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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荷·奖】少年梦 红楼情(系列二)(随笔) ——----卑微者的挣扎·李嬷嬷

作者:清茶一盏   发表于:
浏览:26次    字数:5039  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38886篇,  月稿:0

  ------卑微者的挣扎·李嬷嬷

  李嬷嬷,《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奶妈,一个唠唠叨叨让人生厌的人,是一个大家不怎么留意的人。可是后来再读,发现作者要描写的不只是一个讨厌的人,而是一个有点生过了气又不甘心被遗忘的人。如今宝玉长大了,她也老了,她也因此失去了被重视的意义,曹雪芹生动地描述了她的那种落寞和荒凉。

  在第八回,以一个令人讨厌的老婆子开始。过去大家族奶妈的身份都很特殊,虽为佣人,但因给小主人小时喂过奶,所以不用干活,被一直供养在家里,被主人尊重,时常以长辈的身份去关心一下小主人。李奶妈正是因为这个原由,恃宠而骄,不断阻挠宝玉喝酒。宝玉央求都不行:“好妈妈,就吃一杯,两杯。”知道宝玉最怕父亲,竟搬出父亲贾政去压:“你不听我的话,老爷今天在家,小心老爷知道又问你功课。”惹得宝玉情绪瞬间低落,薛姨妈、林黛玉心疼宝玉帮着说话才作罢。最终宝玉喝醉酒迷迷糊糊要回家,薛姨妈说,怎不见李妈妈伺候,宝玉怒道:“难道还要等她?”便同黛玉、丫头们一起回了家。

  宝玉回到家,见到晴雯,便想起早上让磨墨、写字、挂字的事,晴雯说:“是谁说的要用功?只写了绛芸轩三个字让挂门头儿,便一天不见了人影,挂字手都冻僵了”。因为晴雯的贴心和细致,宝玉交代的事,她怕别人做不好,都是亲自去弄。宝玉抱歉地一边帮她暖手,一边想起好像有能补偿晴雯的东西,说:“早上吃到珍大嫂子家的很好吃的豆腐皮包子,知道你爱吃,就说自己要吃让送回一盘,你吃到没有?”晴雯说:“知道你送回来是给我吃,但刚吃完饭,想等会子再吃,结果李奶妈来说她孙子爱吃就带走了。”宝玉听了不悦。茜雪端茶来,宝玉喝着喝着,突然又想起他早上出门时沏的一杯枫露茶,交代说这种茶过三四遍才能出色喝出味来,等他回来再喝,怎么这会子又端出这个,茜雪说:“本来是留给你的,结果李奶妈来了,非要喝,给喝了。”

  我们明显看出,李奶妈趁宝玉在薛姨妈家喝酒的功夫,偷偷溜回家,带走了晴雯的包子,喝了宝玉的茶。这下子宝玉小少爷脾气彻底爆发,摔了杯子:“谁家的妈妈,不就小时候我吃她几日奶,如今伺候的比祖宗(贾母)还金贵,回老祖宗,撵了出去”。

  宝玉这边一发火,那边贾母立刻派人前来问怎么回事,懂事的袭人说缘于雪滑,自己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夜已经深了,袭人不想让贾母操心,也不想把宝玉赶李奶妈出去的事传出去,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人叹服袭人想事周全。这里我们也看出,在日常中,宝玉的一动一静都在贾母掌握中,以及过去大家族调教出来的十几岁丫头做人处事的智慧。见宝玉还在耍着酒疯闹,又说,要撵把我们都撵了出去,横竖再买几个丫头服侍你。宝玉最怕袭人离去,这才作罢,口齿绵缠中睡去。这会儿,不管奶妈的身份多尊贵,碰着小主人发脾气要撵,没有不害怕的,李奶妈不敢再纠缠,探头发现宝玉睡了,方才悄悄离去。

  其实,读这部书,给我们最大的启发就是人长大了为什么要忘记青春期。青春期是这部小说的重点,刻意忘掉的青春期,会借助这部小说能找回可贵的回忆,曾经的我们也何尝不是这样。

  看宝玉写字,便想起小时候自己跟着父亲学写小楷,写两行就跑出去玩一会,回来接着再写,如此这般。父亲便说:“写字就要好好写,玩就好好地玩,像小猫钓鱼一样,能写好字吗?”。所以我们就不难理解当时的宝玉,也同情李奶妈。她和宝玉有一个年龄的代沟,一个十三四岁男孩心思都放在丫头身上,对丫头感觉就是玩伴,而他身边丫头都知道宝玉对她们很好,他们就是一个青春王国。李奶妈总想挤进孩子们的圈子,可她进不去,导致后面找不着自己重要性时的痛苦。

