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

热闹与荒凉是两种不同的生命过程

作者:凡云玲   发表于:
浏览:50次    字数:3722  电脑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91篇,  月稿:0

  一

  此为《红楼梦》第十一回笔记。作者在本回里写到生命里两种不同的过程:贾敬的生日与秦可卿的病情。——人的生老病死,是生命过程的自然组成部分,任何人都无法逃脱。而现实中,许多的人一辈子都在追寻长生不老,想不死;而也有许多的人,看到生命的结局,却又是无可奈何。

  本回中首先讲到贾敬的生日。在这些富贵人家的社会氛围中,长辈的生日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他们的婚丧嫁娶、死生谪迁,既是一种人情世故,也是一种政治的交往,体现着一般家庭的伦理道德,也展示着大家庭里的财富与背景,以及他们的社会地位。

  所以即使贾敬并不在家,这个生日也一定要过,这样的排场也一定要摆。

  那贾敬去哪里了呢?他去道观寻仙修道,炼丹求神。当然他不是为天下苍生求平安,而是想不死。道家的自然法则是修身养性,自然而然,寻求人与自然的平衡。像贾敬这样,违背了道家的宗旨,刻意地追求个人的生命长短,又岂能长寿呢。从另一个侧面上讲,当一些人拥有更多的财富后,他的精神世界往往显得空虚,有时候就想着去寻求一种内心的平静和自我安慰,这里不能排除贾敬有这样的心态。

  所以他喜欢的“静”,是富贵里的一种无聊和空虚。内心对不死的热烈追求,才是他的本意。

  那我们再看看宁府怎样热闹地帮他过这个生日。

  一是家里请了戏班子。像宁府这样的皇亲国戚,不仅人口众多,家里园林建筑也是亭台楼阁高耸,回廊水榭齐备,庭院中必建有戏台:

  “前日听太爷不来了,现叫奴才们找了一班小戏儿并一挡子打十番的,在园子里戏台上预备着呢。”

  《红楼梦》写到这里,第一次出现了戏。明清时代里的戏曲,一般指的昆曲。其唱词优雅,动作与唱功都经过严格的训练。所以一般听戏看戏,在明清算一种很好的文化享受。

  二是家里来客的次序。首先来的是贾琏和贾蔷等人。他们与贾珍、贾蓉关系最好,先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是看看是否可以有帮忙的事,二是呢,更重要的是趁宁府的热闹,可以尽情地娱乐两天,如看戏、如赌博、如乱酒等,这些都是富贵家族纨绔子弟们惯有的生活习性。

  其次来的是亲戚们的女家眷:“次后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宝玉都来了,贾珍并尤氏接了进去。”这里本应该还邀请贾母的,而她因为身体不适,所以不来了。贾母在宁荣二府地位可不能忽视,其的言行串起整部小说的情节呢。作者把贾母塑造成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老太太,她是这个家族的命脉,维持着整个家族的精神状态。

  其三才是贾赦与贾政来了,这叫正客。在封建男权社会里,男人的地位和声望都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像这种诗礼之家,贾赦和贾政来宁府后,这生日宴才能开席,这是一种严格的礼数。

  当然还有另一种礼:

  “方才南安郡王、东平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四家王爷,并镇国公牛府等六家,忠靖侯史府等八家,都差人持名贴送寿礼来……”这些达官贵人家送的礼,意义就并不一般。——不管这场生日宴是否热闹;也不管这场生日宴的主角在不在场,礼是一定要送到的。这个“礼”表面是一种物质的东西,但其的背后却是一种政治联盟。自古以来的官场,都有无数这样的政治联盟,这些联盟的个体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如葫芦庙里那个门子说的一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二

  待这个生日宴结束后,娱乐活动就开始了。其实这种形式至今也流传在民间,像我们蜀中之地,大都以打麻将为首,——赌博既有一种打发空虚无聊的作用,也能满足人追求胜利和欲望的本能,所以经久不衰。

  但当家族中的男人女人们去娱乐时,作者没有忘记另一个人——

  “凤姐儿、宝玉方和贾蓉到秦氏这边来了。进了房门,悄悄的走到里间房门口,秦氏见了,就要站起来,凤姐儿说:‘快别起来,看起猛了头晕。’于是凤姐儿就紧走了两步,拉住秦氏的手,说道:‘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的这么着了!’于是就坐在秦氏坐的褥子上。宝玉也问了好,坐在对面椅子上。”……

  秦氏拉着凤姐儿的手,强笑道:‘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倒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这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了。公婆跟前未得孝顺一天;就是婶娘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顺的心,如今也不能够了。我自想着,未必熬的过年去呢。’

  宝玉正眼瞅着那《海棠春睡图》并那秦太虚写的‘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的对联,不觉想起在这里睡晌觉梦到‘太虚幻境’的事来。正自出神,听得秦氏说了这些话,如万箭攒心,那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凤姐儿心中虽十分难过,但恐怕病人见了众人这个样儿反添心酸,倒不是来开导劝解的意思了。见宝玉这个样子,因说道:‘宝兄弟,你忒婆婆妈妈的了。他病人不过是这么说,那里就到得这个田地了?况且能多大年纪的人,略病一病儿就这么想那么想的,这不是自己倒给自己添病了么?’”

