我学篾匠,是五七干校的这个小哥哥要跟我上山砍柴。”

  “砍柴?破篾的刀不好用。”

  “篾匠肯定不止有破篾的刀,德滋公公还有砍竹子的刀嘛。”

  “砍竹子的刀有。”叶婆婆起身走到房间的角落里边念叨边翻找。金伢子跟着进了房里,噼哩扑隆倒腾一阵,就听金伢子说:“就这把刀,蛮好。”

  位于萍乡大安里张家坊的王家大屋,在上世纪是湘赣苏区根据地的红军学校。当年陈毅,王震,萧克在这里战斗过。墙上还有当年的红军标语。

  叶婆婆拎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砍刀来到厅屋里,她走到门口对这强光仔细地看着刀:“这把刀歇了十几年哦,你德滋公公六十岁就做不动了,那年,他把这套做手艺的家伙擦干净,用油纸包着放在篮子里,十几年都没动它。”说着,叶婆婆看了看我,“你这个城里来的伢子要用这把刀砍柴?”我点点头。叶婆婆又说:“金伢子,当年你德滋公公说,这把刀见过人血,生人用它可要小心。”

  听叶婆婆这么一说,我感到有些毛骨悚然。金伢子倒是很淡定,问叶婆婆:“德滋公公是不是庚午年参加了暴动?”(听当地人说,庚午年也就是1930年,这一带发生红色暴动,建立起苏维埃政权。)

  叶婆婆摇摇头说:“你德滋公公是做手艺的,外面谋生,没有参加这里的苏维埃。不过,听他说辛未年间在大安里武功山和红军做过生意。”

  听到这话我兴趣来了,没想到房东老太太家居然也有红色传说。我撺掇金伢子刨根问底。叶婆婆用衣袖擦拭着左手腕上的银镯子说:“这个镯子就是你德滋公公和红军做生意赚了钱,给我置下的。”接着,叶婆婆就打开了回忆的话匣子——

  她说,那还是发生在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德滋公公还是壮年,在芦溪的一家中药铺做手艺,给药铺编箩筐,编晒盘。一天晚上,药铺张老板备上酒菜,请德滋喝两盅,桌上只有他俩人。酒过三巡,张老板压低声音问德滋:“请问刘师傅,你会不会熬硝盐?”刘德滋说:“我们上栗一带做爆竹,会熬白硝的人多去了,我年轻是干过这活计,就是太劳累了,我才改学篾匠。”张老板说:“我是说熬硝盐。”刘德滋说:“熬白硝同时也会出硝盐。我年轻时在硝厂里给老板熬白硝,一天可以出六十多斤硝和十多斤硝盐。”张老板听了一拍大腿说:“好!”刘德滋见张老板叫好,一头雾水:“好什么好?”张老板说:“你会熬硝就好,有笔生意比你做篾匠要赚的多。干三个月,保你能赚十五块明洋(当地人称银元为明洋),我还管吃管住。”刘德滋一听能赚这么多钱,便问是何生意。张老板说:“去大安里山里熬硝盐。”刘德滋有点不解,熬硝盐哪有这么大的利?张老板说:“到大安里,我会给你配几个打下手的,下苦力的事有他做,你就只管熬出硝和盐来。”说话间张老板掏出两块银元,“一块是你这半个月的工钱,一块是我请你熬硝盐的定金,你要同意,两块一起收下,你要不同意,那就收下一块。”刘德滋想了想,把两块银元都收下了

  第二天,就和张老板进了山。进山的路上,两个人遇到几次白军设岗盘查,主要是盘查药品和食盐。张老板和这些白军还熟,老远就打招呼:“兄弟们辛苦,我请了个篾匠,去老家打几张竹床躺椅。”说着还给盘查的人每人一包香烟。白军重点查了刘德滋的包袱和篾匠工具,将信将疑问道:“真是个篾匠?看看你的手艺如何。”刘德滋看到路边有根碗口粗的竹子,便取出刀来,只听“咔”的一声,篾刀正中竹子圆口的中间,然后一使劲,只见竹节“啪啪啪”裂开,均匀地分成两片。张老板在一旁笑道:“兄弟见识一下势如破竹,是个正宗手艺人吧。”

  过了白军岗哨,刘德滋还很紧张,张老板宽慰他:“还走十多里,就到我老家张家坊了,那里是红军的地盘,苏维埃。你们杨岐山不也有苏维埃吗?”果然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前面路旁的草丛里闪出两个持枪的红军,他们一看是张老板,便和气起来,“张老板今日有空回老家歇一歇?”张老板和红军也很熟,笑盈盈地说:“同志哥,你们首长要我帮忙的生意,这次回来就是完成这个任务。”刘德滋惊讶地看着张老板,这人真不简单,红军白军都混得熟。

