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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的干枝梅(下)

作者:破西瓜   发表于:
浏览:45次    字数:5293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97篇,  月稿:0

  车子冲上垭口的一刻,阳光灿烂的坝上草原便真切清晰地铺展在眼前了。

  黑黑的峡谷已被甩在了身后,满心满眼是凉爽的风和平铺的绿色。蔚蓝的大海般纯净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远远地一片一片雪白的羊群在清濛的绿色中雾一样漂浮蠕动着。偶尔出现在侧翼的丘陵被密密的牧草没有缝隙地覆盖了,像优美绿色的涌温柔地亲吻着你,一次次拥你入怀又一次次从你身旁滑过……

  面对连绵起伏和缓青色的草原,刚刚被峡谷罩住憋屈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舒畅无比。

  车子不停地向北。

  在进入草原的腹地之后,然后毅然决然地掉头向西。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草原时选定的路线。

  那一次,我第一回真切地零距离地看见了那花——干枝子梅;一棵棵,一丛丛,一片片草原上的干枝子梅。

  在拜仁达坝侧后的一个山麓台地上,那花不知疲倦地开着,自由、洒脱而美丽。那花开得如火如荼有如神助,那花开得满天霞彩妙不可言;那花开成了想象,开成了体验,开成了感觉……

  最后,开成了我心中不熄的火!

  也就是在那一次,我误打误撞地结识了草地上的第一户牧民。

  在白音高勒青青夏牧场常年不变的旧营盘上,我认识了我的额吉——一位普普通通的蒙古族母亲和我的蒙古族弟弟妹妹。

  后来,我始终相信,那是缘于一次花的指引!!!

  我和草地的缘分开始了。

  那年十月,在瑟瑟的秋风中,我竟然选择了另一条不同的路线用摩托车翻越过险峻的阿斯河图又一次走进了她。

  毡包已经变成了定居点歪斜的汉式土房,经过一夏的日晒雨淋之后在一片恶俗的砖红中显得破旧不堪。

  额吉家房子需要修整了,可新宝力格还迟迟没有长大!

  那天晚上,我记不清和同去的朋友一起在额吉家喝了多少酒,唱了多少歌;酒瓶子斜斜地歪了一地,我们快把额吉家的酒喝光了。

  我们唱着、跳着、笑着、闹着,喝净了一瓶打开了一瓶,喝光了一碗再倒一碗,在一首首关于草原独有的粗犷喑哑或豪放深情的嗓音中,喝得满头大汗畅快淋漓;喝得热泪盈眶豪气冲天。

  我只记得,当巴达玛再一次用纯正的蒙语唱起属于草原人自己的歌时,我激动得一口干净了碗里烈烈的白酒,在炉中牛粪火轰轰的作响声中,便一头歪倒在额吉家的炕上。

  第二天,细心的额吉告诉我,我整整喝了三大碗草原上的红高粱酒,夜里一点,竟然爬起来和朋友一起去阿斯哈图赏月!

  看来,我是真的醉了!

  我不说话只是望着额吉嘿嘿地笑。

  那一夜,我看见了阿斯哈图山顶上高高升起的草原上的月亮了吗?

  夏牧场。

  白音高勒七月青青的夏牧场。一片富饶美丽开满鲜花的大草甸子,也是额吉家经年不变的青色营盘。

  整个草甸子美极了!蓝天、白云、绿草、自由流动悠闲吃草的牛羊……自然地勾勒出了一幅天堂草原的美丽画卷。

  夏牧场狭长宽阔而又平坦,静静地坐落在这条不起眼的川谷里。草甸上,七月的牧草绿潮汹涌,星星般错落散布的一顶顶毡包在青色的牧草中白莲花般地开放。不时有细细的风泛起一阵阵迷人的花香,宛如一个绿色的梦儿,轻轻包裹着心情,让你久久地、久久地沉醉……

