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

​碧血化香泉——记抗日英烈张智锦

作者:莉莉   发表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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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摘要:张智锦(1918——1942),马鞍山市和县香泉人,193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0年任中共香泉区委书记,1942年先后任中共江(浦)和(县)全(椒)工委组织部长、中共江(浦)和(县)全(椒)县委统战部长、新四军系列教导员。1942年秋,在江浦石庙村收编国民党和县特工队周宗汉部,并随之进行了袭击驻马河税务局敌据点等战斗。11月7日晚,张智锦带队在乌江西南的黄墩村休整时,因叛徒告密遭日伪军包围,张智锦战到弹尽粮绝,受伤被俘。当年12月21日(农历11月14日)下午,张智锦被日寇杀害于和县香泉镇覆釜山下,年仅24岁。同乡草圣林散之,称誉他为“一颗殒落的明星”。


  1血洒覆釜山

  这个仲冬的下午,天灰蒙蒙的,恰似偌大的裹尸布。古老的香泉镇上,凄寒的风呜呜地响,枯黄的落叶犹如片片纸钱在石板街上飘飞。镇的西北紧傍一座小山,山叫覆釜山,又名晓山,如同一只倒扣的锅,上有温泉,泉水泠泠作响,仿佛是铁蹄践踏下的香泉百姓的嘤嘤哭泣。几只黄嘴山鸦,在这山岗的黄连树上呱呱叫着。

  一队日本兵,挑着膏药旗,押着一个中国青年一瘸一瘸地走向覆釜山的南麓。日本兵长长的枪刺刀闪着寒光,两只大狼狗吐着血红的舌头。这个中国青年双手腕被铁丝绑着,浑身伤痕累累,左肩胛骨从撕烂的上衣中血糊糊地露了出来,双腿上的皮肉也被撕裂,滴下的血像一朵朵梅花开在地上。他被押到一个小土包下,赤着双脚,高昂着头颅,宛如身后那颗傲寒不凋的松树。

  一个鼠头獐目戴着金边眼镜的翻译走了过来,贴着青年的耳朵说:“张智锦,皇军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还是招了口供吧……”

  这位叫张智锦的青年,倚靠着身后挺拔的松树,睁开被血痂糊住的眼睛,一口带血的唾沫淬在翻译的脸上:“呸!要口供没有,要命有一条。你们这些鬼子汉奸,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蓄着仁丹胡子的龟田曹长,也走了过来,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张先生,你的遗嘱的有没有?”

  张智锦两眼灼灼,怒对龟田:“我的遗嘱就是盼望中华儿女,早日将你们这些倭寇彻底埋葬!”

  龟田气急败坏:“你的死啦死啦的……”

  两个鬼子端起了枪刺刀,青亮的刀尖对准了张智锦。他猛地挺起了胸膛,两眼喷出了火炬一般的光焰。他用在关押期间学会的日语大声痛骂鬼子,并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鬼子兵端刺刀的手,在这正气浩然的中国青年面前颤抖了。

  “八格牙路!” 龟田一脚踢开鬼子兵,夺过一把刺刀,恶狠狠地向张智锦的嘴上刺了两刀,张智锦仍怒骂不止。龟田丧心病狂,又对张智锦的胸膛连戳五下,其中一刀穿通后背。张智锦依然倚着松树,没有倒下,两眼圆睁着,眼眦竟然迸裂了……一个牵着狼狗的矮鬼子,惊慌地要指令狼狗撕咬这具凛然不屈的身体。

  龟田连忙止住,他被这雕塑般的形象震惊了。他低下头,最后挥了挥手:“给他的,埋掉!”尚在喘着气的张智锦被鬼子推进一个土坑,土块纷纷落下,他二十四岁的青春被埋进了他深爱的土地里。

  西边的残日终于露出了小半个脸,把云天染得血红。躲在不远处的小树林里,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女孩,在低声抽泣着。他们是壮烈牺牲的张智锦的父母和小妹。旁边还有一干男女百姓,有的咬牙切齿,有的在嘤嘤地拭着泪。这天,是1942年的12月21日,恰为壬午年冬至的前一天。

  2身残志不残

  1919年的5月,“五四”运动如火如荼。而在和县香泉镇的沈庄村,农户张礼林一家正在给儿子做周岁“抓周”。香泉镇因昭明太子萧统沐浴温泉疗好疥疮而名闻天下,随后骚人墨客纷至沓来,因此这里自古崇尚文风。二十岁的张礼林也依照古礼,特意在抓周篮里放了文房四宝以及食品、玩具,邻居徐开举又在上面摆了一支木手枪。儿子果然右手抓起了一支毛笔,接着左手又抄那木手枪,张礼林见了喜笑颜开,被请来的香泉知名塾师杨毓璜,也张着镶有大金牙的嘴笑了:“这侠子,将来文武双全哩,看来给他取名智锦取对了!”

  渐渐长大的小智锦,果然聪明好学。童伴到覆釜山摘山花野果,他却跑到山边的昭明台,看昭明太子的塑像,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诗碑。平时,他总是缠着一肚子故事的徐开举大叔,讲岳飞、杨家将和梁山好汉的故事。母亲刘名兰见了,却心生愧意,因为家里穷,孩子八九岁了,还没有给他上正式学堂。虽然她出身于私塾之家,也识得几个字,教了儿子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但哪能满足儿子的求知欲呢?可惜教私塾的智锦外公早早过世,于是她与丈夫商量后,让孩子进了沈庄的私塾。为了少缴点学费,小智锦一边勤奋读书,一边给塾师家做家务,甚至为师娘刷马桶、背孩子。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的这年中秋,小智锦生病了。父母开始没注意,以为是孩子学习勤苦或者塾师家务过重所致。但过去半个月了,孩子一直发热发寒颤,左边的胫骨更是疼痛红肿起来,走路都困难了。张礼林急了,连忙请了城里名医林世杰来诊视,这位白须飘飘的老中医望闻问切,最后确诊:孩子得的是铁骨瘤。铁骨瘤就是现在的骨髓炎,是由化脓性细菌感染骨髓引起的严重疾病。老中医叹息着,开了桃仁、乳香、莪术、蒲黄等一大堆中草药。他说,这些可以帮助活血化瘀,但是否会治愈,就要靠这孩子的造化了。刘名兰跑到镇上的香社寺、白云寺,虔诚地叩头烧香,又去拜昭明塔和昭明太子塑像,用温泉给儿子洗浴,希望儿子也能洗去疾病。

  小智锦很坚强,即便骨痛如绞,他也只是咬着牙哼哼着。再苦再涩的中草药汁,他总是大碗大碗地吞服,每天的艾炙、乌兜熏,他也不吭一声。母亲在他的床板上挖了一个洞,让他左腿排出的脓液顺着洞往下淌,有时一天一夜能淌满一大碗。就在这病榻上,他还不忘读书,关心时事,并让来看望他的亲友想方设法给他带一些书籍报刊。得知九一八事变后中华大地哀鸿遍野,他忧心忡忡:“我什么时候能站起来,为抗日救亡呐喊几声呢?”

