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成兄在五年前走了，临行前，我去医院探望他，在他弥留之际，我鼓励他要坚强地挺住，然而他还是走了……
宝成兄活着时很苦，很累，人生的最大悲哀竟让他体味有三。幼年丧母、少年丧父、几代单传，孤身一人跟着其继母相依为命。虽命运多舛，然他仍能乐观地笑面人生。
那是七十年代初，我与他便工作在某厂某车间的一个班组里。初识宝成时，他已是二级工了，他长着一副宽宽的肩膀，并从他一双透着厚重的眼神里，能读出忠勇和善良。达芬奇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此话颇有哲理。
在男大当婚的年龄，冬日的晚上，在黑虎泉畔的东小王府的一套北屋的家中，他曾经的女同学从遥远的边疆插队前来相亲了，其女倩影依人，举止大方，瞥后足让人难忘……
宝成的继母曰：“孩子，她找你是想调回济南府呀，你养不起她啊!你还是找个家门口的吧。”老人一言便定了乾坤，一段姻缘便戛然而止了。那个年代的人们是很现实的，如没钱、无权，是娶不得漂亮女人的。此后，宝成兄曾多次很动真情地说起他和那女人，确有过中学时代的恋情……可谁让他是孝子呢?
在工厂做工的日子里，他就像兄长般在呵护着我，就连只剩一支烟时，他也会掰开分而享之。那时的我还是学徒工，每月工资仅有二十一块钱，且不论春夏秋冬，下了中班(夜12点)，三五个要好工友骑上自行车直奔泉城路西头的雷家饭店去吃夜宵。点几碟小菜，上一壶小酒，便也消解了一身的疲惫。饭罢，宝成经常抢先结账。
凡人的生活欲望十分简单，那些个惊天动地的事情都是大人物干的，百姓们的要求也不过是满足于“三个饱一个倒”而已，俗话说，每天吃饱三顿饭，晚上一觉到天亮。后来我才搞明白，那不叫生活，那只能叫“活着”罢了。可想而知，我们那个年代的人，是何等的朴实啊!
短暂的几年工厂经历淡淡而去。我去当兵了，十多年的军旅路上在生命中也一晃而逝。在我离家卫国的岁月里，宝成兄却代我承担了照料我父母的义务，那时我就想，受滴水之恩，吾将何以为报啊!
当我少年离家老大回后，重又生活在那条老街上，然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地位也渐渐地拉开了，我去了机关，宝成兄仍一如既往地劳作在工厂里。他娶妻生子了，日子过得倒也其乐融融。老宅拆后，便搬到了地处东门的厂宿舍里。虽住得远了，却没有阻隔我们的来往。
若干年后，我步入商海，也创建了自己的公司，出入也有车坐了，由于商务繁忙，见面便少了。偶闻宝成兄因工厂经营惨淡了，并裁减了一批年龄较大的职工，他下岗了。由京城归来后，我便登门请他来公司任职，可谓是“三顾茅庐”呀!但需以正视听的是，并非他自视诸葛亮，我更不是刘备之人物。而是他不愿拖累于我……
一晃又一个七年，宝成兄兢兢业业地为公司的发展而奉献着，在最后的一年里，他已查出了绝症，却瞒着我仍坚持工作着，后半年终于病倒了，他仍在骗我说：“鲁黔，我不是大病，只是感到有点累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你是个人的公司，工资停了吧。”
在他生命的后半年里，他拒绝了治疗，他不愿花那些昂贵的费用，去让妻女背负那难以偿还的债务。他还严禁其妻绝不可告诉我病的真情。他说：“鲁黔养着公司的一大帮人，不容易啊!”
在南山一个风水尚可的墓地，原来的工友和亲朋们，冒着冬的寒风前来送别。我也只能悲凉地高呼一声：“宝成兄一路走好啊!”
一个很普通的人悄然无声地远行了。他不会有痛苦了，他所承受过的人生不幸和那些曾经的欢乐都统统带走了，却把痛苦和怀念留给了熟悉他的人们……
五年后的数日前，他的女儿要订婚了，孩子学的是外语，在任翻译时找了个“老外”，乃跨国之恋。饭店席间，我缄口无语，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我真的很想替宝成兄尽一下父辈的责任和祝福，但我却无从去理解八零后孩子的思想和情感的归属。我想，假若宝成兄地下有知的话，该会如何面对呢?……
当宝成兄在公司的日子里，那些盆花儿是鲜活争艳的，那缸里的鱼儿是鳞光闪闪的，还有你亲手给我用黄土捣好的蟋蟀罐，蛐蛐在里面琴瑟和鸣着。
可如今却是，花儿凋谢了，鱼儿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蟋蟀罐已空了五年。
当真是人生如梦啊!每当触物生情时，我多么想在梦里与你重温那曾经的往事，我多么想再看到初识时你那宽宽的肩膀，再与你分享那一支烟的味道……
2014.1.9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