  额吉家的包扎在一条清净明亮的小河旁,包低矮陈旧,怯怯地隐在一字排开气派的亲族大包后面,似乎有意在躲避什么。包内简单干净,一张能睡得下全家人的大床架在了包的北侧,占去了包的大部分面积。东面是放置日常生活用品的一只老式雕花红木箱,油漆脱落的上面摆着巴达玛不多的化妆品和一些小物件。包的正中央,是牧民家最重要的用黑泥盘起来的烧茶煮饭用的炉子,铁皮的烟道直直地穿过包顶通到外面。炉子东西靠墙的两侧,是奶桶、水桶和一些与生活密切相关随手可取的什物,上面是搭在木架上的菜板和菜板上用干净纱布罩住的各种自制的奶食品。正北靠墙的哈纳墙上,郑重地挂着每个牧民家庭都有的成吉思汗画像,每天福佑着额吉全家和每一户生活在草原上牧人们。

  白天,站在额吉家的包前,两侧青山如黛,一川秀色浓碧,透过十几公里外的谷底,你可以轻松地望见南面大西南岭一痕淡蓝的剪影和她北侧峰麓上黑郁丛生的松林白桦。

  额吉家的牛羊并不多。十几头牛一天到晚扎在草甸子里吃得肚皮溜圆毛色发亮。云朵般的羊群远远地飘在对面绿毯一样的山坡上,仿佛根本不用去管,事实上也的确不用去管。懒散的新宝力格和许多牧人一样,只是每天偶尔用望远镜草草地望一眼自家羊群的位置便不知跑到哪儿串包喝茶去了。

  额吉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蒙古族母亲,普通得像草原的绿色。

  在我的印象中,额吉的话不多,也许是她汉话不好的缘故吧,她只是温和地笑,温和地一遍遍地烧茶,不停地给客人添茶……或许,额吉的心中一定装着许多她自己的故事吧,但她从不诉说什么。

  那时,我不懂得草原生活的艰辛,我不懂得一位草原母亲心中曾经的苦难。我一次次在这里驻足停留,歇息,对于久陷城市的我来说,草原生活就像没有冬天一样永远充满阳光绿色。我一次次快乐地沉浸在梦一样的绿色和美好的视觉里。那时,我能想象得到额吉在早早地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后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操持家务的艰辛和不易吗?特别是后来当蒙古族母亲成了我草原上的额吉,巴达玛、新宝力格成了我的蒙古族弟弟妹妹的时候!

  我一直不知道额吉叫什么名字。

  从我认识我的蒙古族母亲的那天起,我就没打算问也不想问。

  平时,我只是和我的蒙古族弟弟妹妹巴达玛和新宝力格用汉语交谈,偶尔也和她回娘家的大女儿高娃扯上几句,抱一抱她漂亮可爱的女儿小阿日规。但更多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跑到草甸子去看花,去看一种只有草原上才有的花——干枝子梅。

  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

  那花盛开着,在额吉家青青的夏牧场里,在一个个夏季持续而又匆匆的记忆里,开得温馨而宁静,开得我心里暖暖的一片清凉一片美丽。

  在频繁的驻足和停留中,我能感受到,额吉的目光变得愈加亲切了。

  ◐◑◒◓◔◕

  西线。

  地平线的尽头,是一望无际贡格尔草原花的原野。

  草渐渐地变稀、变薄、发黄、叶片翻卷,昔日青碧如毯的景象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一片片黄绿相间暗褐发红发黑的斑块。

  旱渴的草原正在失水。

  在本该是浓稠黑碧绿涛绿浪随处翻卷的七月,草地上却不见一点潮湿的影子。干硬灼烫的贡格尔草原变得花容暗淡草木失色。

  天空没有一丝雨意,太阳静止般炽热明亮地烘烤着,密集的牛群羊群黑压压地挤成一片,啃光了一片草地再走向另一片草地。从西北达里湖飞到草地上歇息晒晾翅膀的水鸟杂在慢慢移动的羊群间,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形成了贡格尔草原上一道水鸟牧羊的独特奇观。

