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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喜:沉浮 · 长篇连载( 6)

作者:胡天喜   发表于:
浏览:118次    字数:9092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107篇,  月稿:0

  玖

  第9章

  昨天晚上肖启坤和罗秋红在村头分开后,尽管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家里飞奔,但由于有病初愈,身上虚弱,跑了一会儿就慢了下来,等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

  林豆青一边接过儿子脱下来的湿衣服,一边埋怨:“咋回来这么晚?秀玲都回来大半天了。”

  肖启坤没有告诉母亲罗秋红去医院看他的事,只是说路上碰上了郭翠英喝了农药,在医院耽误了一会儿,在一旁的肖秀玲抿嘴笑了笑,并没有揭穿哥哥的谎言。林豆青也没有提罗秋红的事,只是心疼地对肖启坤说:“快去穿上衣裳,病刚好,别再着了凉。”

  肖启坤正准备去自己的房间换衣服,忽然启华在东间里惊叫起来:“娘,娘,快来看呀,屋子漏雨了。”

  肖启坤赶忙跑到东间,看见房顶上有几个地方正啪啪地往下滴水。漏雨的地方正对着母亲的大床,床上的被子上已经被淋湿了一大片。

  “秀玲,快,上灶屋拿两个盆来。”林豆青一边把被子抱起来放在别处,一边喊。

  肖秀玲赶忙跑到灶屋拿来了两个做饭的瓦盆,放到了滴水的地方。看着滴滴答答的雨水不停地落在瓦盆里,林豆青不满地说:“早就跟你爹说,房子该修了,就是不当回事,也不知道他天天在忙啥!”

  “娘,你就别等着俺爹了,等天晴了我来修。”肖启坤看娘着急,安慰说。

  “你修?说得轻巧。”林豆青不相信儿子有那个本事。

  “看娘越说越玄乎了。”肖启坤开玩笑地说,“不就是修个房子嘛!有多难?比解方程容易得多。”

  “二哥,你除了会解方程还会啥?”启华在一旁讥讽地说。

  “二哥啥都比你强。”不等肖启坤说话,林豆青就抢上去说。虽然她批评儿子,但她不允许弟弟批评哥哥,她怕伤了肖启坤的自尊。

  “二哥,你的病才好,先去睡吧。”肖秀玲看着外边瓢泼似的大雨和隆隆的雷声,对肖启坤说。

  “娘,你咋办?床上不能睡了,要不然,你们到东屋睡吧。”肖启坤不放心地说。

  “你就别管了,一会儿把竹席铺到当门,睡地上。”林豆青说。

  “哥,你去吧,说不定东屋也不保险哩,夜里你小心点,别让水把你给漂起来。”肖秀玲半玩笑,半提醒地说。

  看看时间已晚,肖启坤拿起刚才脱下来的湿衣裳,准备去东屋休息,他对林豆青说:“娘,我去睡了,你们注意点。”

  “去吧去吧!”林豆青催促说。

  肖启坤来到东屋,顾不得整理床铺,就一下子躺在了床上。

  可能是因为有病初愈身体虚弱,也可能是因为太累了,虽然外面雷声隆隆,天下暴雨,但肖启坤却没有失眠,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并且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天色大亮。

  “启坤!启坤!开门!开门!”睡梦中,肖启坤听见大门砰砰地响起来,门外的人使劲地喊。

  肖启坤动了动,浑身懒得厉害,他想再睡会儿。

  “谁呀,下这么大的雨?”堂屋里,林豆青小声嘟囔道。昨天夜里她担心房子被雨淋塌了,一直没有睡着,这时候正准备把昨天夜里屋子漏下的满盆雨水倒出去。

  “听声音是陈明亮,我去开门。”肖秀玲说。

  门打开了,果然是邻居陈明亮,他穿着雨衣,把头裹得严严的,只露出两只小小的眼睛。他一边急急地往屋里撞,一边心急火燎地说:“婶子,快!生财通知,让启坤拿着铁锨,到大礼堂紧急集合!”

  “啥事啊,这么急?”林豆青问。

  “沙颖河的水满槽了,随时有决口的危险,县里紧急通知,马上上大堤抗洪抢险!”陈明亮脚下已经淌下一大片水。

  “啊?”林豆青深感意外,启坤的病刚好,能顶住那么恶劣的环境和繁重的体力劳动吗?

