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太阳懒懒地照着我的家乡。
应该是秋天了吧，树色和草色清一色的枯黄，天气十分干燥，我咽了一口口水，望着我家的三间旧瓦房。家的屋前是一个黄土宽泛的山梁，院中是祖祖辈辈用过的水井。我搬过一架木梯，爬上了屋顶，将破旧的屋瓦换掉，又将水缸里打满井水，将屋下的墙边堆满劈好的木柴，然后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等着夕阳下山。
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一下子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她要出嫁了!
这真是晴天霹雳，震得我不知所措。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们的那些从小青梅竹马的约定，都不算数了吗?她的爸爸妈妈是嫌弃我家穷吗?
可是，我却不敢去她的家里找她。我怅然出门，无头苍蝇似地奔跑起来。在村口，我非常意外地看见，她穿着一身通红的连衣裙，亲热地牵着一个年纪很大的跛子的手，从岭上一步一步走下来。那个跛子穿着非常光鲜的西装，皮鞋擦得亮亮的，梳着一个大背头，头发在夕阳的余晖中发出乌黑的光。
我厉声问她，这个跛子是谁，她为什么会牵着一个跛子!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她却一言不发，只对我轻轻一笑，然后飘然离去了。
我的心下十分难过。
我决定去找那个跛子。
跛子承包了一家街办企业，已经是这个企业的老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在办公室，我找到跛子理论。跛子摊开双手说，你来晚了，我已经跟她睡了。她马上就是我的妻子了。如果她是你妹，或者你们定了亲，我一定补偿给你，多少钱我都给。可惜，你啥也不是，所以，我什么都不会给你。
我不相信，指着跛子的鼻子骂，警告跛子说，你再胡说八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我被跛子厂里的保安架了出来，扔到了大街上。回到家里，我的心里更加难过。
突然发现她也在，就穿着那套红色连衣裙，却紧锁着眉头，象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欲言又止。
我不理她，只管自己整理穷乱的家。
我转身去担水浇菜。她却跑出去了，站在坡边不说话。
我走到她的身边，她背对着我，正在流泪。我猛然从后面抱住她，跟她诉说我的心意。她却奋力挣扎着脱开我的手，奔跑起来。
我追了过去，这才发现，原来她在我的家附近赁了屋，与几个拾荒的老头住在一起。老头们听说了我们的事，十分同情，告诉我，她是因为受到了跛子一家人的虐待，所以才跑回来了。
我又把我的心意跟她说了，执意要她跟我走，她不肯，说已经被人玷污了，我可以找到更好的，说罢，竟然奔跑起来，摔倒在地，我将她扶起，说让她搬到我的家里来，她仍然坚决不肯。
不久，她还是走了。
我满山遍野寻找她的踪迹，可是，什么也找不到。
听说，她去了广东打工，后来与一个当地人结了婚……
寒夜里，窗外的风突然起了，我披衣坐起，见夜色晦暗，光明未现。方知道，刚才的故事都是梦魔杜撰的，我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这样的一个她，也没有家乡的旧瓦屋，更没有一个发了财的跛子抢走过我的爱人。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2
三更半夜无眠并不是一种病，也不必要抱任何心理包袱。
无眠就无眠罢，人世间，晨昏颠倒着过，其实也是不错的。看看书，看看手机，看看电脑，看看电视，总之，无比随性，不会无所事事，想干啥就干啥，这才是真正的八小时之外。
要么起来游走，象灵魂出窍一样，从马路的这头走到那一头。后半夜，我看见自己提脚出门，向更深的黑暗处行走。路上没有人，只有我一个无主的游魂，在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飘过的汽车，很快又消失在夜色里。
又或许到江桥上看一江的灯火，江水清亮，世间清凉。它们似乎是我的，又似乎不是我的。我在两头逡巡，象是要寻找出一些失而复得的东西，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时候的时间是停顿的，肉体是自在的，枯坐时神思飞扬，展翅千里，行走时心骛八极，大荒在握。多年前的往事浮沉在万端思绪里。月亮是太阳留下来观望人世间的单孔望远镜，它的明亮里藏着无比的深邃，表面却是显出一派不露神色的冷光，只是冷冷地看着我。
夜鸦飞过屋角，叫出了三五声，终于离开了。发情的野猫接过了喧闹的一棒，哀啭顽艳地继续着嚎哭。小区内的树，小区外的树，阴森森地矗立着不动，如同那些整整齐齐排列着的高大的墓碑。
昏睡如小死，逝后如长眠。这时，整个世界其实已经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当别人都在温暖的卧室里、在温热的被褥里做着各式各样的梦的时候，我仍然在前行，一个人兴高采烈地走着，象偷到了时间珍宝的贼一样沾沾自喜。
因为我已经不再做梦。
------2022.12.31.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