  张老板回到老家立马办起一个熬硝的作坊,刘德滋做大师傅。可能是熬硝的手艺有些荒疏,头一锅白硝纯度不高,硝盐倒不少。张老板却很高兴,他更在乎硝盐的产量。后来越来越有经验,白硝和硝盐的产量大大提高。日子久了,刘德滋也知道张老板生意的秘密,他把白硝和硝盐都卖给萧克领导的红军。那年头,国民党对红军根据地进行经济封锁,特别是严查食盐药品,所以盐的价格很贵。张老板的作坊在红军根据地做得顺风顺水,白硝可以做火药,硝盐更是紧俏物资,不知他赚了多少钱。到快过年的时候,刘德滋要回家转,结算工钱时,张老板给了他二十块银元。刘德滋出门不到半年,就赚了这么多钱,那天一大早,就喜滋滋地赶路回杨岐山。

  傍晚时分,刘德滋赶到一个叫白石庙的地方,忽然路边窜出两个乡丁,冲着德滋大喝一声:“站住!”其中一人拿着长枪做着瞄准的姿势。德滋一看,自己双手难敌四拳,何况对方还有枪,便停下脚步,眼睛迅速打量一下四周,朝乡丁点头哈腰说:“我是出门做手艺的,要赶回家过年。”一个乡丁上来,夺下德滋工具篓子翻了一气,问道:“你家在什么地方。”德滋赶紧回答:“听口音都晓得,杨岐岭脚下人。”乡丁神气地说:“县党部有令,杨岐山一带共匪猖獗,过往的人要严格盘查。”刘德滋说:“我就是个篾匠,靠手艺吃饭,老实人。”两个乡丁见他低声下气的,互相使个眼色,又喝令他摘下身上的包袱检查。刘德滋心想,这包袱里有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银元,这两个家伙仗着手里有枪,是要打劫。他稳住神,心里有了主意,就凭自己的功夫,先干掉一个没问题。于是他解下包袱,掷在自己脚下,大声说:“要查就查!”一个乡丁弯腰拿包袱时,刘德滋猛地一抬右脚,膝盖抵住乡丁的下巴,双拳合击,重重地砸在他的太阳穴上,那乡丁应声倒下。另一个乡丁见同伙被撂倒,端枪的手吓得一抖,“啪”的一声搂响了火,但没打着人。刘德滋这时已经打红了眼,一不做二不休,抄起砍刀冲上去,手起刀落,那乡丁“哎呦”一声,脖颈上喷出一注血。干掉两个乡丁,刘德滋赶紧拾起包袱和工具篓子,纵身跳过前面一条丈多宽的小河,沿着山路狂奔,一口气跑了三四里,发现身后没有动静,这才停下来。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包袱和工具,一样没少,那把砍刀上还有血,便找到一处山溪,洗干净砍刀。摘下头巾洗脸时,发现自己的头巾和脸上都有血迹,他洗了好几遍,觉得洗干净了,这才上路。一路上,想起刚才自己一时性起,撂倒两个乡丁,也不知那两家伙是死是活,这是平生第一次开杀戒,心里有些后怕,脚下跟生风一样越走越快,直到下半夜才赶回刘家大屋。

  叶婆婆回忆到这里,又擦了擦手腕上的银镯子:“那年你德滋公公用一担谷给我打的,他说等以后挣了更多的钱,要用十担谷给我打个金镯子。”她顿了顿接着说:”遇上打劫的事你德滋公公当时没对我说,他带我到杨岐岭的何大仙庙去算了一卦,庙里的主持解卦说,三年内不要出远门。三年后,他又去了大安里,打算自己熬硝直接和萧克的红军做生意,可是到大安里一打听,萧克的队伍几个月前就开拔了。那一次他空手回来,从此没有挣到打金镯子的钱。”

  我好奇地问叶婆婆:“德滋公公什么时候才告诉你他杀乡丁的事?”

  “直到解放那年,当年的红军又打回来了,兵强马壮,坐稳了江山,他才告诉我这些事。”

  “早就听老人们说,德滋公公的武打是这个!”金伢子翘起大拇指说,“那两个乡丁没见识,不晓得我们上栗的爆竹个个有响,上栗的男子人人有武打。”

  叶婆婆把砍刀递给我,再次嘱咐:“这把刀是见过血的,你用起来要小心些。”

  我接过刀说:“晓得晓得,金伢子会教我砍柴。”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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