  冬去春来,他终于战胜了病魔,从死亡线上走了下来,只是他左腿的骨骺板受到了破坏,左腿瘸了,他成了一名残疾少儿。这年他十四岁,风华方茂。

  香泉古镇有句老话:跛子上坡步步难。父亲叹息,母亲抹泪,他们为他的将来担忧。他却笑着说:“不怕身残,就怕志残,我要继续求学,将来做个教师,不但能自食其力,还要为家乡、为民族做些力能所及的事!”

  他拖着残腿,来到毗邻的凹里杨村,拜著名塾师杨毓璜为师。杨毓璜行一,人称大先生,饱读诗书,却也八面玲珑。见张智锦左脚虽残,但生得浓眉大眼,英气逼人,且学问功底扎实,立即接受了,并不收他学费,让他任大学长,如果自己外出交游,则让他代为授课。在杨家私塾,张智锦不仅熟读了四书五经,还饱览了唐诗诗词、唐宋八大家以及一些史籍。学习、代课之余,他还作文、写诗、习字。每天晚上用破毛笔蘸着清水临帖,每次要写完两大碗清水。几年后,他的诗文和书法,都得到了突飞猛进。每到过年,找他编撰和书写春联的人络绎不绝。他曾给他的父亲张礼林(号秀华)写了一副嵌名对联,贴在自家大门上:“礼乐文章千古秀,林松茂盛四时华。”

  为了警醒自己,也劝诫世人,他还作了《四求歌》,并写成条幅分别贴在塾堂和卧室里:

  “茅屋是吾居,休想华丽的。画栋的,不久栖。雕梁的,有坏期。只求它能遮能避风和雨,再休想高楼大厦,但得过不漏足矣!

  淡饭充吾饥,休想美味的。膏粱的,不久吃。珍馐的,有断时。只求它粗衣淡饭随时济,再休想鹅掌豚蹄,但得过不饥足矣!

  蠢子是吾儿,休想伶俐的。聪明的,把人欺。刚强的,惹是非。只求他安分守己寻生理,再休想英雄豪杰,但得过孝顺足矣!

  丑妇是吾妻,休想美貌的。俊俏的,惹是非,妖媛的,把命摧;只求她温良恭俭敬姑嫜,再休想花容月色,但得过贤惠足矣!”

  3抗日的火种

  1936年,十八岁的张智锦在偰实斋、杨毓璜等名师的推荐下,先后在香泉几个学堂当上了代课老师。

  香泉地处长江北岸,乃鱼米之乡,东邻南京,交通便利,素有走南闯北的民风,所以四面八方的信息也会不断传来。张智锦也就能不断吸收新思想、新文化,感受着时代脉搏的跳动。

  1937年7月7日,芦沟桥事变爆发。得知消息后的张智锦热血沸腾,组织一同教书的青年教师王苏民、同村好友黄端生、郭如松和一些学生,在香泉古镇展开抗日宣传,鼓动青年学生从军抗战,驱除倭寇。可是除了一些青少年学生,社会上层呼应者寥寥。而他从前的塾师杨毓璜,这时已当上了乡(镇)公所文化股主任,他竟然拄着一根文明杖,特来告诫张智锦:“学生以学为主,不可惹是生非,学无所成,方能他举乎?”

  这天晚上,张智绵不禁感慨万端。他无以解忧,便情不自禁挥毫写下了《述我立场》一文。在文中他写道:“我主张即不能挽既倒之狂澜,亦当做中流的砥柱,决不能同流合污,与世浮沉,变成那腐化、恶化的分子。我立志俭朴廉洁,勇敢耐劳,当兵不怕流血,经商不贩仇货,工作不辞辛苦……。”

  是啊,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要唤起身边的同胞觉醒,投身到波澜壮阔的抗日救国运动中去。

  1937年底,日寇攻陷了南京,开始了残绝人寰的大屠杀。次年4月下旬,日军又对和县进行飞机投弹轰炸,民众死伤近百人。张智锦的小脚祖母抱着张智锦的大弟从镇上往回赶,在大埂上也被炸倒在血泊中。4月24日,日军第六师团板井支队攻占和城,并对抗日民众进行疯狂屠杀。这些消息先后传到了香泉,一时人心惶惶,镇南镇北皆是难民。目睹山河破碎,亲人死难,张智锦义愤填膺,用饱蘸浓墨的狼毫写下了一首诗:“河山已破碎,热血涌心头。国难当投笔,躯残不自由。寇气虽然炽,壮志何曾休。饮马三岛地,方除腹内愁。”写罢,他竟然捏断手中的笔管,一拳头打在书桌上,大吼一声:“决不能当亡国奴,我们要斗争!”

  1938年元月,高敬亭将军所辖的新四军第四支队东进抗日,所辖老八团进入巢湖、含山、和县一带,不久取得了蒋家河等数次对日作战的胜利,随之香泉等乡镇武装抗日和民运工作,也轰轰烈烈开展起来。张智锦欣喜若狂,不顾身残体弱,积极响应,并主动带领民运工作队深入晓山、张集、徐桥、龙塘等村庄,进行统战宣传,收缴枪弹,发展游击队。当时这一带还没有党组织,国民党政府和军队从南京溃退时丢下了大批武器和弹药,民众都组织了红枪会、大刀会进行自卫。

  一天,张智锦正在观音山的门坊外,帮助民运队刷写抗日标语,走过来几位新四军,其中一个是高个子,气宇轩昂,前额上有一块伤疤。

  “这位青年的汉隶、柳楷,都很有功力嘛。”他拍着张智锦的肩膀。旁边一位眼睛黑亮的年轻女战士,笑吟吟地指着高个子对张智锦说:“这是我们八团民运队宋超队长。”

  张智锦连忙丢下刷笔,双手握着宋超的大手,有些迫切地说:“宋队长,我要参加新四军!”

