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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荷·奖】沙龙脉的传说(散文)

作者:风土人情   发表于:
浏览:31次    字数:3763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38886篇,  月稿:0

  我喜欢古老的村落,这倒不是因为保守。古村里的一座老宅,一条青砖铺就的小径,或是一棵孤寂的老树,无不蕴含着岁月的气息。它有前时明月往日秋的浪漫,也有深闺幽怨的叹息,还会有明争暗斗的权谋或是刀光剑影的血腥。老的东西连同它的故事常是模糊的,模糊得变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传说。奇怪的是,越是模糊的东西越有引人的魅力。

  最初见到的古房子还是小学的时候,座落在村后高台上的学校里有六排青砖灰瓦的廊式房子。在一片黄土为墙、灰草苫顶的寒酸泥屋中,这片高高在上的青堂瓦舍让人觉得尊贵无比。回家后,我高兴地炫耀着,我们学校很漂亮。父亲提醒道,那曾是黄姓大户的家堂庙。

  我想,大户人家,该是什么样的大户能有这么多漂亮的房子呢?有一次,学校操场边几块横卧的石碑惊呆了我,拂去碑面上那些星星点点的泥斑,密密麻麻的文字清晰地显露出来,字体规整得一丝不苟,但又不失灵韵。也有的石碑上仅有寥寥数字,但在山海怒涛浮雕图的衬托下,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让人不由得心生敬意。可惜那时我还识字不多,辨了半天也难以读通。及到后来连猜带蒙地认全了那些字,却又是难懂的文言文。有人说那是御史碑,黄家曾有人做过监察御史。在古代监察御史是督察官员的,常代皇帝巡视郡县,可以直接向皇帝谏言,因而百官忌惮。在阴曹好入衙门难进的时代,平民连县官也难见上,县太爷都被他们称为父母官或是老爷官。可想而知,这位远在京城的御史在人们心目中的份量,那简直就是传说中天上的星宿下凡。然而这样的大户又怎会破落了呢。

  学校大门旁,常能见到一位白发老者,或许是长时间没有吃到饱饭的缘故,老者的身材瘦削,好像一阵风就能刮倒。让人眼前一亮的是,他的皮肤白而细腻,衬衣也洗得一尘不染,这在一片黝黑的皮肤中显然是个另类。不知是害了眼病,还是受了委屈,他的眼圈里总是红红的,脸上挂了副无可奈何的苦相。这位老者姓黄,黄御史的后人,也是那片瓦舍的前主人黄允可。

  看到孩子们出了学校,黄允可马上拿着纸笔拦在路上,拦着孩子们看他写字。有一次,我好奇地从人群里凑进去,只见漂亮的行楷流利地从他的笔端下飘出,字里行间还透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灵气,此时的他早已失去了先前的猥琐,神情专注,眼神里现出少见的光彩。然而,既便他诚心诚意地想教孩子们写字,更多的时候,孩子们还是对他不屑一顾,调皮的孩子甚至会打他,向他身上扔石块,扔土疙瘩。当土疙瘩在他头上烟花似地爆成碎屑时,引来的是阵阵哄笑。挨打时,他就抱着头在墙角里蹲着,不躲避,不吭气,脸上仍挂着写字时才有的笑意。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习惯了也就不以为这是伤害与不尊重,这反倒像是他与孩子们之间一场愿打愿挨的游戏。见他毫无反抗,得不到回应的打人者也觉无趣,最后悻悻地离去。我想他完全可以躲开挨打的局面,却始终没有去躲,这是他自保的智慧,还是孤独得想以这样的方式与人交流呢?

  不久我又发现学校后面的田野里,有数不清的沙坑排成了整齐的队列向北延伸着,直到朦朦胧胧的远方才算是尽头,这是条埋在地下沙龙脉。经年累月地在沙龙上取沙,苍黄的沙坑成了难以弥合的疮疤在大地上裸露着,像是沙龙以这种悲情的方式在向人们求饶。

  自古山有山脉,沙有沙龙脉,古人总是把这些与命运联系起来。最先发现这条地下沙龙脉的是黄秀才,也就是那位监察御史的爷爷。黄秀才发现家人在浇田时,每逢浇到沙龙上方,水总是很快地渗下去,上面的庄稼怎么也不肯长。为了弄清事情的原委,黄秀才用铁锨狠狠地向下挖去,才挖到一锨深,下面就露出了金灿灿的黄沙。他顺着那溜枯萎的庄稼望着远方,北方正是沂蒙山区,向南则停到了王家的一片高台地上,那近似方形的高台越看越像个龙头。看到这里,黄秀才若有所悟,他赶忙把土填了回去,用脚踏实后才放心地离开。很快他就让人找到了王家,愿意用上等好地换下王家那片不产粮的高台。理由是家里的孩子多,想换那块高台给孩子们建房。没用的高台能换来良田,王家人做梦也没有想过能有这等好事,在双方各有所图的情况下,两家人顺利地完成了交易。

  黄秀才很快就在高台上建起了家庙,供上了历代先人的灵牌。此后,他闭门谢客,终日把自己关在家庙中苦读,一日三餐全由家人送到庙中。春夏秋冬的一年四季,黄秀才每天只做三件事,吃饭、睡觉、读书。在黄秀才不倦的努力下,几年后他果然如愿中举,接着又在会试中上榜,最后做了一方的父母官。令人遗憾的是,尽管黄县长一生勤谨,但他的官位却始终停在县级的低层没能腾挪上去,他常自嘲自己是块底层的砖。对风水深信不疑的他常感疑惑,家庙建在沙龙的龙头上,按理说家里该出位大官才对啊,在他身上没有出现,或许会应验在子孙身上吧,于是他对子孙的学业督促得更紧了。

