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发大火的时候,柳齐英拎提着裤裆,匆匆钻进院子西北角上的厕所,裤腰带儿一松,蹲着,双手兜着裤裆,把个肥大的屁股撅得老高,“吭哧吭哧”装拉稀,撅几撅,还闪几闪,很韵味似的,纵然有天大的火也不管它,裤裆里隐藏的东西金贵。
众人救火间隙,也曾经有男有女去厕所要方便,因为见柳齐英蹲在那里,都是扭头就走,并没有其他的想法。可柳齐英心里有鬼,怕人起疑心,总要补上一番话,让人听:“要灭人啊,这样大的火啊,还要拉稀啊哈,呵呵,啥主意啊!人啊,站不起来哟,你说这不是把人朝死里逼?!咋搅(搞)啊……”
因此,发现了柳齐英的人,也都只当她真正在拉稀蹲茅厕。没有看见她的人,纵然是紧急关头,谁也想不起这个走不上人前、走上人前也不起眼的人来。
当抢火和瞧热闹的人散尽,柳齐英才提溜着裤子,摆摆荡荡从厕所里出来。两口子经过了这两险,想着保护住了八根金条,不由得相视会心一笑。杨西银说:“文儿,紧急关头,蠢婆娘也有用处,黑女人也有好处!”
柳齐英也很自得,说:“要让你兜着八根金条蹲厕所去,还会多出一根来呢。”
“文儿,那多出的一根金条,”杨西银笑着说,“生了根,掉不了,也没有人下手要抢啊。哈哈!”
两口子说了一阵母牛摆尾巴——瞎磨水门子的话,忽然才想到今后的日子危险,今后的日子该怎样过,这八根金条如何才保得住这生死攸关的问题上来。
真的,他两口子今后的日子该怎样过呢?
2、
按照两口子的合计,仍然在残垣断壁下慢慢将就,没有另择住所的打算。所以,嘴上也就不放重新找房屋另外挪个窝的风。每日里只见两口子窝在那破屋子里,一如乞丐摸样。每日里的饭食,全靠亲戚邻里周济,吃了饭,就用很骚包的故事笑话打发着无奈的难耐。当然,都是杨西银先开的口。
转眼已经半个月有余。同情杨西银夫妇造孽的人也不少,不时接济着柴米油盐酱醋茶。
但是,说他两口子得了大财喜舍不得挪窝的人也很多。
眼看着老天爷把个脸已经阴沉了很久,准备着要下连阴雨的样子。杨西银想,喊叫一声真下起连阴雨来,铁人在废墟里也打熬不了几天。思磨过来,琢磨过去,为避免他人说舍不得挪开金窝的话,也为防天雨难熬难存身,便决定去打听重新租房子住,哪怕是能支个床铺、搭个灶的地方也行。
杨西银那一日在几条街道上都转悠了几转悠,瞅了几处空闲房子。但是,人家都怕他出不起钱,白住。虽说谣传他杨西银拣了金子,可谁又亲眼见过来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杨西银讨了许多没趣,信步拐进了任家巷子。猛然间,相中了苏太太住房对面一块空场地——南北西三面都是人家住房的山墙或者是隔墙,空出的地面,恰好有两间门面宽窄,就是“进深”略嫌短了一点,完全可以就势就事搭盖房子,主要是能节省三面墙壁的建设材料和用工钱。
杨西银心里拿定了主意,就麻利去找杨雨九。
3、
正好,杨雨九在城关区政府办公还没有回家。见杨西银进来,并没有起身,只是点点头,随意说了个“坐”。
区长办公室里的桌椅板凳都是漆明发亮的,擦拭得一尘不染。杨西银把自己的裤褂拍打了几拍打,怯怯地坐了下来。
“西银啊,我本来今天晚上想找你,”杨雨九说,“恰好你就来了。”点燃了一支香烟,吸着。
“区长,您找我有事情?”