  在十九回中,一个没事干的早上,因为过年,大家都比较松散。袭人回家了,宝玉被他的堂哥贾珍邀请去看戏,临出门时贵妃娘娘贾元春差人送来一盘糖蒸酥酪,宝玉说袭人爱吃,让留给袭人晚上回来吃,就出去了。这下丫鬟们彻底放开,玩的不亦乐乎,打牌掷骰子下棋,嗑的满地的瓜子皮。可巧不巧的,李奶妈拄着拐杖来给宝玉请安,这下逮住机会,便开始骂道,说自从她出去,没人管着,看如今把家都糟蹋成什么样子了。见没人理她,又问宝玉一天吃几碗饭呀,晚上睡觉好不好呀。丫头们烦极了,心想又来了,都退休了,还唠唠叨叨操这份闲心干嘛。甚至一个丫头偷骂:“讨厌的老货。”见没人跟她说话,她也觉着无趣,东转转西转转,发现一碗糖蒸酥酪,说肯定是宝玉留给她的,就要吃。一个不会说话的丫头说:“您老人家快别吃了,那是宝玉留给袭人的,你要吃就得自己承认,别牵连我们都受气。上次因为那杯茶,宝玉都骂了我们!”李奶妈恼羞成怒,自己怎么就不如袭人了?便气道:“我就不信宝玉那么坏,别说我吃他一碗牛奶,就是再比这个值钱的,也是应该的,难道待袭人比我还重?难道他不想想他是怎么长大的?我的血变成的奶,吃的长这么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会生气,我偏吃了,看他怎样!你们看袭人不知怎样,那是我手里调教出来的毛丫头,什么阿物儿?”在她看来,袭人算什么东西,她也是我调教出来的。一个会说话的丫头过来劝她说:“李妈妈你想多了,宝玉怎会不给你吃,平时有好吃好喝的宝玉也惦记着给你送去,别因为这个动气”,李奶妈不识趣的,又骂了这个小丫头:“你们不必装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明儿有了不是我再来领”,说着赌气走了。

  “你怎么长大,吃我的奶长大”,这句话永远成了李奶妈一个把柄,每天不知重复多少遍。这个时候的李奶妈确实过分了,真的就是一个老背晦,好赖不分,惹了一屋子人讨厌的老货。

  等晚上袭人回来,宝玉让拿给袭人吃的东西时,丫头回说李奶妈吃了。宝玉张口想要说什么,当然想要发作,但懂事的袭人赶忙说,原来给我留的这个,多谢费心。便以不喜欢吃为由搪塞,而且怕宝玉不信,还说:“我想吃栗子,你替我剥栗子,我去给你铺床”。轻描淡写地就把事情摆平了。这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袭人的智慧。

  智慧不是知识,知识是读书得来的,但不一定知识就等同于智慧,有时,在人际交往中,智慧是一种懂事,对人了解后的一种理解和宽容。李奶妈是落寞的,她老了,退休了,被人忽略了,没人重视了。可她为了证明自己依然很重要,不时过来闹闹事,刷刷存在感。结果一碗糖蒸酥酪,让她陷入更深的痛苦。她想不通自己怎么就不如一个毛丫头,越想越觉着没面子,更窝火了,怎么也过不了这个坎,陷入自己的这种痛苦中无法排解。《红楼梦》又让我们看到了,人一旦有了这种无实际意义的比较,生活中大概再无欢乐可言了。

  我们常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可李奶妈的痛苦常常在于“不在其位还要谋其政”。《红楼梦》告诉我们,适时地离开,也是一种智慧,无论职场或家里。学会放手,动态清零,才是做人的最高境界。

  《红楼梦》给人的又一启发是,慢慢地对人了解后懂得人,懂得怎么去克服人性上的脆弱。李奶妈闹的时候,你哄着说,她以为在巴结她,你硬说,她以为看不起她,她已经成为一个非常尴尬难堪的角色,就连袭人这么能摆平事情的人都没法搞定她。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人才能治服她,那就是处理事情干净利落的王熙凤。她来了三两句就把老人家打发得服服贴贴,足显王煕凤作为贾府管家的作派。难怪作者一直夸赞女性,这些都是女性处理家事的高超艺术。也许男性在外面做官,也要破解很多难题,清官难断家务事,而女性们常常在这些家务事中体现了她们的重要性。

  这天,也刚好宝玉黛玉宝钗三人在黛玉房里正说闹着,听见外面宝玉房里嚷起来了,细听,黛玉先笑道:“这是你妈妈和袭人闹呢,那袭人也罢了,你妈妈再要认真排场他,可见她真是老背晦了”。黛玉一针见血指出了李奶妈的不是,她跟其他小丫头闹闹也就算了,连袭人那么懂事的人她也要闹,可见她真的是不明事理了。宝玉怕袭人委屈就要过去,懂事的宝钗让他过去不要跟李奶妈吵,让着点她老人家。她怕宝玉甩主人脸子给李奶妈看,毕竟小时吃过她的奶,是很应该尊敬的。这里一方面写出了袭人的口碑,另一方面也显得宝钗懂事,顾大体。宝玉答应了就过来了。

  我们看看李奶妈的形象,站在当地,拄着拐棍,骂着袭人:“忘了本的小娼妇”,像一个泼妇骂街的样子,很不堪。尤其憋了几天的气,嘴巴里当然说不出好听的话。“忘了本的小娼妇,我抬举起你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大样的躺在炕上,见我来也不理一理”。

