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莆田工地腾宿舍时，一个提兜里装有一本《时间简史》。因为存放太久，封面有些灰尘，我用卫生纸擦了擦。这本《时间简史》是2021年我在新郑润弘制药厂工地时买的，好像从那以后，除了在手机“百度阅读”上看书、听书，我就再也没有买过书。
读完高中我在家乡汪桥镇上做陶瓷壁画及瓷砖生意。刚从学生时代踏入社会，一切从零开始，没有人脉，没有资金，也没有经验，全凭一腔热血，摸着石头过河。
生意惨淡，颇感无助时，高中同学肖万从河南大学给我寄来一本《卡耐基成功之道》。我俩时常书信往来，在信上我并没有向他倾诉过生意上的艰难。但是他寄书的用意很明白，无声地表达了对我的激励与支持。人在困难时最需要朋友，而书籍就是朋友中距离最近并且最忠实的一位。这本《卡耐基成功之道》是我踏入社会所看的第一部励志书籍，也是惟一一本入过心的。此后偶尔也看过励志类书籍，总觉得鸡汤虽然好喝，未必适合于我。
每次拼凑一点钱，叫上杨德权开着他的大三轮一路颠簸着去县城进瓷砖。杨哥在我们上湾子住，兄弟姐妹多，家里穷，很早就上街做生意了。他为人处事干练精明，瓷砖装车时他总会盯着仔细点数，晃动包装听声音有没有破损。装车时虽有搬运工，杨哥还是亲自动手并且指挥如何安全稳固地堆放。我们县城到汪桥镇的路况并不好，山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开车不仅考验师傅的技术，还体现他们的细心和经验。杨哥每次总会安全稳妥的将货物拉到，运费总是收到最低。他从我进货的间隔时间看出生意的不景气，时常鼓励我说：“老弟，做生意很难吧，慢慢就好了。我刚分家那会儿连一间屋都没有，现在你看，在街上不是啥都有了嘛。”
杨哥的话听着舒服，他拉货我也放心。有时趁他装货的时间，我会去新华书店买书。我们县城不大，除去经过汽车站的一条东西方向的主干道和陶家河边的沿河路，剩下的就是县城老街道大十街。大十街街道很狭窄。新华书店就在北大街上，低矮的黑瓦屋，门楣上悬挂的招牌很新，室内空间幽暗，玻璃柜台内的书籍拿出来散发着好闻的墨香。进店买书的人很多，我跟随着步入书店，脚步都会放轻放慢，对于知识的虔敬总是不由自主地发自内心。短暂留连的时光对我来说是一种享受，买上一本或者两本心仪的书籍，回去与寻常且艰难的时光共存，于我，便觉心灵不空。
守店空闲的时光很多，还有独自一人的夜晚，书籍就成了我打发时光的最好方式。沉浸其中，生活里所有的烦恼和不快一扫而空。有时我感觉自己像《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而大多数人虽然像孙少平一样过着平凡的日子，却没有像他一样的精神坚守。既然是我选择的人生道路，哪怕再难，只要拥有与书为伴的精神天空，我就不惧任何恐惧。
我所身处的时代，发展的步伐越来越快，县城大十街面临开发，新华书店搬迁到汽车站西边新建农业银行大楼的一层。环境比以前好太多，门脸开阔，里面宽敞明亮，只是那块熟悉的招牌不再，进店买书的人也少很多。不过，这一切并不影响我成为一位永远忠实的顾客。
等到镇上的小店转给哥哥时，我搬进县城，和二姐一起住在郝巷子与西正街出口处。一日去新华书店买书，碰见在此上班的瑞华表姐，她说：“表弟，我们准备在县政府前边成立读者俱乐部，到时你直接来借书看，方便，书也不用买了。”
这个建议我十分乐意接受。有表姐在，我去读者俱乐部借书非常方便。读者俱乐部里人来人往，人气火爆。别人拿着会员卡一次借一本。我是挑许多喜欢的书一次性拿回住处慢慢欣赏，看完以后还回去再借一堆。对于这项特权我得意好久，如此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令人愉悦，如此的月色，我也非常乐意沾光。
那段时光，我如同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不加选择的对书籍进行吞咽。其间我尝试着做了一次短暂的假山园林施工生意，最后无果而终。应肖万之邀，当我准备离开县城征战广州时，我去读者俱乐部还掉所有借阅的书籍。
随着我离去县城的日子，没过多久，读者俱乐部的读者渐少，后来终于关门歇业。这个时代，我们各自奔赴前程的脚步匆匆，可是和书籍对话的时间似乎越来越少。
二
2001年夏我离开广州，去北京延庆承接项目，等待时空闲的时间，我想做些事情。通过招聘认识了一位山东荷泽的朋友王念文。他撺掇我一起做中央电视台远程教育的项目。远程教育看上去前景辉煌，打着的旗号也挺权威。公司对我们进行简单地讲解培训，然后给我们按照统一模板印刷名片，赫然印着中央电视台的台标。公司办公地址就在中央电视台附近，至于真实内幕，我不得而知。反正当时，我的水平是判断不出远程教育的好坏，只是觉得王念文人不错，有山东人的豪爽直率。于是我就和他一起怀揣公司开的介绍信去郑州白庙科技市场租了间房子住下，开始推销项目。