“也没有多大的事情。见你两口子遭灾,想给你们拍打个故事,宽宽心——”
4
任家巷子。杨西银夫妇新居。
杨西金、邱怀定帮助杨西银夫妇把几样破旧家具摆放好,告辞走了。
杨西银和柳齐英还得忙活着收拣、拾掇小东西。
与他们邻近的住户,不时有人前来打个招呼,说几句客套话,算是老邻对新邻的一个礼节。真正动手帮忙的,是与杨西银正对门的苏太太。
苏太太就因为是与杨西银正对门的邻居这个由头,表现出一种特别的亲热。样样事情都很自然的插上了手。擦桌子,抹椅子,理铺陈……凡是经过她的手的,都是整整洁洁,顺顺当当。让杨西银夫妇自愧不如。讨嫌的是像牛皮胶一样给粘住了,说是去解手,转眼可就又来了;说是去吃饭,车身就又端着饭碗来了。一直到搬家的那天夜半,再也无任何事情插手了,却又坐着紧拉闲话,拉得杨西银两口子只打呵欠,表露出明显的睡意和不满。可是,苏太太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杨西银终于忍不住,开了腔,说:“俗话说得好啊,行要好伴,住要好邻。苏太太这门热心的关照我们,算是我两口子的福气。只是,只是……啊切——啊切——”说到这里又打了个大呵欠,说,“只是我们两口子这两天太累了,想睡,明天再跟苏太太学见识——”算是下了逐客令。
苏太太再也不好磨蹭,自己打了个圆场,说:“看我这人啊,只顾亲热新邻居啊,郎格就忘罗是该睡瞌睡的时候罗。走起,走起,你夫妻两个好生安歇,做个好梦。”这才起身出了门。
杨西银如释重负,说了声“苏太太好走”,随手就闩上了柴门。
苏太太走到自己家门口,重重的推得门响,却没有进门,折转身,慑手滠足,如同一个幽灵,贴身于杨西银的矮屋檐下,用头发簪子轻轻刮掉包谷杆排夹为墙的一节未干的墙泥,又轻轻拨开挤拢的两根包谷杆,拨开了一道筷子宽的缝隙,一只眼睛贴上这道缝隙,把屋里的事情看了个备细——
杨西银闩上门以后,压低嗓门急切地问柳齐英:“东西呢?!”
柳齐英也学着杨西银的样子,压低嗓门道:“莫急,可把老娘折磨死了!”
杨西银追问道:“到底在哪里?!”
柳齐英拍着鼓蓬蓬的胸脯说:“在这儿,在这儿。”说着连忙解开右腋下的衣服扣子,露出两只葫芦大的乳房。
杨西银几乎是从柳齐英的肚脐处拎起两只硕乳,要看个清楚明白才放心。
柳齐英上翻两手,取下挂在颈项上的线绳子,两只硕乳下面便溜出八根金条来!
谁能想得起来八根金条会夹贴在两只硕大的乳房下面?谁省悟乳房是藏金藏银的所在?!
柳齐英这一招,居然骗过了张玉花的紧跟紧盯,骗过了杨雨九“送行”时的细致观察。
往日,杨西银总要骂那柳齐英脸黑人蠢,连乳房也长得黑长得蠢;笑话柳齐英出嫁时候是在娘家偷了两只葫芦瓢扣在胸前。
今夜,轮到柳齐英说脆话:“多亏老娘这两只葫芦瓢吧?!”
杨西银兜起一只说大的乳房,很亲切地“碴”了一口,吧砸一下嘴巴:甜!
柳齐英说:“莫消耍得消神,快想个办法藏好啊。总不能老吊在我这底下吧?你看,你看……”用手兜转一只乳房,说,“磨蹭得红泛泛的了,要见血了,阿呀,好痛啊!”
杨西银心痛地用嘴吹了吹,说:“你先找一点铺陈,一根一根卷好,呃,只包卷七根啊。留下母猪咬了的那一根,我自有办法。我出门兜一盆泥巴再说……”
苏太太亲眼见到了八根黄灿灿的金条,看得楞了神。无奈听见杨西银说要出门兜泥巴,怕露了偷看的踪迹,极迅速地拔腿离开,闪身进了自己的家门,轻轻地关,轻轻地闩。
杨西银出门兜了泥巴,转身,依然关好柴门。
进屋。挪过小柴桌,在上面架上凳子,把一根根金条顺直排在新屋与老墙交接的脊檩上——与椽瓦交接的缝隙里,顺檩子抹了一趟泥。新房新搪泥,看起来真是天衣无缝。
还有一根金条,仍旧捆扎在床脚下面。
见金条藏得毫无破绽,两口子才安下心来,洗洗手脸,上床,比赛样打起了呼噜。这会儿,就是有人来偷走金条,他们也不知道了。
“区长没有把我们当外人,总是在关照我们。我这一辈子赶不上您的情分,下一辈子变牛变马还您的恩情……”
“言重了,言重了。”杨雨九用手指弹弹烟灰,问,“你晓不晓得清朝中后期我们县南山里的王三圣?”