  “为什么?”宋队长面对微笑,故意问道。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作为一名华夏青年,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就应该像你们一样奔向杀敌战场。而且,日寇还炸死了我的亲人和乡亲!”

  “你是个热血青年,思想进步,积极热情,又有文化,我们当然欢迎你们加入,但目前我们还是希望你留在这块土地上。”

  “怎么?”张智锦瞪着一双渴望的大眼晴,“难道是因为我腿不好吗?”

  宋超摇了摇头,表情严肃起来:“不,让你仍以教员的身份留下来,做那抗日的火种,在这一带燎起抗战熊熊的烈火!”

  “哦,我懂了!”张智锦绽开的笑脸上,又多了份坚毅和执着。

  宋超又对身边那位眼睛大而亮的年轻女战士说:“黄玲同志,你以后就和小智锦一道,主要开展抗战宣传、帮会摸排和发动群众工作。”

  “是!”黄玲一个立正姿势,显得英姿飒爽,圆圆的脸上漾着甜甜的笑。

  从此,香泉一带到处出现了抗日救亡的标语,到处都响起了抗日歌谣:“吃菜要吃白菜心,当兵要当新四军。”“同胞们,拿起枪,快送鬼子见阎王。”“你耕田,我扛枪,分工合作做打东洋”……这些标语,大都是张智锦遒劲的墨迹,而那些歌谣,则多出自黄玲婉转的歌喉。

  转眼就到了春麦收割的季节,为了不让鬼子夺走粮食,八路军民运队组织了抢收。张智锦不仅动员了父老乡亲,还组织青年学生和镇上驮石灰的毛驴队,纷纷加入了收割队伍,力求颗粒归仓。

  这天晚上,满头汗水的张智锦刚回到观音山工作点,宋超队长快步走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智锦同志,运支委已批准你加入党组织,祝贺你!”张智锦高兴极了,二十岁的他终于成了党的一粒火种。他扑进了宋队长的怀里,喜极而泣。此时附近的山岭上,山花一片浪漫。

  可是这年6月,高敬亭将军被军部错杀于肥东县青龙场储家圩。不久,敌伪顽又如乌压压的蝗虫占领了香泉一带,而国民党反动派又明枪暗箭制造摩擦。四支队老八团于是组成新四军五支队进军津浦路东根据地,宋超和工作队员也随队全部撤离香泉。临走前,张智锦紧紧拥抱着宋队长,难分难舍。在近三个月的时间内,是宋队长和同志们把他从一个普通青年,培养成了一名坚定的共产党员,一粒散发着炽烈火力的火种。宋超抚摸着他的头,亲切地说:“小智锦啊,我们也非常舍不得你。可是,我对你说过,你是党在江和全地区一颗红色种子,你要留在这里生根、发芽、结果。你要坚信,我们的队伍迟早要回来的!”

  矫健如燕子的黄玲也跑了过来,特意与张智锦告别。她拉着他的手轻声地对他说:“智锦同志,再见了!你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好青年、好男儿,我们一定会见面的。只是……”她顿了顿,声音柔柔的,略带一丝羞涩,“以后你也要多多保重啊!”他望着她那双大眼睛,发现是那样的美丽、明澈和深情。

  张智锦依依难舍,一直把工作队送到离香泉有十里左右的孙堡镇。站在高地上,他望着同志们尤其是黄玲娉婷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天际,不禁吟起了骆宾王的诗句:“离心何以赠,自有玉壶冰。”(宋超同志后任山东军区一纵一旅参谋长,1947年4月于泰安战役中牺牲)。

  4建立党组织

  这段时间,张智锦虽然失去了与上级党组织的联系,但思想却趋成熟了。他手书唐诗,表达了自己抗日救国的坚定信念:“有鸟图南去,无人见北来。闭门沧海曲,云雾待君开。”他牢记宋超队长的话,要把革命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过去香泉一带有过“惜阴会”“三育检讨会”这些民间讲会组织,前者以王守仁《惜阴说》为宗旨,提倡珍惜光阴,努力做事;后者以严复“三育论”为要素,构建德、智、体教育目标模式。恰好和县中学从被日寇占领的和城迁到香泉,张智锦于是以教书为职业,在和县中学青年教师和学生中建立了新式的 “惜阴社”,并以此为阵地,开展抗日宣传,团结和教育广大青年和农民,积极发展党组织。他自编私塾课本,并撰写抗日诗歌,发给学生。有一首是这样写的:“东洋鬼子心太狠,铁蹄践踏中华人。我们不再读四书,握起拳头揍日本。”在和县北乡的三角斗争地带,他深入农民、商户、手工业者甚至刀会组织中,宣传抗日救亡,培育革命力量。为此,他也写下了一些通俗易懂的抗战宣传歌,如:“工农商学一条心,我们本是同根生,团结抗日志道合,出头只有干革命。”

  不久,在张智锦的影响和介绍下,同为教师的“惜阴社”成员王苏民、郭如松先后加入了共产党。他还通过“惜阴社”成员陈秀华,了解到毗邻香泉的全椒县赤镇有一位抗日自卫军的班长,叫蒲玉民,为人忠厚老实,思想进步,是陈秀华的表叔。于是他和陈秀华来到赤镇,找到了蒲玉民,二人促膝谈心,心心相印,很快蒲玉民也入了党。

  张智锦还想到了名师偰实斋的小儿子偰怀镭,偰怀镭年方十六,追求光明进步,秋后恰来迁到镇上的和县中学读书。于是,张智锦写了一首七律《赠锲怀镭》:

  荏苒光阴似水流,枫红露白又临秋;

  举眉荆棘英雄泪,触目疮痍志士愁。

  细雨打窗苦寂寞,微风拂面意飕飗,

  男儿漫洒新亭汨,不斩楼兰誓不休。

  锲怀镭接到张智锦的赠诗,十分感动,当即步原韵赋诗作答:

  山自青青水自流,梧桐摇落又经秋,

  笙歌聒耳谁家乐,忧郁满怀我独愁。

  万里关山成齑粉,五更剑笛寒飕飗,

  他年若遂平生志,斩尽妖邪方罢休。

  张智锦读罢,对这诗中的最后两句特别赞赏。锲怀镭这个十岁就发表演讲、抵制日货的热血少年,与张智锦早已心有灵犀,很快成了志同道合的战友,不久便被发展为当时最年轻的一名党员。

  在吸收锲怀镭后,张智锦在江和全地区成立了第一个党组织——“啸字”党小组,为保密起见,小组成员每个人取了一个代号,张智锦是啸东,锲怀镭、王苏民、郭如松等分别叫啸波、啸晴、啸云等。

  “啸字”党小组积极开展抗日活动,吸收大批知识青年和农民中的积极分子加入到抗日斗争的行列,其中和县的黄端生、杨再顺等二十余人,全椒的陈秀华、蒲玉华等六人,江浦的罗金田、盛兴尧等四人,先后光荣加入了共产党,正可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1940年1月,苏皖省委三十工作团进入香泉地区。在龙塘一农户大院内,根据上级组织的介绍,三十工作团负责人肖习琛与张智锦见面了。肖习琛向他传达了中共中央中原局扩大会议精神,他说:“我们要坚持向敌后发展的方针,在这三省边区进一步建立抗日根据地和抗日民主政权,不断发展抗日武装。同时利用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机会,执行统一战线政策,团结争取刀会组织。”张智锦有如离散的孩子再次投入了亲人的怀抱,满腔热情地参加了中共香泉区委组建工作。肖习琛任区委书记,张智锦为区委领导成员,兼任新四军系列教导员。这天,他望着香泉流泻的覆釜山,感到身上的担子如这山一般重了。随后他带领党小组成员配合工作团,在香泉街南岗头广场召开群众大会,进行讲演,并演出话剧《放下你的鞭子》。他们还深入老百姓中去,叫大家唱抗日歌曲《大刀进行曲》《九一八》以及通俗易懂的抗战歌谣。在大街小巷、村头路边,他们刷写醒目的抗日标语:“抗日高于一切!一切服从抗日!”“坚持抗战,反对投降;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坚持进步,反对倒退!”……此外还帮助群众抢收抢种,加强党组织建设,争取和改造刀会,各项抗战工作方兴未艾。但是半年后,国民党掀起了第一次反共高潮,三十工作团根据上级指示撤离香泉,张智锦依依告别肖习琛书记,再一次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

  5江和全工委

  1940年初春的一天,一位青年带着向导,来到香泉沈村找到了张智锦。来人文质彬彬,中山装上口袋里插着一管钢笔。他叫胡克诚,和县乌江人,原是金陵大学学生,芦沟桥事变后投笔参加抗日活动,并加入共产党。现在他根据皖东军政委员会的决定,成立中共江(浦)和(县)全(椒)工委。他带来了上级指示:江和全一带大刀会很多,大都被国民党利用,我党要争取他们,至少要他们保持中立,以尽快建立皖东根据地。同时,他还带来了宋超和黄玲两同志的亲切问候。张智锦听了,仿佛一片阳光照到了心坎,这里不仅有党的光辉,还有黄玲那晶莹、温情的目光。他非常激动地对胡克诚说:“宋超队长和黄玲等同志走后,我们虽然与上级失去了联系,但组织和宣传工作一直没有停过,现在党的种子正在江和全地区开花、结果。”他随即联系了这一带党的骨干分子,大家无比热情地与胡克诚见了面。见面会上,胡克诚正式宣布成立江和全工作委员会,隶属舒无地委和含巢无中心县委领导。胡克诚任书记,张智锦任委员,下设两个区委,张智锦兼任香泉区委书记,蒲玉民任赤镇区委书记。经过讨论,工委确定了当前的工作重点:一是继续发展党组织和抗日武装;二是动员党员及其周围群众参加大刀会,占领阵地,宣传抗日,打击日伪顽。

  会后,胡克诚回到乌江,联合当地民众建起了一个大刀会堂子,并亲自担任堂长。张智锦则到香泉东王庙,成功地改造和重建了姜帮兴、陈荣义的刀会堂子。此后,他们先后争取和改造了十几个刀会堂子参加了抗战,对少数投靠日伪的大刀会武装进行坚决打击。他们把刀会改造成为抗日组织的一部分,并在其中积极发展党的组织,建立抗日武装,开展了破坏公路、拆毁桥梁的行动,并为抗日武装组织补充粮草和武器弹药。

  这年4月,党组织在淮南召开县委以上干部会议。为了接受党的教导和指示,张智锦主动要求前去参加会议。当时沿途交通线尚未建立,敌人封锁重重。同志们无不担忧张智锦的安全,尤其是他的那条残腿。他淡然一笑,拍着左腿说:“我正要利用这条腿唱一出戏哩!”

  动身前几天,他开始不刮胡子、不洗澡,脸上抹上锅烟灰,穿着烂布片乞丐装,左手挽破篮破碗,右手执两片大竹板,边打边唱起了莲花落《小寡妇上新坟》:

  “一心心,上坟来,

  给死在前线的丈夫把纸儿烧。

  恁看俺,

  头戴白来身穿孝,

  三尺白绫系中腰……”

  虽然演得惟妙惟肖,张智锦却还不满意,仍要同志们继续观察和纠正他行乞的言行举动,一点不许含糊。当然张智锦那只跛腿,无疑成了最好的道具。临行前,他用小如蚂蚁的字,把介绍信和情报写在锡纸上,压成扁扁一条贴在牙板根上,这样不会丢失,敌人也难以发现,必要时还可以吞进肚子里。一个薄雾袅袅的清晨,张智锦告别送行的战友出发了。整整二十多天过去了,覆釜山上的酴醾花早已开得雪白一片。一个蛙鸣如鼓的夜里,同志们望眼欲穿的张智锦终于回来了。他兴致勃勃,立即传达了党的指示,尤其是认真贯彻了中原局书记刘少奇同志在中原局扩大会议的讲话精神,那就是“脱下长衫,拿起武器,大刀阔斧,建立政权”。党的指示和刘少奇同志的讲话精神,无疑是春日的太阳,把与会人员心里照耀得亮堂堂的。会后,激情高昂的同志们为他举行一个秘密酒会。这次他兴奋不已,也小酌了几杯,并即席写了一首七律诗:

