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感悟

李洪波:梁昆酱铺

作者:柚子   发表于:
浏览:141次    字数:4820  电脑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56篇,  月稿:0

  话说解放前,在北流县县城陵城镇西门口有一间酱铺叫梁昆酱铺。酱铺老板梁昆有个绰号,叫独眼龙,顾名思义,是他瞎了一只眼睛。梁昆虽然瞎了一只左眼,但右眼炯炯有神。梁昆不但一目明,而且二耳聪,顾客的要求总能第一时间满足——

  “嚟啦——一斤生抽!”(嚟,粤语,来的意思)

  “嚟啦——半斤黄豆酱!”

  “嚟啦——两件腐乳!”

  “嚟啦——两分钱豉油膏!”

  实在忙得不可开交,便会呼唤放学后在店铺帮手的独生女儿梁爽爽:“爽爽,帮刮两分钱豉油膏!”或:“爽爽,帮挟两只咸柠檬!”……

  独眼龙梁昆中等身材,腰杆笔直,皮肤白皙,要不是瞎了一只左眼,也算是陵城镇一美男子了。梁昆为什么会瞎了一只眼呢,说来话长——

  解放前有一小支从前线溃败经过北流县城的国民党军队,要在北流小住两天,苟延残喘。有一天,几个士兵随着伙夫来到夫妻店梁昆酱铺买酱料,见老板娘虽然衣着朴素,但颇有姿色,便争先恐后上前调戏——

  “老板娘,你的手这么香,是沾了豉油膏还是涂了雪花膏?让我闻一闻!”一士兵说罢便抓住老板娘一只白净的手往自己的鼻子送。

  “老板娘,你的裤子沾有辣椒酱吧?让我帮你擦一擦!”另一士兵说罢便伸出咸猪手摸老板娘浑圆的屁股。

  “哎哟,老板娘的花衫上有只苍蝇呢,让我打死它!”另一士兵也把咸猪手伸向老板娘丰满的胸脯。

  眼看着自己的老婆被几条嚣张的国民党色狼围住任意调戏,梁昆怒不可遏,急忙上前极力阻拦说:“你们是来买东西的,不能这样做啊!”

  抓女人手的士兵怒道:“我们就要这样做,你想阻止我们先吃我一拳!”说完一拳打向梁昆。

  梁昆眼快闪开,不料另一摸女人臀的士兵又补上一拳,梁昆躲得了初一却躲不了十五,被对方一拳击中左眼,梁昆眼冒金星,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此时此刻,那个袭击女人胸的士兵也不甘落后,在酱铺里乒乒乓乓砸缸摔盆,只见碎片四射酱油横流……

  忽然一小粒瓷砾不偏不倚径直射向梁昆刚才被打伤的左眼,梁昆顿时血流满面……几个国民党军队的亡命之徒见状,怕出人命,纷纷夺门而逃……

  从此以后,酱铺老板梁昆不幸成为了独眼龙。

  屋漏偏遇连夜雨。祸不单行,被国民党士兵调戏过的梁昆妻子,不久便扔下梁昆与梁爽爽父女俩,不幸死于一次难产中,她本想为梁爽爽带来一个弟弟,谁知红颜薄命,母婴不保……

  相依为命的父女俩,好不容易迎来了全国的解放。梁昆酱铺依旧开张,只不过铺面换在对面的陵城镇政府旁边的一间铺面了。梁昆觉得在原址继续做生意会常常勾起伤心往事,所以搬迁另址,再说新址紧靠镇政府,心里有安全感。

  解放战争期间出生的梁爽爽对不幸去世的母亲印象不深,仍然一副天真无邪,活泼可爱的样子。

  梁爽爽解放后就读于城西小学。去城西小学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捷径,直通城西小学后门,但此捷径旁边有池塘。一条是大街,因为大多数的店铺都做香纸蜡烛、木器竹器等易燃品的生意,所以常常发生火灾,故被人们称为火烧街。

  梁昆不准梁爽爽走捷径,怕女儿不小心跌落池塘,便命她走大街。但梁爽爽喜欢生长在捷径旁边的蒲公英与指甲花还有生长在池塘中的荷花。梁昆就对读小学的女儿说,你既然喜欢植物,不如帮我去北流中学旁捡拾梧桐叶,既可以去玩,又可以让我不用再花钱收购梧桐叶。

  原来那个年代,劳苦大众去酱铺买豉油膏,都是用2分3分的纸币去买的,酱铺的老板或伙计都是用刮子在豉油膏盆里一刮,刮下适当的豉油膏往一张洗净晾干的有叶柄的梧桐叶面中间一抹,豉油膏便黏在梧桐叶上面了,然后用手把梧桐叶稍为卷曲起来,正好包着豉油膏,再用叶柄穿过叶尖,顾客便可以提着叶柄把买到的豉油膏带回家去了。

  乖巧的梁爽爽便遵父嘱,常常用课余时间去捡梧桐叶。北中附近的公路旁除了长着高大的梧桐树外,还长着高大的柚加利树。柚加利树在夏季里开着米黄色的小花,风一吹,小花便随风零零落落掉在地上。梁爽爽便学着其他小朋友把花柄捡起来,用纱线串成手镯和项链……

  每当女儿拾回一大叠梧桐叶,梁昆总是喜出望外,一边接过女儿手中的梧桐叶,一边欣赏女儿的手镯和项链,连声称赞:“真漂亮!真漂亮!”