“听人说起过一些。”杨西银不知道杨雨九葫芦关子里卖的是什么药,也只好顺水推舟,先顺毛摸,“王三圣是弟兄三个合伙经商的名号,是很有钱的富豪人家哟。慈禧太后建颐和园,他们王家还送得起礼!”
“对。对。有钱的人呀,是命运载就了的。再多的金银,有那个命运,就消受得起;没有那个命运呢,就消受不起——”杨雨九真的像说起故事了——
“那一年,王三圣建设新庄园,挖基础的时候,是从两头朝中轴线上挖;太阳落山时候,王三圣的大房媳妇也即王英奎的媳妇去送茶,在中轴线上踩出了一双小脚印,恰好一只脚印在线东,一只脚印在线西;那些挖基础的人,瞅着三寸金莲的印痕像大辣椒似的,觉得有趣,要寻开心,挖到脚印边上就都不挖了,就留下了瓦缸那么大一块土没有挖,留着当个笑话由头,干活时候讲着解乏。
“天黑了,王英奎趁着月色去看挖基础的进度,一见留下的一双小脚印,估摸是挖基础的人专门留下的笑柄,就有点生气,连忙喊叫夜晚看场子的殷老汉拿一把挖锄来,照着俩小脚印朝下狠命地挖。挖着挖着,就挖到了一快青石板,撬开青石板一看,哟嘿!我的个儿天——”
“哎哟我的个儿天呢,石板下原来是满满一缸银锭!你说这是不是该给他王三圣留下的财喜?王英奎欢喜不尽,又叫殷老汉找来两根绳子,一根杠子,俩人悄悄把一缸银子抬进了工棚。王英奎怕殷老汉走嘴漏风,就从缸里拣起五、六个银锭,塞进他怀里。不料,殷老汉收下银子就开始拉痢疾。就用那银子请郎中,抓药喝。把那银子花光了,痢疾也就恰恰好了——你说那些挖匠是不是没有福分见那银子?那殷老汉是不是没有福分载就那一份财喜?金银那东西,很怪,不该谁得,谁就不能得。得了,生灾星,惹祸!”
杨雨九讲着故事,起初杨西银并没有听明白他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等把故事听完才醒悟杨雨九的意图。虽然不是你像陈光星那样生逼硬讹诈,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还是要敲打他拣了银子的事情。心里说,文儿,命里不该得就不能得?我就不信这个邪——真话的是聪明有种富贵有根呀?任你把凉水说得点燃灯,我不会乖乖的给你把金子交出来的。也就假装糊涂开了腔:“区长,您讲了这半天的故事啊,我心里就是划不出个道理来。区长您有啥话就直接说吧,还不如巷道子赶猪——直来直去的好……”
“看你两口子也不算顶奸猾的人,我就直说了吧……”杨雨九打了个顿,接着说,“这一向(这几天)城里谣讧动了,说是你们在我家后院子拣了金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想,你们也不是瞒心昧肝的人,拣了,是会交给我的。所以,这么多日子了,我也不追问。做人,难啊,各凭各的良心……”说着,也不知道杨西银要说出什么话来——
杨西银听杨雨九直接点了出来,内心就咬定两个字:“不给!”但是表面上却要想话应付得过去。就说:“区长所讲凭良心的话,我是最听得进去,您待我们两口子只厚不薄,住房子,没有催房租,失火了,没有追赔偿。我要是拣了金子。明知是我不该得到的,我咋能昧心不交给你?文儿,爹妈死了,不能赌爹娘咒——对着天朝着地我给您赌个咒——我如果拣了金子,天神明鉴地神明察,让我两口子不得好死!”