  一泓春水静无烟,难得东风肯见怜,

  揭地掀天生我辈,斩棘披荆到中原。

  若能奋翮冲千里,不负埋头已十年,

  且喜重逢俱爽健,樽前酬唱话因缘。

  诗的最后两句不仅兴奋之意溢于言表,更有一种未曾公开的情愫,那就是他在会上还见到了为大会服务的黄玲,她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那样深情。

  会后,根据党的指示和刘少奇同志的讲话精神,张智锦与胡克诚带领工委及党组织在江和全地区,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自己动手、拿起武器、建立政权、扩大武装”的活动,一个个战斗帷幕掀开了:

  1941年暮春的一天,在和县南义乡公所对面摆起了一个测字摊子,摊子上插着破败的卦旗,上面写着“未卜先知,世家祖传”。那位身着敝旧长袍、戴着夹鼻墨的测字先生,时刻关注着乡公所的一举一动,他瘸着左腿,原来这测字先生就是张智锦。他的舅父研究过易经,擅长“观梅易数”,曾在上海滩摆摊测字,张智锦也向舅舅学过几手。根据几天观察,张智锦发现乡公所的乡丁们每天中午就餐时把枪靠在墙上,一窝蜂到外面吃喝,有时还赌博,很久才回来。摸清这一情况后,张智锦随即组织游击队,在一天中午乡丁吃饭时间,迅速摸掉岗哨,一举夺得十余条枪支和部分弹药。

  不久后的一个晚上,万籁俱寂。张智锦带领游击队悄悄乘船过河,在城北的一个伪据点外潜伏下来。待到夜里伪军熟睡后,抓住了岗哨,再摸到岗楼里,缴获了二十多条枪和一盒子弹,并把吓得屁滚尿流的一干伪军全部关了起来。

  随着武装斗争的不断扩大,张智锦信心百倍,他和同志们不断开拓,又在香泉成立香南、香北两个区,分别由浦玉民、王苏民担任区领导,一时建立皖东抗日根据地的筹备工作如火如荼。

  6寻找党组织

  1940年6月,国共摩擦加剧,尤其是皖南事变发生后,政治形势进一步恶化,舒无地委和含巢无中心县委进行了秘密转移,我党领导的革命武装也被迫从江和全地区撤退。随之鬼子疯狂扫荡,还乡团大肆清乡,国民党反动派更加倒行逆施。在这黑云压城的时刻,张智锦和胡克诚等工委负责人不畏艰险,坚持开展党的工作,分片联络和发展抗日武装。张智锦、王苏民、锲怀镭分别以教师身份,在香泉、和城、乌江一带开展学生抗日救亡活动,浦玉民、乔正财则深入赤城农村,在农民和渔民中发展抗日武装。张志锦还指示郭如松等人打入伪乡公所、特工队,搜集各种敌社情报。而胡克诚则进入了国民党《江浦民报》工作,以记者和编辑身份一面公开宣传抗日,一面秘密领导着江和全地区的工委工作。

  1941年1月,胡克诚得知新四军三师已在江苏六合县竹镇集一带开辟抗日根据地,经与张智锦商议,派浦玉民以及在民报发展的党员罗正衡等三人扮成盐商,前往六合寻找党的领导机关。当天朔气凛冽,浦玉民等人冒着严寒来到到了汊河集,遇到了伪保安团岗哨查岗,旁边一些伪军嘴里叼着香烟在烧火取暖。浦玉民递眼色给罗正衡,罗随即将包有密信的香烟盒投进火里烧了。因他们穿着长袍大褂,戴着礼帽,不像盐商,引起了伪保安团的怀疑。他们遭到了伪军的严刑拷打,还坐了老虎凳,但坚贞不屈,只承认是国民党老中央特工队的,最后带着遍体鳞伤,被释放了出来。工委接受了这次教训,待浦玉民被打伤的手和腿好了后,让他穿一身带着盐晶的短衣裤,挑了一副放着食盐的盐担子,跟着特意找来的老盐贩子周老大一同再去六合。周老大与道上的人都很熟,被称为老盐头,所以两人顺利地过了敌关卡。到了竹镇后,浦玉民找到了设在柳营大庙的三师部。师部热情接待后,随即派两名侦察员陪浦玉民返回江和全工委,给胡克诚、张智锦带来了上级的指示,主要是就近与设在滁州的新四军二师师部及路西地委联系,继续健全和加强和北游击队等抗日武装组织,着重开辟江和全与和含无沿线的抗战联络点建设,形成南北相连的抗日根据地。

  1941年的春夏之交,张智锦带着浦玉民来到江浦县大赵村《江浦民报》的宿舍,准备找胡克诚研究近期工委工作。但见宿舍门换了一把大号铜锁,门前飘飞着撕碎的纸张。他们知道胡克诚一定是遇到了危急情况,留下特殊暗号连夜转移了。机智的他们见状没有停步,迅速离去。回去后,张智锦指示同志们立即转入隐蔽斗争,注意保护自己和组织。同时决定,由自己和浦玉民前往滁州,尽快找到新四军二师的党组织。张智锦经过深思熟虑,找到了发小、被他第一批吸收为党员的黄端生。他知道黄的叔叔在宁芜铁路慈湖站(现属马鞍山市慈湖地区)工作,且与慈湖站日军警备队密探绰号徐呆子的关系较好。通过黄端生联系,由徐呆子搞到了一张特别通行证。

  出发前一天,张智锦带着浦玉民悄悄来到自家的草屋前,想看一看风湿病发作的母亲。只听屋内刘名兰呻吟不止,六岁的小妹张智慧与其他两个弟妹围坐一边在哭泣。见此情景,浦玉民劝他暂时留下,先找个大夫帮助母亲治病。而他却闷闷地掉头踅向村口,一口气狂奔了一两里,那条残腿的脚腫都被磨破了。紧随其后的浦玉民气喘吁吁地追上他,问道:“你为何这样疯跑,不要命啦?”他默默拭着眼泪,对浦玉民说:“共产党人也是打娘胎里生下来的,我听到母亲痛苦的叫声,怎不心如刀绞?但为了尽早联系上组织,我只能强行离开。因为我不敢再听母亲的呻吟,否则我的脚步也难以挪动呀。”他回望尚在熹微中的家乡,深情地吟了一首诗:

