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摘抄

郝敏:母亲的民办教师岁月

作者:土书呆子   发表于:
浏览:58次    字数:2300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126篇,  月稿:1

  我母亲曾经是民办教师。

  1972年,生产队响应上面要求,要办民办班。生产队长把队屋的钥匙交到母亲手上,说:“你有文化,又捺性(有耐心的意思),伢几个(孩子们)就交把你了。这事也只有交把你我们才放心。”

  民办班前后搬了四五个所在,不是队里多出来的闲屋,就是曾经栓过公家的牛之类的场所。都是没有窗户的,也没有日光灯,仅靠屋顶的玻璃亮瓦和门口透进来的光线采光,一到阴雨天,里头黑魆魆的。学生的课桌都是家里做山芋角用的小矮桌,或者宽一点的条凳子,坐的是更矮的小“马”,就是四条腿的小马扎,矮矮的,差不多大人的脚踝骨上方那么高吧。黑板是用厚纸板做的,上面涂上一层黑油漆,只有普通黑板的一半大。上课铃是母亲的口哨,口哨一吹,孩子们从柴垛里面,从巷子里,从土砖墙后面,或者也有回家喝水的学生从自己家里冒出来,鱼贯而入进到那破旧而昏暗的教室。

  母亲格外同情那些十几岁了还没入学的女孩,曾一户户家访,登记,造册,让队里很多个已经长到大人那么高了还没入学的大姑娘入了学,她们有的都没有正式名字,是谁的妹妹就叫某某妹,也有叫小毛,叫二姑娘的,或者也有的叫扁头,名字实在是太不雅。(奇怪的是,我们那里男孩子都有非常文气的名字,最不济把辈分那个字放进去,再加上一个字,也是一个很好的名字了,大概因为我们队里清代曾经出过翰林,有点文脉,同时又重男轻女所致)。母亲就给女孩们取学名,我还记得有“碧珍”、“素芳”等等。还有个女孩子,上学的时候一直背着她的小弟弟。因为多年累积的未入学女孩,民办班里的男女生比例总是女生远远多于男生。那些较大年龄的女孩也特别珍惜难得的机会,学习十分认真,有几个只是念完了二年级,就能写信了。她们后来还说:“多亏了有老师您,要不然我们别说写信,连家里人来了一封信都不知写的是什么。”

  我们生产队比较大,民办班学生数量基本都能保持有二十多名,母亲给生产队里一百多个孩子抱过蒙,“抱蒙”,我们那里方言就是启蒙的意思,这个叫法带着点私塾时期的色彩。民办班,也是复式班,有时候是一、二、三三个年级一起,有时候是一、二两个年级。不同年级的学生都在那一间屋里,一个年级的孩子上课的时候,另外年级的就做作业。母亲一个人轮流教,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三年级,二年级,一年级;语文,数学,数学,语文……天天车轱辘似的忙个不停。

  队里的大人小孩都很尊重母亲,都喊老师,态度和语气里都透着柔缓和客气。家长们经常对母亲说:“我家伢要是不听话,你就狠狠打,不碍事。”那时候人淳朴,家长们似乎觉只有这样说,才能表达自己的信任和支持,才能让老师对自己的孩子严格,只有严格了,才能学到东西。当然,母亲并不真的经常行使这一权力,因为她是一个温柔而有耐心的人。母亲教书,生产队给她每天记6个工分,也就是一个妇女的标准工分,因为母亲的认真负责,星期天也给她记工分。

  有一年秋天,一个叫敬禄的学生掉进了民办班附近的水塘,水塘并不是太深,但是孩子小,他在里面瞎扑腾。其他的孩子马上就来喊老师,母亲立刻奔过去跳进水塘,把他捞起来,把孩子肚子里的水倒出来,之后母亲才回家换衣服,她的裤子和上衣的下半截全湿透,几乎要湿到肩膀上去了。敬禄的奶奶特地做了米粉发粑,给母亲送来几个,以示感谢。那时候,不是逢年过节是不会有米粉粑的。

  是的,那时候物资好缺,学生的笔,本子,尺子,橡皮都是很缺的。老师的备课本粉笔也缺。怕孩子们糟蹋了粉笔,母亲上课都是自己带粉笔盒,带来又带去。我后来到了公立小学,到了初中,老师们也是那样。再后来上了县城读高中,看到老师们并不将粉笔盒带来带去,而是直接放在教室里,我就觉得很惊奇:城里条件真好!而且,里面还有许多彩色粉笔,且都是长长的,不像母亲的粉笔,都是短短的。县城里的学生也不把粉笔当回事,经常掐的一截截,互相丢着玩,我觉得城里的孩子真是不知爱惜东西。而我母亲,她是个特别节约的人,每一个都要用到手指头尖着捏起来都无法写字了,才不用,但是也还舍不得丢掉,而是都存放在一起,所以越到后来粉笔头就越小。

  一到暑假,母亲要参加各种学习班,要迎接各种考试和考核,那个时候,她是多么羡慕那些年轻的师范生,有铁饭碗,还不用考试。一到复习,母亲尤其认真,她深度近视,她的身子趴在饭桌上,低下去,再低下去,像是要把书本上面那些字都当芝麻吃到肚子里去。待我到了初中,母亲会把她的课本交到我手里,让我给她验收课文背诵,其中很多课文是我们高中时候才学到的,她还找我要来我们的数学试卷,做完后叫我批改。常年的各种考试却不能转正,也有的民师经受不了这样的折腾,中途退出了民师队伍,有的做小生意去了,有的务工去了。母亲还坚持着当民师,她说她喜欢孩子们。

  我们生产队在有了民办班之后,大学扩招之前,出了一个博士生,一个硕士生,三个本科生,两个中专生,这些都是作为民办教师的母亲的学生。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到了公立学校之后教出来的学生。

  1980年.各生产队的民办班撤销了,母亲也就转到了村(那时候叫大队)小学,但她仍然是个民办教师。有一年暑假,在去乡里(那时候叫公社)参加集中阅卷的路上,母亲被一名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的年轻人撞到了,右眼里进去了异物,从那以后她的右眼就渐渐失明了。母亲的左眼视力也并不好,要把书贴到脸附近才能看见字,但她仍然坚持教学。

  母亲于1998年转正,她从21岁起就当民办教师,当了26年,又于2006年以正式教师的身份退休,工龄34年,还领到了一块乡教育工会颁发的“光荣退休”金色牌匾。每提及此事,母亲总是百感交集,说要感谢政府,没有忘记他们这些叫做民办教师的人,让她在退休后能够衣食无忧。

  而今,母亲已年逾古稀,满头银发矣。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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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0人参与,0条评论) 周金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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