  其实梁爽爽就算不戴手镯和项链也漂亮。她爹娘本来就漂亮,她能不漂亮吗?

  梁爽爽除了喜欢用柚加利的花柄做手镯和项链外,还喜欢用指甲花的红色汁液染自己的指甲,还喜欢用布碎和棉花做小布娃娃和小布娃娃的衣物和床上用品。

  梁爽爽还喜欢画画,特别喜欢画古代仕女画。

  由于梁昆喜欢看古装粤剧,酱铺打烊后经常带女儿去看常在北流演出的群工粤剧团或新生粤剧团的古装大戏。梁爽爽看罢戏回来,总爱默画那些戏台上出现过的花旦和丫环,如崔莺莺、红娘、红楼二尤……并画得活灵活现。顾客们到梁昆酱铺买东西常常看到她在酱铺画戏台上的花旦和丫环。顾客们常常称赞她:“画得真好!将来准会成为女画家!”

  说起梁昆和梁爽爽父女俩爱看粤剧有两件事至今还为西门口的居民群众所津津乐道。

  一件是与梁昆有关的事。有一次梁昆送酱料到陵城戏院旁的新大同酒家,正好遇到他的偶像——群工粤剧团的正印花旦金秀英同其他几位演员在新大同酒家吃饭。

  梁昆是个戏迷,对金秀英演出的剧目耳熟能详。金秀英的代表作有文戏《花王之女》,她在戏中所唱的那首调寄“流水行云”的粤曲《卖花女》令观众感动得直流泪。金秀英还是个刀马旦,在武打戏《十三妹大闹能仁寺》中饰演武艺高强的十三妹,与众敌大战,一招一式,无不博得观众的热烈掌声和喝彩声。

  梁昆是个心细之人,见其他几位演员都吃得津津有味,唯有金秀英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正在细吞慢咽。梁昆很多天未见到金秀英登台演戏了,一打听才知道金秀英咽喉肿痛唱不出声来,已经停演了多天了。团长只好用B角顶替她。

  粉丝梁昆大着胆子走近心中的偶像金秀英,弱弱地问:“金小姐是否喉咙痛咽不下饭菜?”

  金秀英病恹恹地回答:“正是……”

  梁昆进言道:“不若用我酱铺的咸柠檬冲开水当茶饮几天,看看疗效如何?”

  此时新大同酒家吴老板也走过来说:“梁昆老板所言极是!”

  梁昆见吴老板附和他,便打开了话匣子:

  “咸柠檬是新鲜柠檬经腌制发酵过后的一种产物,有着新鲜柠檬没有的独特的醇厚甘香,同时它还有很多方面的用途。据《纲目拾遗》和《粤语》记载,以盐腌柠檬,岁久色黑,可治痰炎,下气和胃。柠檬腌泡的年份越长,功效越神奇,十年份以上的咸柠檬可是治病良药哦!咸柠檬平时可以泡开水当茶喝,可缓解咽喉肿痛,还可以止咳化痰!”

  新大同酒家吴老板在一旁补充道:“当然,咸柠檬也可以作为厨房配料,制作各种美味佳肴,例如柠檬鸭啦、柠檬猪手啦、柠檬鱼啦、柠檬酸辣汤等,令人回味无穷。”

  一位坐在邻桌的回乡探亲的香港客人不甘寂寞,忍不住也补充说了两句:“咸柠檬也可以配上一杯冻七喜、秒变港式茶餐厅的热门饮料——咸柠七呢!”

  金秀英怯怯地站起来说:“你们说得那么神奇,可是哪里能找到治病用的十年份的咸柠檬啊?”

  粉丝梁昆说:“我的酱铺就有,那是非卖品,一般不对外出售的,专供亲朋好友急时用。不过你是我崇拜的粤剧演员,我免费送你一罐十年份的咸柠檬给你试用一下如何?”

  金秀英说:“好呀!好多西药中药我都尝试过了,咽喉就是不见好,这严重影响了我唱戏——我跟你一起到贵店去取这十年份咸柠檬吧?试一试这土方灵验不灵验。”

  梁昆高兴地说:“好啊!”