  “故国沦亡恨正长,恰逢诀别走他乡。

  一行洒得穷途泪,涵向杯中和酒赏。”

  他们二人过江到了慈湖站拿了通行证,乘火车到南京,经下关过江到浦口,再从葫芦渡口渡滁河。由于有了特别通行证,他们一路顺风地来到滁州根据地,由交通员护送到了新四军二师师部。胡克诚穿着齐整的新四军军服,已在新二师《抗敌报》任编辑,并负责宣传工作。原来《江浦民报》抗日宣传倾向明显,加之胡克诚平时表现积极,被敌特盯上了,并准备对他下手。幸好他及时得到了上级的情报,紧急撤离,只身来到了新二师师部。这次他们三人相见,握手言笑,分外亲切。张智锦紧握着胡克诚的手:“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胡克诚微微一笑,说:“黄鸟于飞,其鸣喈喈。智锦说的是小黄吧?”一句话说得张智锦的脸红了。

  次日,新四军二师师部和路西地委作出决定:江和全工委迁到滁县花山,胡克诚兼任书记,驻守花山。张智锦则任工委组织部部长,与浦玉民返回江和全中心地区,具体负责扩大敌后根据地、发展地方抗日武装和建立交通点工作。回到香泉后,张智锦特意买了治风湿的中药雷公藤,去看望了病榻上的母亲。见母亲病情好转,他如释重负。此刻,他看到了覆釜山脚的杜鹃花开得红艳艳的,心情益发轻松起来。

  7打通交通线

  1941年冬,在皖江地区活动的张鼎丞新四军七师,在敌伪顽严密封锁下,孤悬于无为严桥一带,与新四军二师和军部中间相隔一条一二百里宽的狭长地带。为了沟通新四军二师、七师和军部之间的联系,华中局要求路西地委负责开辟从二师到七师的交通线,决定由全椒县委书记王枫和已兼任县委宣传部长的胡克诚负责完成这项任务,江和全工委全力协助。张智锦带了几个同志,化装成农民,对沿途的绰庙、石村庙、夹山关、南义一带,进行了首次踩点摸排。在最后一次对交通线复勘时,王枫、胡克诚等亲自查看。因夜间没有找到渡船,王枫、胡克诚等八人乘一只临时取来的大木桶,最后一批渡滁河,因大木桶漏水,加之夜里风大,大木桶沉没于风浪中,胡克诚等人凫水上岸,不会游泳的王枫殒身滁河。在河西等候的张智锦得知噩耗,不禁含悲而歌:“北风萧萧兮滁水寒,战友一去兮不复还!”他擦干眼泪,毅然同胡克诚一道担起了打通整个交通线的任务。

  王枫牺牲后,上级决定撤销全椒县委,成立江和全县委,由胡克诚任书记,张智锦为统战部长。他们着手建立武装建设,成立了由新四军二师侦察连与原全椒县委警卫连为骨干的县大队,不久又先后组建了江和全游击队、八大禁游击队以及和北游击队。江和全县委有了300多人的武装队伍,当务之急就是要清除交通线上的敌顽武装。张智锦派浦玉华等打入敌顽一支队四中队当机枪手,搞清了该中队兵力及装备情况,随即汇报给二师十团,十团派出一个主力营,配合县大队包围了敌顽一支队四中队防地湾孙村。作为内应的浦玉华等人调转机枪口,配合主力营内外夹攻,迅速拔除了这颗交通线上的钉子,并缴获长短枪一百余支,其中勃郎宁轻机枪一挺。接着,又接连拔端掉了赤镇、娘娘庙等地敌顽据点,缴枪大批枪支、弹药,出色完成了打通交通线的重任。1942年夏,七师转送二师一批黄金白银。二师四旅颜参谋带领加强班护送,张智锦安排浦玉民、陈秀华负责交通线上的接送。行至汊河,他们找到稻草掩盖的罱泥大盆,但没有桨,浦玉民只得走进附近一个叫水家庵的尼庵茅厕,拿出两块蹲坑板洗净后当桨划水,很快安全渡过汊河。这年秋天,江和全县委又护送曾希圣、傅秋涛等领导,经交通线到华中局军部开会。这时张智锦他们已积累了经验,过河时仍用罱泥大盆,但事先派员渡过对岸,在罱泥大盆上系上绳子,两岸分别由人牵拉,因而过滁河时又快又安全。曾希圣过滁河前,骑了一匹大黑骡子。他把这匹骡子赠给前来送行的张智锦,并送了一些工作经费,以表示对江和全县委全力打通交通线的感谢和肯定。

  8收编特工队

  河南大战受挫后,日寇益发疯狂。而在江和全地区,鬼子也是不断进行围剿、清乡,并建炮楼碉堡。蒋汪特工队又开始活跃在这一带,倒行逆施,他们甚至沆瀣一气,共同打压和暗杀共产党,一时乌云翻滚。

  张智锦没有畏惧不前,而是领导江和全地区的革命群众,进一步开展抗日救亡工作,并针锋相对,指示以大刀会改造成的地方武装工作队和游击队,对反共特工队进行有力地打击,并袭击石桥日伪据点和日军设立在桥林的军需供应处“三光银行”。

  由于张智锦的工作面越来越广泛,影响也越来越大,引起了日伪军和国民党反动派的注意和钉梢。

  顽军反共特工队长章维仁,其族人认贼作父,甘当汉奸,被八路军镇压。他发誓与共产党不共戴天,带着手下一二百名武装特务,像恶犬般日夜搜寻江和全县委的踪迹,并逮捕、捆打当地革命群众,被人称为“章阎王”。张智锦改和州调写成俚歌让群众传唱:

  “章维仁,真孬种!认贼作父投敌营,厚颜无耻讲亲善,甘为东洋做帮凶。该死的畜生!该死的畜生!

  章阎王,蛇蝎心!带头迎接鬼子兵,摇尾乞怜当走狗,刺刀尖上舔血腥。万古留骂名!万古留骂名!”

