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人生

【晓荷.奖】第一次拔麦(散文)

作者:一棵艾蒿   发表于:
浏览:93次    字数:3492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38886篇,  月稿:0

  胶东的六月,微醺的南风吹拂着大地,吹拂着田野里的麦子。一些鸟儿在树上歌唱,尤其是布谷鸟的声音,“布谷,”“布谷”,那么清脆,悠扬,仿佛是唱给农人听的。大街小巷,也传来孩子们的欢快笑声,他们模仿起布谷鸟的叫声,双手撮着嘴巴,发出了“布谷”“布谷”的声音。一时间,这声音就传播开来。于是,那些热风刮得越发起劲,刮着刮着,就把麦子刮黄了,就把田野刮黄了。就到了麦收季节。

  无意去渲染拔麦的苦累程度,还是生活在那个年代的人,还是经历了拔麦的若干细节。因为那时是不敢奢望有收割机来收割麦子的,只能用镰刀或拔麦来替代收割机。或许,拔麦的感觉来的太猛烈了,至今还让我难以忘怀,甚至有刻骨铭心之感。

  拔麦时节是农民最忙的时候,是他们最苦最累心里却最甜美的时候,经过冬天的储养,春的生长,麦子在初夏热风的吹拂下熟透,田野霎时一片金黄。“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指的就是这样一种景象。

  拔麦第一天,生产队的铃声凌晨两点就敲响了。母亲最先听到了铃声,赶忙把我喊醒:“今天割麦子,听见没,生产队打铃了。”我迷迷糊糊爬起,洗了把脸,眼还没有睁开,我闭着眼睛,从母亲手里接过半个饼子,一块咸菜,手里拿了把镰刀,边走边吃。等到了生产队场院,半个饼子也吃完了。场院上聚集了20多个人,这时候我才发现,就我一个人手里拎着镰刀,我心里纳闷,不是来割麦子吗?他们怎么不拿镰刀?没等我开口问,队长就发话了:“今天到南泊拔麦子,从北边开始,每人一趟。”

  队伍出发了。场院离南泊有四五里路,我跟着拔麦的队伍,顺公路一直往南走。此时天空仍悬挂着数不清的星辰,空气稍稍有了一些湿意,几只能发出响声的昆虫从上空飞过,公路两旁的杨树黑漆漆的,远处的村庄还在沉睡,田野里的鹧鸪正在栖息,而树上的猫头鹰,则惊骇地睁大了双眼,它甚至被人们的声音弄晕乎了。

  到了南泊,拔麦的人们一字排开。此刻那些站立的麦子还静悄悄的,没有风,也就看不到滚动的麦浪,却闻到了麦子的香气,有人摩拳擦掌,有人往手心里“呸呸”吐口吐沫,弯下腰,开始麦季的第一场拔麦。我手里的镰刀派不上用场了,只好把镰刀放在地头,也和他们一样,用手拔起麦子来。

  所有的人都把腰弯下来,好像在举行一个仪式,一个拔麦子的仪式。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有拔麦子的声音。很快,我被两旁的人落下了,我发现,他们拔麦子时,两只手将大把的麦棵揽在手里,身体随之往后拽,将麦根从泥土中撕裂开来,然后抛向空中,用脚跟踢掉麦根上的泥土。我也想跟他们那样,但我手里的麦棵恰好能握住,我用手拔起,而不是用身体带起。最初我是小心翼翼,拔起,踢几下,有时候还用两只脚踢,把麦棵踢散,把上面的泥土踢掉。这些泥土,将麦根包裹住,是最先把养分输送给麦子的,就像母亲的乳汁,总是最先输送给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现在,麦子成熟了,已经不需要泥土的营养了,或许泥土的营养早就消耗殆尽。在拔起麦子的时候,我想尽量把麦子抛高一点,以便砸到脚上时,撒落得更快。我自以为是地想着,并且很为自己的想法沾沾自喜。由于动作幅度过大,超过了头顶,那些细碎的泥土跟着抛向空中,不可避免地溅落到我的头上,脖领里,立时就有了一种凉丝丝的感觉。

  此时田野里到处弥漫着泥土的气息,以及混合了麦香味的草木的味道。所有的生灵都被惊醒了,隐藏在麦地里的野兔被惊醒,个头很小的鹌鹑也在四散而逃,蛰伏在麦穗上的七星瓢虫惊慌失措,有的飞走,有的掉落在地上。有一种很小的白蛾,到处乱飞。拔麦也打扰了这些小动物小昆虫的正常生活,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天放亮时,我站起身,四下张望,这才发现我是整个拔麦人群当中最后的一位。所有的人都超过了我,包括那些妇女。我感到羞愧,我已经是成年人了,难道连那些妇女都拔不过?我很想超过他们,可是我的力气有限,我刚刚下学,身体单薄,瘦弱,尚未经过劳动的锻炼,比起那些长年累月劳动的农民,我简直形同鸡肋。我心里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这时候队长走了过来。队长纠正了我的几个动作,他告诉我,两手握住麦子秸秆时,不要握住中间的位置,要握在中间靠上的位置,麦子抛向空中,不要高过头顶,与肩齐平就可以了。按照队长的提醒,我重新试了试,果然奏效。那些泥土,也不溅落在我的头上和脖领了。这个时候,我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

