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秋雁惊飞,芦花寂寂地开白了。
我也上了小学。小叔高中毕业后在县城找了份不错的工作,每个月都会把工资寄到小姑学校,再由小姑转交给母亲。
母亲几次按着小姑给的地址去县城看望小叔,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小叔从不肯见她。在他心里,母亲“偷人”是对父亲最大的羞辱,也让他在村里挺不起腰杆抬不起头,只有在逢年过节时小叔才会回家吃顿饭。
那天,母亲会比平时起得更早,杀好鸡备好蒜姜,只等小叔到家便立马下锅。再割些肉剁成肉末,放上姜酒清蒸肉糕,这是小叔最爱吃的一道菜。然后去东村买一斤皮子,两头剪开,对穿,在放了盐的油锅里炸至金黄,脆香满屋。
一切准备就绪,母亲便搓着双手兴冲冲地跑到村东那土墩上,踮起脚眺望村口那唯一进出的石子路。来回折腾几次,终于看到小叔身影。小叔斜眼看着路边的老榆树经过母亲身边,母亲缩着脖子喜滋滋地跟在后面。
仲春三月初六那天,奶奶吃过晚饭突然说头昏、难受,然后神智不清。几个乡邻摸黑将奶奶送到了镇医院,医生检查后说奶奶是脑溢血,赶紧弄回去,估计撑不到天明。天快亮时,奶奶醒了。母亲抱着奶奶,“娘,明弟快到家了,他回家了。”
“阿玉,委屈你了。”奶奶翕着嘴巴,两滴浑浊的老泪从眼角流了下来,拽着母亲的手垂了下去。
小叔没能见上奶奶最后一面,这是小叔一辈子的痛和悔。多年以后,他每次回家看着奶奶的遗像,都会偷偷落泪。
办好奶奶的后事,小叔一早便整理好东西,头也不回地跨出院门。
人与人之间的交集有时真得很玄乎,无论是感情亦或其他。
小叔走了不到半小时,做豆腐的张叔匆忙赶来告诉母亲,小叔被队长送去了医院,叫母亲赶紧过去。原来张叔一早担着豆腐出门,走到南坡公路边时,看见小叔蜷着身子倒在路边,任凭他怎么喊、怎么掐他命中小叔却毫无反应。张叔慌急地赶到队长家说明情况。队长叫他回去给母亲送信,自己背着小叔就往医院跑。等母亲心急火燎赶到医院时,医生告知,小叔得了急性阑尾炎,需立即手术。
时间一分一秒往前挪,两人一眼不眨地盯着手术室的门。
吱咯一声,一个胖胖的男医生走了出来,“谁是赵忠家属?”
“我”
“我”
母亲和队长不约而同地应着。
“病人阑尾穿孔时间太久引起大出血,必须输血。血库告急,家属跟我去验血型。”
母亲一听腿就软了,队长半搂半拖着母亲到了抽血化验处,两人血型都与小叔相配。母亲脱了棉袄捋起袖子。
“医生,她身体差,抽我的,多抽些。”队长一把拉开母亲。
“不行,抽我的。”
医生瞄一眼脸色苍白,瘦小得如同狗尾巴草的母亲,“争什么争,抽你老公的。”
队长噗嗤一声,嘴巴咧到了耳朵根。
十天后,医生通知可以出院。母亲让小叔先回家,说小姑在家熬好了鸡汤等他呢。队长叫了村里的贵才叔开了拖拉机来接小叔回家,小叔昂着头硬是花了两个小时步行五六里路走回了家。到家第一件事便是收拾东西,然后在小姑的泪眼中再一次头也不回地跨出院门。
当医生把结算单交给母亲时,母亲张着嘴巴,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虽说小叔小姑平时把工资都交给了母亲,但除却日常开销加刚修缮了房子,家里并没多少余钱。
“阿玉,我家里还有些,我回去拿,你安心等着。”没等母亲回话,队长急匆匆地便往外走去。
母亲在医院整整等了三个小时,却等来了队长出事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