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晨祷 一千九百二十一
许多次，在黑暗中走过
一条小巷，看见前面有光。
寂寞，枯瘦，昏昏欲睡，
似乎即将消散，又蕴藏着
不灭的力量，脉脉涌动。
有一次，我坐在台阶上，
一个人卧在灯柱下，我们
遥遥相望，中间有光如尘
轻坠，筑一个椭园祭坛。
我们当然是自己的祭司，
肉身献祭，入梦都是鬼神，
赐我灵魂深处咀嚼之痛。
一痛即醒，风吹落叶舞，
巷口晨曦参差，空无一人。
◇晨祷 一千九百二十二
没有人告诉我
你已再次离去的消息。
瓜蔓绕过篱笆墙
在落满阳光的菩萨上
又开了好几朵花。
稻谷一天比一天饱满，
偶尔一声蛙鼓，
听得枝头果实一颤，
几片叶落，都无来由。
我坐在小亭子里，
像许多年前那样说话，
将许多年后的梦唤醒。
我没有告诉别人，
你走向我，无声无息。
◇晨祷 一千九百二十三
在大地中心，在指上，
穿越额际，只是一场雨。
凝视的眼睛，将秋水
置于暮色，花开得越美，
夜一点一点，落得越深。
瓷盘盛满果实，一叶舟
将甜蜜的使者，从木纹
送入旧梦。你的喃喃，
即使在奔跑中也能听见。
我坐在过去的时间里，
一抬头就抖落光的尘埃，
那四散而去的掩埋啊。
一虹七彩，一弯蛾眉，
赐予我的，也被我赐予。
◇晨祷 一千九百二十四
园子里一片寂静，几声蝉，
几声鸟鸣，如梦初醒。
天空缓慢展开，火焰穿过
昨夜灰烬，向低处奔跑，
山水草木涌来，一片澄明。
我坐在门槛上，风浅，
一排忍冬花还在开，石阶
有雨痕，偶尔几只蜜蜂
落在肩头，唤起隐隐疼痛。
旧伤时睡时醒，告诉我
岁月逼近。直起腰走一步，
已是立秋之后的日子。
听我说：有一天我必定
宽恕你，想归来就归来吧。
◇ 晨祷 一千九百二十五
我在梦中喊一个名字，
不知道是谁的名字。
是太久远的陌生人
突然告诉我一个名字？
在梦中我无所遇见呢。
我听见过谁的名字
酒精浸泡之后的名字？
抽屉里的帕罗西汀，
还好好的，无人触及。
突然有人向我走来
告诉我记住一个名字？
所有清晰都是模糊的。
我在梦中做一个梦，
隔着梦喊出一个名字？
◇晨祷 一千九百二十六
你看了月亮吗？鄜州月
和长安月，重叠同一帘幕。
秋露闪烁草木间，有谁
在黑暗深处，以秋露为目，
收束流淌复流淌的清辉？
影子推着影子走，月光
推着黑暗走，一刹那斗转，
隐去了多少名字。指尖冷，
胸间热，盈盈一握过秋风。
又近月圆，多少携手的路
白袷衣的楼，已颓圯成墟，
向蔚蓝找不到那朵流火。
独有光满梦里看，说来
就来吧，大疫三载望长安。
◇ 晨祷 一千九百二十七
一条路，遥远，幽深，
对于时间而言，无尽头。
我从未想像过：云折叠，
雪山收束了四角翅膀，
日月只是果核做的眼珠。
心脏撑开根须，在众声
消失处饮啄琉璃碎片，
似乎已经为记忆积因缘，
有一天，日月可以看见。
不可转身，在大野深处
拖曳几许声息，足以
惊醒隐秘星火，可燎原。
用多少闪电铺一条路？
时间的手指悬在露水上。
◇晨祷 一千九百二十八
太阳创造了鞭子
将名字写在兽皮上。
坠落，撕裂，骨血
最后一次沸腾，深渊
之深，无法缝合。
七月半，烧红的灵魂
拖着长尾，一刹那
进入坚不可摧的黑暗，
用深渊露水淬火。
鞭痕反复闪现，对应
髄腔所有陈旧斑纹，
骨笛吐出鞭梢斜风。
在又一个早晨醒来，
听啊，就是天籁之音。
◇ 晨祷 一千九百二九
钉子刺进指尖，
一滴血停在朝霞高处。
沉淀着黑夜与火，
纹理参差，若轻若重，
一滴血唯有疼痛透明。
被照耀的羽毛掠过
金黄的呼吸，如旧年
决不停滞。一睫秋水
泛来，瞬间涌入深红。
指骨如水晶，又一季
摧折啊，霞光后退，
脉脉，一叹亦无踪影。
血滴不会坠落，
每一天，将钉子唤醒。
◇ 晨祷 一千九百三十
有时，我慢慢走过一段
潮湿小路，去敲你的门。
一条小溪缓缓流，偶尔
有浪花轻笑。总是早晨，
总有青草、阔叶和柔光。
当指骨在木门上轻轻响，
世界便是静寂的，如同
我们所知的永恒的静寂，
只有心跳依旧：怦，怦。
木纹翻卷，年轮如云烟，
一扇门隐隐散发晨曦白，
宽阔，后退，令人仰望。
就是那道门，一直敲啊，
你从未开门将残梦惊醒。
现代诗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