  于是,在梁昆酱铺,梁昆接待客人的不是传统礼义上的一杯绿茶或红茶,而是用开水泡的一碗十年份咸柠檬茶。

  在梁昆酱铺,金秀英除了看到一位正在忙碌着做买卖的伙计外,还看到一位正在妙笔丹青的美少女梁爽爽。

  梁爽爽自然认得花旦兼刀马旦金秀英。梁爽自小失去母亲,她总想自己的妈妈若有金秀英的武功,一定不会被国民党匪军欺凌。

  说起小小粤剧爱好者梁爽爽,为西门口居民群众所津津乐道的另一件事便是“杨桂忠事件”。原来西门口从来就是走江湖卖药卖艺者的必争之地。名噪一时的江湖游医杨桂忠也曾经在此卖艺兼卖药。这一位江湖游医并非一般庸医可比,一是生得一表人材,风流倜傥,二是会唱粤曲更会耍枪舞剑。这就大大地吸引着众多围睹观众的眼球。杨桂忠的地摊上除了药箱还有刀枪,还有镶在两个两尺多长一尺多宽的大镜框里的两张剧照。其中一个剧照里有一个头上插着两根雉鸡尾(即雉翎),身着大袍大甲的武生。另一个剧照里有一个书生打扮的戏剧人物。

  杨桂忠指着两个镜框对观众们说:“这是杨某当年在某粤剧团扮演《凤仪亭》中的吕布和《柳毅传书》中的柳毅的剧照,照得不好,各位见笑了!”

  围观的群众都纷纷称赞道:“光彩照人,好英俊啊!”

  杨桂忠又当众表演了几招花拳绣腿,还弄枪舞剑了好一会,博得在场观众又一片赞叹声和鼓掌声。

  更令人拍案惊奇的是,杨桂忠推销他的膏丸,竟唱起粤曲小调来——

  “你睇呢一粒细细个药丸,貌似牛屎糠,但佢用途十分广,无论你铁打刀伤,风湿骨痛,益或发癞生疮,用咗佢就很快恢复健康……”

  经过杨桂忠的一番独具特色的表演和推介,杨桂忠不仅收获了许多观众的掌声,还收获了许多观众的买药钱。风流倜傥的“文武生”还成了天真烂漫的小学生梁爽爽的偶像。她经常上学迟到早退,为的就是看偶像的表演。

  杨桂忠住在西门口北江旅社,除了在街头卖药外,还在旅社接待病人睇病。有一天,小学生梁爽爽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正好遇见杨桂忠收拾摊子。杨桂忠便对她说:“想看杨叔叔为你表演一段吕布吗?”

  梁爽爽说:“想呀!杨叔叔在哪里表演呀?”

  杨桂忠说:“在北江旅社呀!你跟我走吧!”

  就这样,梁爽爽痴痴地随着杨桂忠走进他在北江旅社租住的房间。

  杨桂忠看见美丽可爱的花季少女顺从地走进了他的房间,马上关了房门,色迷迷地对梁爽爽说:“我表演吕布,你表演貂婵吧?”

  杨桂忠说完便伸手揽抱梁爽爽,梁爽爽见状,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哭喊道:“你不能够这样的,放我出去!”

  杨桂忠说:“不要喊,不要喊,这是演吕布戏貂婵的戏,让叔叔抱抱你亲亲你之后,很快就会放你出去的!”

  正在危急关头,忽见房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梁昆带着群工粤剧团的刀马旦金秀英威风凛凛出现在房门口。原来这天金秀英因用梁昆的咸柠檬治好了咽喉痛,前来上门谢恩,听到有人向梁昆报告梁爽爽被杨桂忠骗去北江旅社,便与梁昆赶来了。

  金秀英对杨桂忠大喝一声:“赶快放人!俺十三妹来也!”

  杨桂忠大惊失色,放了梁爽爽,惊道:“你就是演粤剧《十三妹大闹能仁寺》的刀马旦金秀英?”

  金秀英说:“我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刀马旦金秀英在此!要不要比试一下武艺?”

  杨桂忠吓得差点屁滚尿流,战战兢兢道:“我们不过在学演吕布与貂婵……”

  “你这色狼,还想狡辩,先吃我一拳!”谁知刀马旦的拳头还没打到吕布,吕布便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于是梁昆与金秀英不费吹灰之力,成功解救了哭哭啼啼的梁爽爽……

  从此以后,杨桂忠不再在街头上买药。后来听说杨桂忠被陵城派出所的民警抓了,原因是有人告他卖假药,还有人告他在北江旅社趁着给女人看病的机会性侵了多名妇女……

  五十年代末,民办群工粤剧团解散了,单身的刀马旦金秀英竟然下嫁了老实巴交的独眼龙梁昆,让人大跌眼镜。梁昆为了掩盖自己的残疾,好与刀马旦相配,便戴了一副茶色眼镜秒变帅哥。俩人因“咸柠檬”而结缘,结婚不久,便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取名梁金柠。后来梁爽爽出嫁了,嫁了个美院毕业的中学美术老师,也算志趣相同了。

  多年以后,梁昆酱铺因为历史上的一些原因没有维持下去。人们买酱料都得到国营的糖烟酒公司去买。但上了年纪的北流老街坊都记得有这样的一个梁昆酱铺,都说梁昆酱铺品种齐全,货真价实,以诚为本,童叟无欺。老街坊们甚至唸起当年梁昆一边做生意一边唸的粤曲“白榄”:“喉咙痛,喉咙哑,请饮一杯咸柠茶。清热毒,解热气,请饮一杯咸柠七。”

【审核人:雨祺】

收藏   加好友   生成海报   分享
点赞(0)
打赏
Tags:

发布者资料

热门文章

生活感悟

查看更多生活感悟
首页
栏目
搜索
会员
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