  章维仁是个大麻脸,气得麻疙瘩蹦蹦跳。他咬牙切齿怒骂张智锦:“看你这个张跛子,到处上蹿下跳,必定是共产党的人!我偏要扒开你这张西瓜皮,看看这里面包的是什么样的红瓤子!”他派出特务到处侦探张智锦的行动,并将张礼林、刘名兰夫妇抓起来,逼问他们张智锦的下落。

  “我儿子只是个教书匠,干的是教书育人的好事,又没有做疯狗到处咬人,你们抓我们做什么?有本事学学钟馗打鬼去!”刘名兰一顿大骂,骂得章维仁张口结舌,最后还是将他们放了。但其间张智锦的三弟和大妹失踪了,只有七岁的小妹张智慧被大妈抱养,幸存下来(据采访现住南京的张智慧,她猜测三哥和大姐可能是被敌人暗害了)。

  一天傍晚,章维仁手拿一把明晃晃的长尖刀,带着一帮特务气势汹汹地来到了距离沈庄不远的薛庄,边走边说:“今晚一定要抓住这个跛子,把他干掉!”原来这个章阎王,得到了张智锦今晚要回沈庄看望父母的消息。幸亏被地下党员黄端生发现到了,便让岳父置办了酒菜招待这帮恶狼,自己悄悄跑去报信,使得张智锦免遭毒手。

  党组织考虑到张智锦与浦玉民、锲怀镭在敌占区名声太大,并已被悬赏捉拿,为了保护他们和地下组织,决定让张智锦到滁县花山江和全县委机关工作,介绍浦玉民、锲怀镭去区党委党校学习。

  滁县花山,形似莲花,得名花山,所以《滁州志》记载:“花山巑岏突兀,有如列萼。”县委所在地即在著名的琅玡山脚下,釀泉可闻,醉翁亭翼然在望,张智锦不由想起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但没有了那种“禽鸟知山林之乐”。面对国土狼烟四起,铁蹄践踏,他还是吟起了文天祥的诗句:“山河破碎风抛絮,身世飘摇雨打萍。”不久,他要求到津浦铁路线上的张八岭做敌伪军的统战工作。这里到处有鬼子的岗哨炮楼,车站里驻有二百多人的日本特工队。他冒着随时都会牺牲的危险,出没于敌特中,劝说伪军倒戈抗日,并配合地下组织除特锄奸,筹集军粮。

  这天,地下交通员终于带来了好消息:国民党和县特工队长周宗汉,由于内部矛盾激化,加之受我党我军政治军事的影响和江和全县委的抗日宣传,意欲弃暗投明,带领所部30余人投奔我军。县委立即派人前去接洽,并与周宗汉约定在江浦县石村庙接受改编。

  收编顽军的工作,必须既要慎重,又得宜早不宜迟,组织上立即安排浦玉民、浦玉华两同志前去接受。

  “还是让我去吧。”张智锦主动请缨,“我对江和全地区更熟悉,与周宗汉也有过交往,他的几个手下曾听过我的宣传课,他们对我还是有些信任的。”

  当然,前往收编还是冒有很大风险的,但张智锦斩钉截铁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勇致地担起了这个重任,带着浦玉民、乔正才连夜出发。

  秋夜如水,秋月似霜。为了尽快赶到100多里外的石村庙,他们出滁县、越全椒、渡滁河,一路急行军。张智锦因腿残,加上腹痛,急行途中几次昏倒在地,最后只得由身材高大的乔正才背着前进。

  天将破晓,在江浦石庙村的徐氏宗祠里,周宗汉带着三十多人武装整齐地迎接了张智锦一行。

  “救国不分先后,抗日都是一家!”近乎虚脱地张智锦握着周宗汉的手,真诚地说。

  周宗汉似乎感到他的手是那样温暖有力,也为拖着残腿奔走而来的张智锦所感动。张智锦指着东方的启明星,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共产党人、抗日战士,才是华夏的启明星,才是中华民族的希望!你们只有走进共产党的队伍,才会有光明的出路!

  周部共有短枪三十余支,步枪五支,经过充实党员骨干和整编,被编入新四军江和全游击队,周宗汉被任命为游击队长,张智锦兼任指导员。

  9浩气展虹霓

  周部收编后,周宗汉对张智锦提出:在乌江一带有一股日伪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敌人未发现他率部起义之前,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彻底消灭他们,一来鼓舞人民斗志,二来也是向江和全县委献份厚礼。

  张智锦当即同意了他的要求。由于周部收编后,力量得到加强,兼之士气大振,先后顺利地打了两次胜战。但周宗汉求胜心切,又要攻打囤有大批军用物资的驻马河税务局。但此处有日伪重兵把守,张智锦劝他不要心急,待摸清敌情再动手不迟。但周宗汉执意要打,并说敌情已侦察清楚。张智锦理解他的迫切心情,遂作了战前动员,并随队一起参加战斗。由于围子里一座暗堡战前没有侦察到,结果战斗打得非常艰苦。虽然日伪军最终被歼(也有少数跳江被淹死),但游击队也有较大伤亡。

  战斗结束后,天已擦黑,队伍来到乌江西南的黄墩村。当时队员十分疲劳,伤员也需紧急治疗,于是进行临时休整。夜里,周部的杨孝本当了叛徒,偷偷跑出向敌人告密。周边日伪军倾巢而出,对周部进行铁桶式合围。张智锦率部突围,战斗了五个多小时。因敌我力量悬殊,周宗汉等人战死,张智锦边战边退,最后跳入驻马河,被蜂拥而上的敌人捕获。这天是1942年的农历9月29日(公历11月7日)。

  日寇抓获张智锦后如获至宝,随后将他关押到香泉刑务所,刑务所即是日寇的监所兼行刑队。

  这天探监室的门开了,走进一个戴着礼帽的人,礼帽下是一副圆眼镜和金闪闪的大牙,此是正是张智锦原来的塾师,现在的日伪香泉乡乡长杨毓璜。

  他对铁窗内的张智锦,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的好学生受苦了。不过,只要你悔过自新,坦白交待,我可以保你出狱,并将乡长一职恭送。”

  张智锦对这个昔日的大先生嗤之以鼻,大声驳道:“当前国难当头,我辈报效祖国,抗日救亡,有什么过可悔?你杨毓璜卖国求荣,甘当帝国主义的走狗,而要悔过自新的恰恰是你。”

  杨毓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别以为自个真是那铁拐李,有副铁骨头?你还年轻,不要被什么英雄气、丹心照迷了眼!”