  “我哥有病咋去?”肖秀玲着急地问。

  “这我就不管了,是生财让我来通知的。婶子,我走了,还有俩人没通知到哩!”不等林豆青说话,陈明亮就又急急忙忙地一头钻进大雨里。

  “生财咋能这样干,他不知道我哥有病吗?”肖秀玲忍不住了,愤愤地说。

  林豆青茫然地看着门外的大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我去!”这时候,肖启坤从东屋跑了过来,刚才陈明亮的话他都听到了。

  “你顶得住?有病刚好哩。”林豆青心疼地看着儿子。

  “不碍事,坚决不能让生财看笑话!”肖启坤倔强地说,

  “这个罗生财,是要把我哥往死里整啊!”肖秀玲气得满脸通红。

  肖启坤不再说话,从门后拿起铁锨,披上雨衣,就往外走。

  “千万小心!”事到如今,林豆青无可奈何,只有安排儿子注意安全。

  “哥,哥——”肖秀玲急了,使劲地喊,但肖启坤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让他去吧。”林豆青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屋外,炸雷一声接着一声,大雨一阵接着一阵,老天爷好像故意考验人间的承受能力,看看人类到底在它的淫威下能不能低头。

  大礼堂里,十来个身穿雨衣,手拿铁锨的精壮男劳力正整装待发,看到肖启坤冒雨赶来,有人吃惊地问:“启坤,你咋来了?”

  “上河堤抗洪抢险呀!”肖启坤抖了抖雨衣上的水说。

  “就你……?”

  “队长的命令谁敢不听?”肖启坤语气中带着不满。

  “启坤,生财太重用你了!他要是个国家主席还差不多,起码让你当个部长。”人群中有人讽刺地说。

  “启坤,这可不是去旅游,是去拼命呀!你顶得了?”

  肖启坤正想辩解,方维新进来了,看到人已到齐,便大声说:“沙颖河告急,上级命令我们火速上岸抗洪抢险,大家跑步前进。”说罢,带头钻进大雨中。

  倾盆的大雨在狂风的助力下,肆无忌惮地横扫着大地,震耳欲聋的雷声此起彼伏。抗洪的队伍在方维新的引领下,急速地向沙颖河大堤挺进。虽然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劳力,但还是有人不断地摔倒。不过,他们摔倒了爬起来,继续奔跑,他们知道,时间就是生命,万一沙颖河大堤决口,处于沙颖河岸下的文殊村将会是一片汪洋,后果不堪设想。

  肖启坤够呛了,虽然他二十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但因为一直在上学,缺少劳动的锻炼,加上前几天有病,没有好好地吃东西,身体极度的虚弱,怎能和常年在田间劳动的男人相比?跑了一会儿就头晕眼花,呼吸困难,跟不上大伙了。

  不!不能掉队,不能丢人!肖启坤想。他心里清楚,罗生财派他参加抗洪抢险,分明是看他的笑话,让他在社员面前丢人现眼,自己偏偏不让他的这个阴谋得逞,他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是狗熊,不是孬种,一定要坚持下去。想到这里,他干脆把雨衣脱掉,上身只穿一件背心,任由雨水击打着他的肌体,拼尽全力向前飞奔。

  但是,肖启坤太天真了。想法很大胆,现实很骨感,虽然毛主席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但是也要看怎么个斗法,人的力量与大自然相比,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如果不讲策略,顺应自然,一味蛮干,最后失败的肯定是人。尽管肖启坤拿自己的身体赌气,怎奈力不从心,刚跑了一段时间,竟一头摔倒在泥水里……

  “启坤,启坤,碍事不碍事?”走在肖启坤旁边的陈明亮停止了奔跑,一边去拉肖启坤,一边大声问。

  肖启坤吃力地从泥水里爬起来,只觉得浑身无力,脑袋发晕,连站也站不稳了,但他还是强打精神,装作没事的样子说:“不碍事,走!”