  其实王熙凤一进宁府时,就向贾蓉打听过秦氏的病情,只是那时生日宴正好开席,她不方便去探望秦氏。待宴席结束后,宁府上上下下正热闹地娱乐时,王熙凤便决定去看秦氏了。这里面体现了二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情感:王熙凤与秦可卿一样,都是当家的,当家的难处只有她们自己知道,所以王熙凤去探望秦氏,一是表现着一种体贴,同时也是对自己生命结局的探视。二呢,当宁府一片歌舞升平的热闹时,而繁华的后面,却有一个生命垂危的人独守一隅,这种孤独与荒凉,也许王熙凤体会到了。

  而贾宝玉却看到的是一种对生命的不舍。他想到自己在这里完成了生命的一个重大的过程,这个过程是秦氏给他的。秦氏的美貌、智慧和善解人意,是他对美好生命追求的一种理想形象,而面前这个美好的生命即将殒落了,触动了他多情的灵魂,所以他自然地流泪。他与王熙凤所看到的不一样,——他所看到的是生命来去何其之迅速,美好的东西怎么就那样地容易失去呢?所以他表现着一种对生命的留恋。

  然而秦氏更多的是表现了对生命的不甘。她知道自己的命不久了,所以内心里自然有一种恨,这恨是复杂的,也许恨老天不公,让她这朵青春娇艳的花过早地凋零了。“治了病治不了命”,也许正是她对命运的一种认同,——自己的命运应该有如此下场,那就只好认命吧!这里也有一种无奈和留恋。读来不免让人感到辛酸伤痛。

  三

  我想当王熙凤离开秦可卿的房间时,她一定也带着伤痛去的。看看作者怎样写王熙凤那时的心情的:

  “于是凤姐儿带领跟来的婆子丫头并宁府的媳妇婆子们,从里头绕进园子的便门来。但只见:

  黄花满地,白柳横坡。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石中清流激湍,篱落飘香;树头红叶翩翻,疏林如画。西风乍紧,初罢莺啼;暖日当暄,又添蛩语。遥望东南,建几处依山之榭;纵观西北,结三间临水之轩。笙簧盈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凤姐儿正自看园中的景致,一步步行来赞赏。猛然从假山石后走过一个人来,向前对凤姐儿说道:‘请嫂子安。’凤姐儿猛然见了,将身子望后一退,说道:‘这是瑞大爷不是?’贾瑞说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凤姐儿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不想到是大爷到这里来。’”

  作者借一段如诗如歌的句子,表面上是写王熙凤眼中见到宁府园子里的秋景,其实是写王熙凤一种复杂的心情。——她从秦氏房间里出来,有一种对美好生命即将凋零的悲痛之情。从秋天的萧瑟,素净,又写到秋天的明艳,热闹,就仿佛她在经历生命的不同状态,——这种状态把荒凉引导到热烈畅快之中,所以王熙凤的心情也随着这景色的变幻,从沉郁到轻松。因为王熙凤本身是一个喜好热闹的人,她此时心情的转换是一种正常的心理活动。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猛然间却遇见了贾瑞。这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有一种对异性的冲动,他像幽灵一样,对王熙凤暗暗地垂涎,欲望使他无法自拔。所以这里站在王熙凤的立场上用了三个“猛”字,似乎是一种惊醒,又似乎预示着一种不祥。当然至于她与贾瑞之间的纠葛,作者会在后面慢慢地道来。

  王熙凤从秦氏房间出来,目的是为了看戏。看什么戏呢?

  《红楼梦》里的戏不是白看的。每一折戏都有它不同的象征意义。

  “凤姐儿立起身来答应了,接过戏单,从头一看,点了一出《还魂》,一出《弹词》,递过戏单来,说:‘现在唱的这《双官诰》完了,再唱这两出,也就是时候了。’”

  这三出戏从《双官诰》到《弹词》,喻示着贾府的衰落。亦即宁荣二府皆世袭了爵位(双官),虽也能靠着后辈的力量起死回生(还魂),然而仍然逃不掉衰败颓废的结局。列位如果有兴趣可以去读一读《牡丹亭》和《长生殿》有关这两折戏曲的内容。只是《双官诰》是另一位清朝的戏曲作者所作《三娘教子》里的片段。这里不再叙述。

  总之,这一回里,作者写人生从热闹到荒凉,从繁盛里又暗示着悲戚。也许作者要告诉我们的是:

  生命经历的这些不同的过程,它们可以相互转化,又可以互为因果。不管人的生命里经历了什么样的过程,但它的结局其实都是一样的,当我们能看到最终的结果时,也许我们就会对生命有某种领悟,——不管这种领悟是喜是忧,是悲凉还是温暖,我们都得承受,无可选择。

  2021年7月27日夜于金犀庭苑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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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书评 荒凉 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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