  “你这话,倒让我想起了你教过我的古诗,‘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得丹心照汗青’,可是你认贼作父,早已把这些诗句抛到九霄云外了。现在我不想见到日本人的狗,请自便!”

  杨毓璜碰了一鼻子灰,夹着尾巴愤愤地走了。

  不久,监门外又是一阵开门声响,轻轻的脚步声走近了。

  “智锦!”来人喊道,声音很熟,张智锦抬眼一看,正是偰实斋先生。

  此时监内看守只有一个伪军,偰先生塞给他一个大洋,让他先到一边去。偰先生四顾了一下,小声对张智锦说:“我是以说客的名义来见你的,家里人全都安好,请你放心好了。”

  张智锦听后,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家里人将要不惜一切田产,换你出去,现等你的回话!”偰先生特意对他挤了挤眼。

  张智锦一听,急了:“请先生转告家人,我不同意。这里铁笼子太牢,鸟是飞不去的,不要再作不惜田产的打算,留得田产在,不怕饿肚皮!”

  “好吧,我一定转告家人。你这侠子是怕毁了家中的田产呀,竟然不恤自身了,哎……”张智锦不同意组织冒险救他,锲先生甚为感动,他擦了擦眼角的几滴老泪,“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看来我们算是永诀了……”

  次日,一位挑着一箩筐建筑材料的民工在监门前停下了,原来他是党的情报员黄端生,扮作修工事的民工混进来了。他悄悄告诉张智锦,组织要用武力营救他。张智锦仍然坚决不同意,绝不能因他而让年轻的革命武装遭受损失。此时传来了鬼子军鞋的哚哚声,黄瑞生心情沉重挑起了箩筐匆匆离去。原来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翻译,陪着龟田曹长及几个面貌狰狞的鬼子来了。翻译鼓着金鱼眼,对张智锦说:“两位先生的劝说,你都当作耳边风。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乃俊杰。只要你供出你的真实身份和组织情况,皇军会给你大大的好处!”

  “我只是一个教书匠,有什么组织不组织的。区区一个残疾人,可不愿当汉奸,承想什么日本人的好处!”张智锦鄙夷地斥责道。

  一边的龟田终于咆哮了:“你的大大的坏了!”

  他手一招,几个鬼子凶神恶煞般扑过来,对张智锦进行严刑拷打,老虎凳、悬空吊、压杠杆、烫烙铁,一切刑具都用上了,张智锦体无完肤,几次昏迷过去。鬼子又把他绑在柱子上,用冷水将他浇醒,又牵来狺狺狂吠的狼犬,对他进行撕咬,他的大腿、胯骨处都被撕烂了,几处骨头都露了出来……

  秋桐故叶下,寒露新雁飞。他在鬼子的监室和碉堡里整整被关押了四十四个日夜,现在应该是冬日了吧?血肉模糊的张智锦,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仰看着铁窗外的渐露的曙光,他沉吟片刻,最终艰难地站了起来,用手指蘸着身上的鲜血,在墙壁上写下了先前写过的怒发冲冠的诗:

  寇气虽然炽,壮志何曾休。

  饮马三岛地,方除腹内愁。

  饮马日本三岛,堪比岳鹏举,这是何等的气概!

  12月21日下午,监门哐啷一声打开了,张智锦被押了出来。外面,龟田带着一队上着刺刀的鬼子,鬼影幢幢。两只大狼狗也吐着红舌头,眈眈相向地蹲立在一边。

  张智锦知道永别亲人、永别战友的时候到了,他看看华夏的天空,惨淡的太阳已偏西,只有几缕云彩被镀成了金色,一只山鹰在覆釜山的上空翱翔。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昂着头,拖着残躯,毅然向前挪去,口里还吟诵着他在监室里写的告别诗:“半壁沦陷谁不愁,救亡决不怕断头。只要我党军队在,三年定报日寇仇”……

  在他牺牲的这天夜里,月光如霜。母亲刘名兰、邻居徐开举、黄瑞生的妻子潘彩玉三人,带着工具,扒开了掩埋张智锦的土堆,月光下,张智锦虽已气绝,但仍怒目烁烁。在他的上衣口袋里,还发现了一枚被鲜血染红的银元(这是未来得及交给组织的党费)和一张良民证,证上有他的半身照片。这张照片,是他留在世间的唯一存照。他们给他换下了血衣,把他重新安葬在覆釜山脚下,并埋下了一块碑石。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一群年轻人来到了张智锦的家,其中有一个眼睛大而亮的年轻姑娘,她紧握着刘名兰的手,含着眼泪说:“张妈妈,您虽然失去了智锦,但会有更多的革命儿女,我也是您的女儿!”她就是黄玲。

  后记

  1956年4月,和县县委、县政府在张智锦烈士牺牲地覆釜山脚下,重拾烈士遗骨,建张智锦烈士墓。1982年11月,县政府投入约4万元,再修葺墓碑、墓冢、纪念塔组成的张智锦烈士墓,并列为县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1年10月,地方政府投入约2万元,建成长40米宽20米张智锦烈士陵园围墙。抗日老战士胡克诚(解放后任山东青岛师范学院院长)、浦玉民(解放后任安徽省工业局党委书记)、王苏民(解放后任空军第十一军政治部主任)等人曾来到张智锦墓前,祭祀这位昔日战友、抗战英烈。解放后任上海市纺织局党委成员的黄玲,还特意探望过张智锦的母亲刘名兰和妹妹张智慧。采访张智慧老人时,她深情地告诉笔者:每年清明和冬至,她都要携丈夫皱岳云带上两个儿子为哥哥扫墓。张智慧特意将两个儿子分别取名张为阳和皱锦,以示继承张智锦烈士的遗志,为中华民族复兴而奋斗不息!

【审核人:凌木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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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张智锦 抗日英烈 和县
评论(0人参与,0条评论) 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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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03-13 17:25
    李佳
    向抗日英烈张智锦致敬!这篇文章内容翔实,故事情节曲折生动,具有很强的感染力,读来荡气回肠。看来王老师为此文收集了不少资料,做了相当多的准备工作。
    来自·福建省福州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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