  跑在最前面的方维新看到肖启坤摔倒了,放慢了奔跑的速度,等肖启坤赶上来问:“启坤,撑了撑不了?撑不了就别去了。”

  “没事……我……我……”肖启坤上气不接下气。

  “明亮,你把启坤送回去,这是要出人命啊!”方维新看肖启坤实在不行了,对着陈明亮喊。

  “我不回去!”肖启坤的嘴还在硬。

  “你就别逞能了!”方维新生气地说。

  “你也看不起我?”肖启坤的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怨气。

  “啥看不起你,不行就是不行!”方维新吼道。

  “回去吧,听维新的。”陈明亮劝道。

  “我不回去!”肖启坤倔强地脾气上来了。

  “明亮,咱走,不管他!”方维新真的生气了,扭转身,一边走一边对陈明亮说。

  “启坤,你自己看着办吧。”陈明亮也转身追赶方维新去了。

  肖启坤为难了,看着方维新和陈明亮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大雨中,他后退也不是,前进也不是。后退吧,事情传出去,肯定会成为乡亲们的笑谈,特别是罗生财,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前进吧,自己的身体确实吃不消。

  “困难是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犹豫中,肖启坤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谁?啊,是哥哥肖启乾,自己考入中学的时候哥哥曾送给他一段话。哥哥说,对待困难,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态度,有的人见困难就躲,有的人迎困难而上,见困难就躲的人永远干不成大事,只有迎难而上,才能实现自己的奋斗目标。困难像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哥哥就是凭借这种信念战胜了种种困难,考入了名牌大学。自己也是凭借这种信念,在学习中披荆斩棘,取得了好的成绩。如今,能在这点雨面前低头吗?不,不能低头,不能后退,决不能让罗生财看笑话。

  主意拿定,肖启坤用手胡拉两把脸上的雨水,定了定神,迈着坚定的步伐朝河堤奔去……

  第10章

  拾

  下午,大雨终于停了下来,墨黑的乌云慢慢淡去了颜色,变成了水墨色,渐渐地,天空中裂开无数条缝,露出了久违了的蓝天,赤红的太阳趁机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把它那灼热的阳光射向遍地是水的大地。地上的水经过强光的蒸烤,有的变成了水蒸气,在大气中弥漫,人们感到身上湿热湿热的,热得简直喘不过气来。

  村中路上的积水还没有完全退去,足有半尺多深。水上漂浮着不少杂草、麦秸、木棒等杂物。孩子们不知道这场大雨将给自己的家庭生活带来什么后果,纷纷从家里跑出来,来到村中的路上,兴高采烈地蹚着没膝的雨水,玩闹耍戏。十字路口的有线大喇叭里,公社革委会主任刘子云在做生产救灾的动员讲话,他声音洪亮,慷慨激昂,把喇叭震得哇哇响。他说,暴雨虽然停止了,但排水救灾的任务还非常艰巨,要求各个大队发扬不怕困难、不怕牺牲、连续作战的作风,男女老少齐上阵,采取一切措施,搞好生产救灾工作,并强调:人定胜天,经过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贫下中农,天不怕,地不怕,还怕这点自然灾害吗?

  路上已有行人,手里都拿着铁锨,他们是到村外的大田里看庄稼,看能不能尽快把积水排出去,听到喇叭中传出刘主任铿锵有力的讲话,站住了,昂起头,眼盯着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听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地里走去。

  听着刘子云慷慨激昂的动员讲话,罗聚财禁不住连连摇头。上午,他从村东头看到村北头,从村东地看到村西地,把文殊村转了个遍,如果说原来他还对抗洪救灾充满信心的话,那么现在他的心情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那就是“绝望”。平地半尺水,高粱和玉米都横七竖八地躺在泥水里,红薯、豆子等低杆作物基本都埋在水里。房屋倒塌了不少,有的虽然没有倒塌,但房顶被掀开了。面对这样的残局,就是把水都排出去又该如何?靠庄稼打粮食一点希望也没有,绝收已成定局,在没有丝毫希望的庄稼地里兴师动众,花费人力、物力,到头来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与其这样,还不如放弃救灾,另找一条挣钱的路子,他相信,只要手里有了钱,就能买到粮食,社员就不会挨饿,修缮房子就有了保证。特别是祖上留下的那个文殊庙,自从文化大革命中被自己砸了之后,就一直遭到族人的白眼,甚至走碰面也不搭理他,使他成了孤家寡人,何不趁着救灾的机会把文殊庙重新修缮起来呢?