一个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生意，仅凭着一纸介绍信似乎打动不了任何人。我乘坐公交车跑了一所又一所学校，别人看了介绍信和我递上的名片，听过来意，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打发了我以后就再没有下文。
没有工资收入，也兜售不成生意，我靠着从家里走时带着的有限的一点钱掰着指头过日子。王念文看打不开市场，去了合肥开拓市场。诺大的陌生城市，我身处其中像似一粒尘埃，落在哪里都无声无息。白庙科技市场上班的人很多，每天熙熙攘攘的人群，个个行色匆匆，年轻的脸上挂着朝气，仿佛每个人都是掏金筑梦者。而我，如同一个步入城市的流浪者，脚底虚浮漫无目的。我不知未来在哪里，只是每天随着人流亳无方向的漂流。
文化路青年大厦南侧的马路边，每天下午晚些时候总有一些摆地摊的，其中有些在售卖旧书籍。这让我好像找到充足停下脚步的理由打发时光。城市陌生，生意阳生，面孔陌生，连我呼吸的空气也冰冷陌生。只有地上的一本本书籍，静静地躺着，虽不言不语，但看上去却不陌生。我可以自由随意地翻看，摊主对此并不在意。伴随着许多熟悉的文字，我的思想一点点复活，麻木僵硬的躯体也开始复活。
我总会长久驻足，借以打发时光，最后选择喜欢的书籍和书摊老板讨价还价，三块两块，不一而足。手拿喜欢的书籍往住处走，如同牵着亲密伴侣的手，行走在人流中，有了许多幸福和温暖。走到小摊前一块钱买一个夹菜烧饼，边走边吃就解决了晚餐。剩下的时间就是关起房门，躲在属于我一个人的世界里，让思想放飞，让灵魂满足。
有一天，我花两块钱淘到一本张扬的《第二次握手》。我的婚姻爱情观，无疑受到《第二次握手》这本书很大的影响，对于书中崇高伟大的爱情无比向往。以前拥有过这本书，因为借人阅读而失去。如今在此偶得，虽然书的表面有些残损，可依然抑止不住让我欣喜。人生的故事和经历不可重来，过去了也就永远过去，可书里的思想和内容却不会因为失去而改变，反而因为意外的重逢而增添许多欣喜。
在白庙短暂的时光，正是一本本淘来的书籍，让我度过平生在外最严重的感冒，度过一次颗粒无收的生意尝试，也度过那个年关的寒冷。
三
我在北京三路居租住的那段时光，最是难忘。到北京闯荡三个年头，歇多干少，不停奔波折腾中似乎终于有了头序，生活在冰水与阳光中反复交替，最后觉得还是阳光占据上风。
我住房后面不远处是一个很大的市场，卖什么的都有。最难得的是有一个很大而且固定的旧书摊。每天去市场买菜时我总喜欢到旧书摊旁瞅瞅，长时间翻阅，看见合适的书籍讲好价钱就买下。我淘到一套《毛泽东选集》，品像很好，还有一套装帧精美的《资本论》，价格低廉。欣喜之余，让我感觉文脉深厚的京城，莫非也有英雄无用武之地之人，才把如此钟爱的书籍舍弃。或者哪个败家子将书籍当作垃圾扫地出门，使我有了恰逢其时的际遇。难得趁此时光，涉猎些经世致用的知识。
读书的时光总是快而美好，住房门前那棵粗壮的泡桐树浓荫蔽日。房檐上方房东养的鸽子群咕咕咕地欢快叫着。从这些有年代感的书籍中散发出的气味附着时间沉淀下来的书香，更具魅力，而书中闪烁的思想智慧才真正朴素迷人。
我所租住的房间狭小，除掉一张床以外的空间所剩无几。逼仄的空间无法束缚我的心灵和思维，浩瀚的世界在我的内心深处无限伸展，与书籍为伴，独处空闲时光我感觉自己并不孤独。
非典来袭是送走我在三路居的最后因素。新闻里扑天盖地的sars病毒，现实中真相挟裹着谣传让恐慌和灾难更甚。门前的泡桐树，好像也被灾难感染，在那个春天里迟迟不肯开花、发芽。屋檐上的鸽子，咕咕咕没心没肺地叫着，不时扑楞楞一阵乱飞，更增加了恐慌的气氛。
命运的无常再一次显现，让人无法左右。开始闲居没活，现在有活却招不到工人。非典的灾难改变着我的人生行程与决定，可我并不悲观失望。下一站，我选择了郑州。我把简单的行李物品打包，最主要的是那些淘来的书籍，整整齐齐码放了一大纸箱，我用胶带将纸箱粘贴结实。我和它们暂时作以告别，等我在郑州安顿好了，就过来接你们。纸箱里的旧书籍，似乎早已习惯命运的辗转，并且知晓我的选择，安静的和我告别。
离开北京之前，我乘公交车经过前门，平时热闹繁华的前门大街店铺紧闭，空无一人。诺大的京城在这场灾难中沉睡，我独自一人前行，陪伴我前行还有那些的书籍，它们如同人生的伴侣，风雨无阻，无怨无悔，不离不弃的默默跟随我，走过一个又一个艰难的岁月。
2023.3.20日.上泉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