  就在黄县长困惑的同时,有个传言开始在村里蔓延了。有人说他骗走了王家的风水宝地,要不然他也做不成县长,王家甚至跑到州府里去大闹,州官看了交易的地契,毫不客气地将王家人赶了出去。这场风波平息后不久,黄县长也告老还乡。令他遗憾的是,他最终没能活着看到孙子做上监察御史,他也没想到,在他死后子孙做上高官的就像那条沙龙一样绵延不绝。

  再说王家,他们走不通科考的路子,想通过种田跨入富贵阶层也不可能,因为手里的田产少。而踏实地做个本份人又常受人欺负。官司打败后,王家的老人痛定思痛,他想契约和诚信算什么,这个世道就是弱肉强食,做人不狠能让人连骨头都吞下去。思来想去,他觉得要想家族壮大,只有攀依权势。他四下里求人说情,谋到了一份为官府跑腿的差事,即替官府征收税费。收钱时,王家人常是满嘴的好话,说征税是上面所逼,他们同样也是受害者,做这份两头不讨好的差事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不知底细的人听了还替王家感到委屈,却不知背地里他们早张开了吃人的大口,上面让征一分,他们学着上峰暗自加码能加到三分,余下的二分留给了自己。历史上像王家这样,与权力若即若离的中介或代办组织,戴着政府的帽子,收着老百姓的票子,经他们层层加码后的各种税费让百姓苦不堪言,不少人因而远走他乡,抛下的田产最终落入王家这类人的手里。

  有了官府作后盾,王家又开了妓院、赌馆、烟馆等日进斗金的涉黑生意。几年后,逐渐壮大的王家终能在一方呼风唤雨了,但还是奈何不了黄家,因为黄家代代都有人做官。王家只好偷偷地去掘那条沙龙,想以此切断黄家的风脉,借以释放久窝在心中的恶气,一直以来王家偷掘沙龙这样的小打小闹从来就没有停歇过。直到了民国,军阀混战不止,一些王家子弟趁机勾结北山里的土匪。在土匪的暗中扶持下,王家成了乡里的一霸,也有了报复黄家的实力。

  与此同时,失去官职的黄家人在城里越来越混不下去。今天是这伙人掌管城池,天一亮说不定又换了另一伙,谁家的兵马强壮谁就是主子。在军费紧缺时他们首先想到了树大招风的黄家。面对一轮又一轮的盘剥,黄家人只好忍气吞声地舍财保命,几代人积聚的财富几近掠空。最后没钱保命了,不想沦为他乡孤魂的黄家人只好逃回老家,然而老家又是他们的安身之所吗?

  见黄家败落回乡,王家暗中联络北山里的土匪,他们趁着月黑风高的夜晚窜入黄家大院,屠死家中男丁,尽数掠走财物。为了毁灭踪迹,最后还不忘放火焚宅。那时黄允可还年轻,因在南京求学而幸运地躲过一劫。

  天亮后,村民们才敢涌入黄家,大院内的惨景让他们目不忍睹。有人尸首分离,有的被开膛破肚,房屋燃烧后的焦糊味混合着余烬未了的青烟也难掩浓烈的血腥。在几位老人的操持下,人们匆匆掩埋了死者。

  从小被家人细心呵护大的黄允可,满眼全是灿烂阳光下的繁华,他从没想到看似美好的背后还隐藏着灰暗。从城里回来后,一时难以承受家破人亡的重大变故,面对着残垣断壁的一片废墟,他变得半疯半傻,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由于自幼的童子功在身,又在南京的高等学府里学习过,黄允可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好字也就不足为奇。但闯荡社会不是靠写字,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在山高皇帝远的乡村里信奉的是武力,既使文彩第一还是免不了要受欺负。没有人欣赏黄允可,他的才华在乡村里的无处可用。清醒后他常指着墙角下的砖叹道,我还不如那底层的砖呢,砖还能支撑房子。他早就想通了,自己吃饱了是为了活着,活着就是与时间抗争,能更长久地活着。

  领头打黄允可的也是王家的孩子,王氏家族扩大后的一个支系。看到孩子们打人时,王家的大人从不会制止,而是装作没事般地扭头而去。经过几代人浅移默化的狼性熏陶,拳头硬才有理的念头在他们心里荒草似地扎根狂长着。在与外姓闹矛盾时,半个庄的王姓男子会蜂拥而上,有拉偏架的,有帮腔的,还有人会在背后趁机偷打的,人多势众,根本不让对方讨到半点便宜。挨打者若到乡里去告,哪个部门里都有他们的熟人,他们能让案子往后一拖再拖,直拖个半年也没个音讯,最终告状者心里叹兴也就甘认吃亏。

  后来天下兴平,造房风刮起,沙子摇身一变成了紧缺物,王家人又占了那条沙龙,不准外人挖沙卖沙。沙龙上终日热火朝天,取沙的灯光彻夜不息,好一派和平年景下的繁忙与兴旺。看到挖出的沙里有很多白色小贝壳,人们这才恍悟沙龙原是条行洪的水道,流淌过沂蒙山上冲来的洪水。

  想到沙龙终将要消失,我常会梦到它。梦中的沙龙在呜呜地哭泣着,它是为自己的即将消失而哭,还是为人类在世间漫长而艰难的跋涉而悲啼呢。对此我只能报以一声叹息。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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