  想起自己打砸文殊庙的英雄壮举,罗聚财的心中不免一阵激动。

  那是一九六六年的十月,身在文殊村的罗聚财看到别的地方成立了红卫兵组织,也不甘寂寞,和堂弟罗生财等一帮人,成立了文殊村革命造反队,像城里人一样起来造反了。城里批领导,他们也批领导,把党支部书记肖振山拉到学校,“坐飞机”,戴高帽,说他是“好人主义”,“只埋头拉车,不抬头看路”,是“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城里“破四旧”,他们也“破四旧”。他们把文殊村的“四旧”进行了排队:一是文殊庙,二是肖家祠堂。肖家祠堂在“土改”的时候已经捐献给政府做了学校,学校搬迁后这里成了村上集体活动的场所,两间西厢房当作了大队办公室,两间东厢房给了大队卫生所,四间正房当作了会议室,大队的群众大会都在这里召开,被人称作大礼堂,牌位也早已无影无踪,没有可砸的东西,唯一可称为“四旧”的就是文殊庙了,文殊庙虽然已经破败,但文殊菩萨的泥胎还在,房屋还在,还有不少的信男善女在初一、十五去给菩萨上香。

  但是,对于这个所谓的“四旧”建筑,他却不敢轻易妄动,因为他知道文殊庙是罗家老祖宗建立的,是祖上留给罗家的宝贵遗产,也是罗氏家族历史上兴旺发达的象征。文殊庙在族人中有着至高无上的位置,如果把文殊菩萨给破坏了,族法不容。

  正当罗聚财苦于没地方表现他与“四旧”决裂的时候,邻县传来了造反派轰炸太昊陵的消息。太昊陵是当地方圆数百里最大的陵墓,占地近千亩,乃“三皇之首”、“人文始祖”太昊伏羲的安息之地,有“天下第一陵”之称。每年的二月二到三月三日,来此朝拜者人山人海,每日都有超万之众。闻此消息,罗聚财兴奋至极,太昊陵那么重要的朝拜圣地能炸,文殊庙为何不能砸?于是,罗聚财带领罗生财等一帮红卫兵,气势汹汹地来到文殊庙,在村民的一片惊愕中,用绳子套住文殊塑像的脖子,一下子拉倒在地上,又用铁锤把塑像砸烂,扔进了村中的大坑里。

  文殊塑像被毁惊动了十里八乡,也气坏了罗家第三宗族的掌门人罗玉铭。罗玉铭是罗聚财未出五服的爷爷,本来罗玉铭和罗聚财一家就在罗聚财父亲罗庆强死后进不进祖坟的问题上有隔阂,当年在埋葬罗庆强的时候,罗氏家族分成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罗庆强固然吸大烟,名声不好,但毕竟是罗家的人,罗家的人进罗家祖坟天经地义,而另一种意见认为,自古以来,罗家信奉的是佛教,罗庆强违背了佛的教诲,就应该清除家门,而罗玉铭就是坚决反对罗庆强进入祖坟的急先锋,为此两家闹得不可开交,最终,罗庆强的尸体不得不另葬它处,两家关系也形同陌路。如今罗聚财竟然把文殊菩萨的金身给砸了,这还了得,好像有人挖了他的祖坟,罗玉铭暴跳如雷,手里的拐棍把地敲得“当当”响,气冲冲来到罗聚财的家里,发誓要与罗聚财拼命。

  罗玉铭对文殊菩萨有着深厚的感情,对文殊菩萨的敬仰达到了顶礼膜拜的程度,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着文殊庙。他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文殊菩萨庙的香桌上,向文殊菩萨进香,希望文殊菩萨能保佑他家平安。

  罗玉铭来到罗聚财的家里,他不找罗聚财,而是找罗聚财的母亲。一见面,就劈头盖脑地骂起来,骂罗聚财大逆不道,骂罗聚财背叛祖训,骂罗聚财缺乏教养。聚财娘一边劝罗玉铭消消气,一边连赔不是,表示一定不轻易放过儿子,改日让聚财登门道歉。

  但是,罗聚财年轻气盛,正处在造反有理的狂热之中,拒不认错,一见面就和罗玉铭吵了起来,说罗玉铭是“老脑筋”,“是四旧的守墓人”,把罗玉铭气得当场吐血。

  罗玉铭有三儿子,老大罗大生,老二罗二生,老三罗三生,他们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也对文殊菩萨毕恭毕敬,听说父亲在罗聚财那里受到了欺负,心中大怒,罗大生叫上弟弟二生和三生怒气冲冲地赶到罗聚财的家里,扬言要打断罗聚财的狗腿。看到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要来武的,自己就要吃亏,罗聚财拔腿就跑,一直跑到在县城工作的哥哥罗守财那里。