  慢慢地,那斑块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终于在前面连成了巨大的一块“花”的原野。

  我的心一点点地收紧。

  草原在雨水最丰沛的七月旱渴严重,草原在失去大命般的雨水后更加不堪负重。失水的贡格尔面目枯黄已变成了我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我顺手抓过身边的矿泉水瓶并一把拧开了它,心中一片焦渴。

  游人如织,车轮滚滚。

  公路两侧,更多俗不可耐的人造景点出现了,那是草原发展旅游业的产物。一片片用带刺的铁围栏圈起的各式山庄、度假区里,挤满了不远千里操各种不同口音逃命般涌来的人流,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车辆蝗虫般停靠拥挤碾压着脚下的草地,给草原平添了一种污浊的混乱。

  又一片上好的草场完蛋了!

  我恨不得一脚踹了那粗陋不堪的人造景点,恨不得单枪匹马杀气腾腾冲向那挤满铁壳的人流。我已忍无可忍,我已心生恶意目露凶光。

  草原不应该再退守啦!

  草原应该马上学会拒绝。

  在去往达理淖尔和阿斯哈图分道的岔道口旁,我看见了更加惨绝哀艳的一幕,我差点一下子被气晕过去,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我会以这种方式见到她。我看见了那花——我苦苦思恋日思夜想的花,草原上的干枝梅。

  花殇——草原上美丽的花殇。

  那花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一起,一束一束地在公路两侧摆成了堆摆成了长溜。十几个面无表情的妇女正在向一个个花枝招展服饰怪异的游客廉价兜售着,那花竟成了一种商品——一种廉价的美丽的商品?我被惊呆了,一脸痛苦的无奈。那天,我急火攻心到底没有弄清从事这罪恶勾当的究竟是我的汉族同胞还是蒙古族牧民自己。我只是说不出心疼那花,心疼那花的命运;心疼那片在旱渴中失去了绿色又失去了美丽的草原!

  那花被强奸般整个连根拔起,在酷旱焦渴的贡格尔草原一条黑烫的柏油路旁妓女般被人挑选着,一束一束地贱卖着,花开得风韵犹存风骚依旧,枝丫上团团朵朵迷人的粉白粉红象涂了一层厚厚庸俗的脂粉,给人以一种被强暴失身后又茫然麻木的感觉。

  紧接着,在去往白音高勒途径白音敖包自然保护区的门口,我又一次看见了被捆扎成商品摆放在路边的草原上的花——干枝子梅。这一次,我已心硬如铁绝不停留绝不回头,我只匆匆看了一眼便把那花甩在了身后。

  一片美丽消失了。

  草原正贱卖着自己!

  那花没有一片叶子……?

  我始终在想。

  ……

  带着对花的疑问和对生命内在体验的感悟,我终于又一次跨入了白音高勒青色的草原。

  贡格尔草原旱渴凄美哀艳的一幕过去了。

  受大兴安岭小气候的影响,白音高勒青青的夏牧场依旧泛着绿色浓碧的光泽,遍地斑斓的野花竞相举着自己的枝朵,在青密肥嫩的牧草间开得汪洋肆意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额吉家新添了一顶崭新的毡包,钢架结构的包敞亮而宽大,很潮流很现代。在夏牧场旧日的营盘上,那座老式的毡包静静地扎在了新包的东侧,换上了新的围毡和彩饰。如今,它已经成了去年刚刚结婚的我的蒙古族小妹妹巴达玛的新房了。

  我们一家的到来显然让额吉多少感到意外,她欣喜地搓着手张罗着给我们烧茶。从老人内心溢出的笑容看,去年额吉家的牲畜、草场、收入都还不错。

  新宝力格已经长成二十岁彪悍的大小伙子啦!一副摔跤手身材,吃得浑身肉嘟嘟的像草甸上不回家的牛犊子一样健壮。他亲热地和我们吵闹着,嚷嚷着说要搞什么民族团结,非要我下次再来的时候从林西给带一个汉族姑娘介绍给他,逗得我一阵阵开怀大笑。

  我又一次去了额吉家的草甸子。

  草的长势尽管不如去年,但仍然绿潮汹涌,完全没有贡格尔草地枯黄斑驳让人心痛的景象。但不知为什么,一家一户的牧民包括额吉家却全把草场用难看的铁丝网封了起来,在草浪滚滚自由自在的绿色中让人感到无端的别扭。

  我没有找见那花儿!