  有人说,《红楼梦》是贵族文学,其实不尽然,当然写林黛玉薛宝钗的语言是贵族语言,但写李奶妈,那个民间语言一下子就生动活泼起来。站在旁观者角度去看,李奶妈当然是老背晦,老糊涂,不了解清楚就开骂。但站在李奶妈的角度,她到了这个年纪,在众人里找不着自己存在价值时候,是非常痛苦的。唯一能证明自己的,就是去骂别人忘本,当年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忘本。袭人刚买来贾家的时候很小,调教袭人的就是李奶妈这些人。所以李奶妈摆明就是来骂袭人的,找什么借口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假如袭人今天没生病,好好欢迎她进来,估计她又会找其它理由去骂,比如你为什么要拍我马屁等等,所谓背晦,就是你不能跟她讲道理。

  李奶妈的戏已经发生好几场了,当她对自己的生命没有信心的时候,是非常伤感的,但她还是要不断地证明,造成了她更加不甘的困境。有时候,我们看到女性骂女性的语言,通常比男性骂女性的语言要凶狠得多,像狐狸精呀、狐媚子这类语言就会跑出来。

  《红楼梦》真实反映了那个时代的一种现实困境,毕竟那是一个父权社会。“妆狐媚子”、“狐狸精”在我们的文化里其实一直都存在。“一心只想妆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听你们的话”,李奶妈就觉着是这些丫头穿的漂漂亮亮的变着法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她,但从没觉着自己有什么问题。李奶妈就把平时积攒下来的委屈,孤独和伤感,失去自信的痛苦全部暴露出来。“你不过是几两臭银子买来的毛丫头”,挖出老底,李奶妈又何尝不是贾家用几两银子雇了来喂小主人吃奶的奶妈呢。

  有时候一个人去侮辱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大概也侮辱了自己。所以,在读李奶妈这段文字的时候,特别有一个感触,就是她在一个悲哀的社会里,最终认同了自己被侮辱的角色,转而又用这种角色去看轻别人。“你不过是几两臭银子买来的毛丫头,这屋里你就做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宝玉不哄”,李奶妈骂着袭人,认为都是袭人的问题而不觉着自己有问题。

  这时候,袭人的态度是赶紧解释,袭人以为李奶妈就是因为她没起来迎接而生气,忙解释说生病了吃了药要蒙汗,没发现她进来,这就是袭人的懂事。现实生活中我们很难做到这一点,被人误会了又骂的这么难听,还能跟人家道歉。袭人想着何必跟个老人家去吵,但哪知道李奶妈就是专门来骂自己的,她根本就躲不过,李奶妈嘴里“小娼妇”,又是“狐狸精”,又是“拉出去配个小厮”骂她,直骂得袭人哭。

  因为宝钗已经交代了不要跟李奶妈吵,所以宝玉也只是替袭人解释了几句。这时候,李奶妈更气了,说道:“你只护着那起狐狸,哪里认得我了”。其实,李奶妈现在不想听别人替袭人辩护,她觉着宝玉站在丫头那边而孤立了她,如果这时宝玉为了平息事情说两句袭人也就算了,可宝玉偏偏护了袭人。李奶妈更痛苦了,她觉着她怎么会比不上一个丫头。“叫我问谁去,谁不帮着你呢,谁不是袭人拿下马来的,我都知道那些事”。就一个意思,你们是一伙的。李奶妈这时候的痛苦,是她意识到她跟这些十三、四岁的少男少女们没法沟通了。隔阂那么大没办法弥补,所以她发脾气:“我只和你在太太、老太太跟前讲去”。“我把你奶了这么大”,这句话一天不知道要讲多少次,永远都成了一个把柄。

  我们联想到十九回,人所有的痛苦都是自己的结打不开,要让别人打开最起码要知道她的结在哪里,十四岁的宝玉不会懂,他不知道这个老人家的结在哪里。所以说生命中如果你对别人有恩,对别人好,最好忘掉,不然便成了你的痛苦,永远会觉着别人忘恩负义。其实倒不是别人“忘”或“负”,而是你觉着有“恩”有“义”,到头来哪有什么恩和义,不过就是你相处的时候就给了别人一点方便。所以《红楼梦》让我们觉着李奶妈被遗忘被冷落的痛苦,也是常常让人反思。

  “到如今吃不着奶了,把我丢在一旁,逞着丫头们要我的强”。李奶妈一面说一面哭起来。这时候黛玉宝钗都走过来劝说,李奶妈越在这个时候越闹,越有机会越要诉苦,因为她是寂寞的。所以李奶妈见宝钗黛玉二人来了,便把以前吃茶茜雪被撵以及前面糖蒸酥酪唠唠叨叨说个没完,就是重复再重复。正当人们不知拿她怎么样的时候,就只有一个人能处理这件事,就是精明能干霹雳手段的王煕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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