  听说弟弟闯了大祸,罗守财动之于情地说:“聚财啊,这事你做得也太鲁莽了,你就不想想文殊庙也是你能砸的?咱可是罗家的后代呀,没有文殊菩萨哪来的你和我?哪来的咱这一大家子?族人你都得罪完了,以后你还怎么混人?我看还是认个错。”罗聚财从小就听哥哥的话,加上怕挨打,也就软了下来。于是来到文殊庙,在众族人面前,跪倒在地,面向文殊菩萨塑像的位置,磕头三个,承认自己年幼无知,亵渎了神灵,还望菩萨宽恕。

  但是,罗玉铭一家及其族人仍不罢休,要求罗聚财必须做出保证,在两年内把文殊菩萨的金身塑像重新立起来,把推倒的文殊庙东墙重新修好,直到罗聚财满口答应,事情才算收场。

  想到这里,罗聚财重重地叹了口气。后果都是自找的,自己当年年轻气盛,热血沸腾,后来的承诺也没有兑现,文殊庙还在破败之中,如今文殊庙又遭暴雨袭击,严重倒塌,如不及时修缮,那些人还不拿自己出气?

  罗聚财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光着上身坐在家里的八仙桌旁的罗圈椅子上,一边使劲地摇着芭蕉扇,一边吸着闷烟,思考着如何解决钱的问题。一支吸完了,再来一支,一支接一支地吸。有几次烟火都烧到他的手指了,他才想起来扔掉烟头。他吸的是两角钱一盒的“彩蝶”烟,质量不是太好,不时地被呛得连声咳嗽,但他不管,继续吸。

  “你在那瞎琢磨啥?大家都在田里排水,你也不去看看?”老婆王爱华从地里排水回来看罗聚财愁眉不展,一个劲地抽烟,在一旁埋怨道。

  “你知道个屁!”罗聚财不耐烦地顶了老婆一句。

  王爱华讨了个没趣,但并不甘心,板着脸反击说:“是,我啥也不知道,谁有你能呀!”

  罗聚财的娘正在做针线,听见儿子顶撞媳妇,数落道:“亏你还是个大队主任哩,我看连个社员也不如,庄稼淹得那么厉害,大伙都火上眉毛了,你还坐在家里跟没事的姑娘似的。”

  “娘,你不明白,我在想文殊村的大事。”罗聚财没有当面顶撞娘,解释道。

  “啥大事?庄稼被水淹了还不是大事?”聚财娘对儿子不满意,生气地说。

  “当然是大事啦,你没到地里看看,庄稼都成啥样了,光排水扶苗顶啥用?”罗聚财像是回答娘,又像是说给自己。

  “扶一棵是一棵,多收一粒是一粒,不能眼看着庄稼在水里淹着啊!”聚财娘说。

  “是啊,是啊。”罗聚财一边敷衍着母亲,一边继续想自己的心事。

  修庙需要有钱,社员今冬明春的生计需要钱,这钱从何而来?罗聚财的脑子都要炸了。

  忽然,他想起了几年前村上曾经议论过起集的事。

  三年前,相邻的孔营村一群“能人”为了增加收入,在孔营村起了集。文殊村的人也不甘示弱,纷纷要求也在文殊村起集,但却被当时的党支部书记肖振山给压下了,理由是,起了集年轻人容易变成街痞子,与文殊村的传统文化不符。

  “老顽固!老封建!”罗聚财在心里狠狠地骂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我是一把手,何不把集起起来?有了集,社员就可以做生意,有了生意,就可以赚钱,有了钱就再也不用靠那一亩三分地养家糊口了。不,这还不够,起集只是好了社员,大队账本上还是没钱,那修庙的事情呢?没钱照样修不成,要想办法解决大队缺钱的问题。

  突然,罗聚财一拍脑袋,大声叫道:“有了!”把聚财娘吓了一跳,她拿眼瞪着罗聚财吃惊地问:“咋啦,一惊一乍的?”

  罗聚财走到娘跟前,问:“娘,你说修庙需要不需要钱?”

  聚财娘觉得奇怪,儿子怎么问这么简单的问题?回答说:“没钱你修个屁!”

  “我再问一句,砖头能不能卖钱?”罗聚财并不回答娘的话,继续问道。

  “你拿娘当傻子呀?”聚财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如果我手里有砖头,能卖不能卖?”

  聚财娘笑了:“你这孩子,净说梦话,你上哪里弄砖呀?”

  罗聚财从椅子上抓起褂子披在身上,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娘,看你儿子的吧,我有办法了。”说罢,也不等娘回答,就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罗聚财的反常举动把他娘弄懵了,好奇地想:“这孩子神经了吧?”