  回到家里吃饭时,母亲问我拔了多少麦子,我没有告诉她我拔了多少。不过我还是信心满满,母亲问我手上打起泡没有,我把手伸出来,给母亲看。母亲见没有打泡,告诉我说,开始拔麦切不可太猛,要掌握好节奏,用好手劲,否则当天就会让你手心打泡。说起上午还是要去地里拔麦子,母亲说她也要去帮我拔麦。我说:“我一个人就行了,你别去了,拔麦的活太累。”母亲笑笑,没有说话。饭后喂了猪,母亲挥挥手,随我去南泊了。

  我拔的那沟麦田,里面有六趟麦子,宽度差不多有两米。伴随太阳光线的强烈照射,我看见拔麦的男人几乎全是打着赤脚,挽着裤腿,他们厚实的脚板和粗硬的大拇脚趾有力地抠进泥土,他们光着上身,充满了生命质感的古铜色脊背,在炽热的阳光下,泛着油光。他们对拔麦颇有经验,眼神里充满了自信,笃定。他们舒臂展背,不慌不忙,双手与身体的协调性极其完美,他们拔麦的样子很好看,就像在大海里游泳,伸缩自如。他们的手一般不会打泡,因为他们的手掌已结了厚厚的老茧。

  我早已是大汗淋漓了,母亲也是如此,好在母亲戴着草帽,她的脸庞在草帽的遮挡下越发紫红,满脸的汗珠子滴落下来。似乎,我都能听到汗滴禾下土的声音。

  体验拔麦无疑是在体验劳动,体验一种生命的壮美。拔麦是整个农事当中最华丽最富激情的篇章,那些颗粒饱满沉甸甸的麦穗,不仅让人垂涎,还让人怦然心动。

  第二天,太阳愈加炽烈。从八九点钟开始,身体便被强烈的太阳光线照射着,每个人都要承受灼人气温的炙烤。偌大的田野在热浪中漂忽不定,那些光着的脊背被汗水湿透了,锃亮的汗珠在上面滚动,正像古诗里写的“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这些汗珠和拔麦的场景组成了一首朴素的农事诗,发表在六月的田间,发表在我内心。我在心里默默背诵着,不想把它遗忘。

  快晌午时,拔到地头的男人大喊一声,身体一下子躺倒在散发着麦香味的麦铺上。此刻,他们眯着眼睛,嘴里叼着一根麦草,尽情享受着这暂短的歇息时间。还有的把土布褂子蒙在了脸上,翘起了二郎腿。我羡慕早早拔到地头的那些男人,他们歇息了不大一会儿,就顺着来路,起身,弯腰,起身,弯腰,把躺倒在地的麦子捆好。他们捆绑麦子的手法娴熟,既不用稻草捆绑,也不用草绳捆绑,而是就地取材,从麦铺里抽出七八根麦秸,从下面擩过,两手用力一刹,形成一股后,拧紧,再拧紧,而后别进麦捆里。这样,一个结实的麦捆就完成了,前后仅用几秒钟时间。

  母亲拔麦显然比不了那几名妇女,母亲虽然拔得慢,但一直在拔。并且,母亲还不时鼓励我,拔麦不可用蛮力,麦秆要攥牢实,不能松动。快到中午时,猛然感觉到手心一阵钻心地疼。我抬手一看,我的手心起泡了。一个,两个,三个,还有一个血泡。尽管,我听从了母亲的话,不急躁,不逞能,用好手劲,掌握好节奏,但经不住坚硬的麦秆磨砺,还是起泡了。

  我还想继续拔麦,可是已经不敢用力了。母亲让我歇息,她一个人拔。我不忍心看着母亲独自拔麦,又试着拔了起来。母亲制止了我,说:“你去捆麦捆吧。”我听母亲这样说,只好去捆麦捆。

  晚上睡觉前,母亲用针轻轻挑破了那几个水泡。在昏暗的灯光下,母亲每挑破一个水泡,就把里面的水挤出来,用一块棉花轻轻擦拭干净。然后,母亲把我的手放到她的嘴边,往那几个起水泡的地方吹气,一缕缕带有温度的气流,像吹风机一样,吹拂在我的手心上。

  母亲在说我逞能的时候,我是不服气的。我心里想,其实我并没有逞能,我只不过想拔快一点,不想让他们把我拉得更远。

  母亲心疼地说:“看看,告诉说别逞能,别逞能,这不起泡了?”

  整个麦收期间的乡村是沸腾的。大街小巷回荡着朗朗的笑声,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瞳仁里爆出掩饰不住的欢乐,大片大片的麦子被拔起,运送到场院。整个乡村弥漫着麦粒的芬芳。

  我很想再去拔麦子,母亲说等你手上的泡好了后再去拔吧。不知为什么,我的手心老是在痒,忽然觉得心神不定起来。母亲安排我用邻家的石砘磙自家的小场院,说我们家的麦子也快拔了,先把场院压好吧。我一边拉着石砘,一边在冥想,这就是我的第一次拔麦,我的手太不争气,竟然只拔了一天就起了几个大泡。看来,麦子也是欺软怕硬,你的手坚硬如铁,麦子就会在你的手下俯首称臣。

  原来,劳动也会给人启迪的。

【审核人: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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