  在一片片我熟悉的草甸子里,我一株也没有找见,一棵也没有看见。那花全部消失了,在我寻找期待的视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没有解开那花的秘密。

  回到包内,在巴达玛妹妹的诉说中,我才知道那花劫数般消失的命运。

  那花已成商品。

  那花已惨遭美丽的“花劫”!

  源于美丽,源于“业”一般成灾的旅游。

  我实在不愿意在这里重复一个丑恶的关于一种美丽植物的故事。我听得满心不快面沉如水,我听得咬牙切齿一腔怒火……

  ……

  其实那花是有叶子的。

  后来,在额吉家的草场深处,我还是找见了几株可怜的劫后余生的花。

  也许,草原的绿色太多了,浓稠得化不开,在一种抢眼美丽的遮盖下,似乎任何一种花的叶子已无关紧要无足轻重。我一次次地忽视了它同时也忽视了对一种人生价值的重要参考,在一个个以往逝去的日子里,我过分地迷醉专注于一种美丽的形式,却从未留意过一片叶子些微的沉静与执着;更没有想到一种花的叶子会以这种另类的方式存在着。

  花的叶子灰绿细窄,扁扁地贴着花的底端铺成薄薄的一层,小家碧玉般安守在花的根部,守着自己的根和根下一小块生长的泥土,似乎在卫护着什么!细硬的茎直直地从散成圆形的叶片中拔出,高举着自己一茎生命的美丽,一棵一棵孤单地开着,稀疏得已完全没有了往日风起云涌排山倒海的花势,星星点点的粉白粉红被周边凶猛的牧草吞噬淹没着,已成残局,已成感慨;已成枝枝惆怅朵朵无奈!

  花失落了,在额吉家的夏牧场,在层层用铁丝网围起来的青色草原。美丽丧失的瞬间,我感到了一种深深的落寞和忧伤!

  草原需要休养生息啦,我默默地想。

  我已明白了一片叶子的重要性。

  ——对于一株花,对于一棵草,对于一片安身立命的夏牧场,对于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青色草原。

  现在,该轮到我用笔为你请命了。

  尽管我知道,那花还会再生,那草还会再长,可高纬度的草原真的是太脆弱了啊!草原需要时间疗伤,需要卸去载负的沉重,需要雨水颐养的安静,需要无人滋扰的繁荣。

  草原学会了拒绝了吗?

  铁丝网围栏难看但毕竟暂时护住了胸口上的一小块净土。草原已经开始并且拒绝着一种文明的侵入,用自己并不先进的文明形式。

  草原应该学会拒绝。

  我在心里由衷地祈祷着。

  拒绝吧,我心爱的草原:在丧失和失落的美丽中学会拒绝吧!留住草原的底色,留住一片青青的夏牧场;留住额吉古老的希望和每一位草原母亲脸上的笑容。

  留住——我心中的深深的眷恋!

  用草原自己的方式

  ——以一种花的名义!!!

  ……

  离开草原的那天,久旱的白音高勒大雨如注……

  2007.1.8——2007.1.21

  胡马草于蜗居卧榻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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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草原
评论(0人参与,0条评论) 破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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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12-24 11:41
    张亮
    是的,草原该休养生息了。不止是草原,任何一个承载着生命体的大地都在遭受着不同程度的破坏。自然的美正在一点点的流逝
    来自·福建省福州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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