  从家里出来,罗聚财没有去抗洪扶苗的现场,而是蹚着没脚的泥水顺着大路向东,出了村正南,不一会儿,来到一座破窑前。

  这座破窑,已经有三四十年的历史了。四十年代,土匪横行,文殊村经常受到土匪的骚扰。那帮土匪拿着土枪,每到一地,都会把村民的东西抢劫一空,所以,村民们只要一听说土匪来了,就会拉着自家值钱的东西往外跑,俗称“跑反”。

  为了改变这种居无定所的局面,保护村民生命和财产的安全,罗聚财的大爷爷罗玉怀牵头,决定由村民捐款,修建一座寨墙。寨墙其实就是个围城。选村子地势比较高的地方,用墙把它包围起来,遇见土匪来袭,村民们就躲到围墙里去。

  修寨是一件庞大的工程,需要大量的砖料,去外地购买,花钱,费力,绝不可能,最后村民商定“先立窑,后修寨”,在村子东南立了一个窑,一边烧砖,一边修寨。就这样,修寨工程一直持续了二年,才算完工。

  文殊村的砖寨南北长有八百多米,东西长有四百多米,两米多高,全部由青砖垒成,寨墙的四个角分别有四个炮台,当然用的都是土炮。寨门在北边,是一个两层高的炮楼。一层是寨门,在二层支了两门自制的火炮,火炮的旁边,挂一口一人高的大钟,门下面有人站岗。围绕砖寨的周围,挖了一圈三丈宽、两丈深的水渠,俗称寨海子。在东边留有一个小角门,角门外有一座吊桥,是人们外出办事的临时出入口。有人出去或者回来,就把吊桥放下,没人出入的时候,就把吊桥吊起来,不是本村或不是本村的熟人根本就别想进入。站在寨门二层的炮楼上,能看到八里以外的动静,如果土匪来袭,炮楼上的大钟就会当当地响起,村民们听到钟响,就知道土匪来了,都往寨墙里面跑,然后紧闭砖寨大门。虽然土匪凶狠毒辣,但是面对紧闭的大门和高高的寨墙,却毫无办法。再者,寨墙上面的土炮,居高临下,土匪明知去文殊村不会有什么收获,渐渐地也就很少来文殊村骚扰,使文殊庵的村民免受了好多“跑反”之苦。

  解放以后,治安状况好转,砖寨渐渐失去作用,窑厂也被荒废,没人再提起,它静静地躺在村子的东南角,被人们遗忘了。

  在刚才的苦思冥想中,罗聚财突然想起这座破窑来。修庙,修房子不是需要钱吗?何不把这座破窑重新利用起来烧砖呢?虽然这座窑已经破旧,但整修总比重新立窑省事。还有一个不能摆在明面上的私心,就是当年大爷罗玉怀为了修寨,登高一呼,全村响应,是何等的气魄,至今仍然在村民中传颂。现在大灾当前,他如果也像前辈一样,利用烧窑解决村民的燃眉之急,那不也是一件永垂青史的壮举吗?他为自己这个一箭双雕的想法而高兴,为找到一个显示自己能力的办法而激动。

  此刻,罗聚财站在这座破窑前,看到当年挖土摔砖坯子留下的深深浅浅的土坑还在,里面长满了荒草,坑里的大水仍没退去,荒草被灌满的大水所淹没。他从大路上走下来,来到窑口,看见用来砌窑口的砖残缺不全,裸露出结实的泥土。他穿过窑口走到窑中,一股臭味迎面扑来,原来里面布满了粪便。他没有再动,生怕一不小心,把脚踏到粪便上。仰面朝上看,窑内壁烧硬的泥土已经脱落了,拱窑的砖经过长年风化,有的已经掉了下来,有的摇摇欲坠。他小心翼翼地从窑里走出来,又艰难地爬上窑顶。站在窑顶放眼望去,他看见了田野里存留的片片雨水,看到了歪倒在洪水里的庄稼,看到了远处村庄里低矮的茅房,看到了村中泥泞的道路。触景生情,他不禁心生感慨,文殊村真的太落后了,太贫穷了。如果能在自己的领导下改变这一切,那将是一件名留千史的事情。他相信,只要按自己的想法走下去,文殊村脱贫致富的路子不会太远。

  (未完待续)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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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s: 连载小说 长篇小说 沉浮 胡天喜
评论(0人参与,0条评论) 陈彩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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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04-15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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