“算了算了。”杨雨九挥挥手说,“没有拣就没有拣,我也不强求这个事情。说到此处为了结。哎,你找我有啥事情啊?”
“区长,您看城里这么大的谣讧,我就是再想求你,也算是瞎子钻磨——不好启齿。哎,舅子只有舅子命啊,想当姐夫万不能……”
“你还有啥事情求我,但说无妨——”其实还是想套金子出来。
“难得区长这么大度,真是宰相肚子能撑船。说起来也确实是刮大风吃炒面——张不开嘴——杨区长,眼看着天老爷滴溜溜要下雨了,我两口子圪蹴在失火了的房子里,您不赶,我们又咋熬得过身?我今天去任家巷子转了一转,发现苏太太门对面是一处三方有墙的空场地,我想在那里搭盖个窝棚先安身。搬出来,也免得我背一些谣言的冤枉啊,让区长您的耳朵根子也清净一些——杨区长您一个人情做到底,把那些烧焦了的檩料送给我,也算是积福积德救我两口子两条小命……”
杨雨九一听,心想那些烧了的檩条也确实再无什么用场,便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心说,他挖了我祖辈的金子,料定他也不容易出手出售,不如就此让他另搭房屋——真有金子的话,到搬家时候我看你咋转得走?就说:“帮人嘛就要帮到底,难中好救人,难中好试人。那些檩料,你用得上,你拆去就是……”
杨西银膝盖一软,趴下地,给杨雨九磕了三个响头。走了。
杨雨九也锁上办公室回家,再三叮嘱张玉花要多加留神,叮着杨西银两口子的一举一动,放人,不可放走金子!
5、
趁着杨西银和黑女人睡觉的闲空时间,我们有必要专门交代一下苏太太——
苏太太扎进屋,无所事事,也只好上床。但是,因为有着那八根金条的撩拨,怎么样的也不能够入睡,不免慢慢的回响起自己的身世……
苏太太,娘家姓魏,名字叫俏丽,四川达县人。她,不像一般的川妹子生得个头矮小,却是长得高高朗朗,身材苗条,却又曲线分明,该凹的地方都凹,该鼓的地方都鼓。他也不像一般的川妹子生得是淡淡的黝黑脸,颜面则是粉白里透着绯红。两唇间,红里透白,开口讲话,洁白的糯米牙闪烁着光泽。胸前双乳房,像是鬼斧神工雕琢出棱角分明的圆锥体,煞是迷人!修长的双腿,托起切开的两半篮球样的屁股,身板一拧动,就拧出不尽的美丽和魅力。
她,春秋冬三季都喜欢穿旗袍。旗袍胯部的岔子开得很高。春秋挪步,总能亮出白森森的大胯。到了冬天,则露出粉红或者是浅绿色内裤的艳丽。脖子上总爱绕着那根白丝绸帕子,足蹬或红或白或棕或黑色的高跟皮鞋,好一副洋洋洒洒的派头,好一副风情万种的摸样。如今也是四十二、三的年纪,可谓徐娘半老,但是她自己觉得珠却未黄,风韵也未减。
苏太太——魏俏丽的本名在竹山县成并不出名,倒是“苏太太”被人唤得无人不知道无谁不晓得。那是因为她是竹山县司法处的“承审”苏师宏的妻子。人们习惯称之为苏太太。
1946年春天,苏师宏调任房县司法处,干的还是承审行当。苏太太随丈夫前往房县,换县易城,更爱穿着打扮的名贵,满脑壳满脖子的堆金缀银,在街道上,步儿款款,扭捏出引领时尚的自豪。
苏太太摆阔爱俏的花消,凭苏师宏正常的薪水是入不敷出的。苏太太在枕席上给男人出点子,要他与强盗贼人案犯暗自勾结,索取银钱,以保障她摆阔爱俏的经济来源。这样的结果,造成了苏师宏一次又一次的枉断冤狱!
比如,房县城东关平民袁旺有一天发现惯偷何成武青天白日在一户人家窃物越货,便大呼小叫:“有贼呀!有贼呀!快来人捉贼呀!”不料何成武丢弃了物品,反而抓住袁旺饿瑟瑟道:“谁是贼?谁是贼?!你血口喷人,讨打!”不由分说,贼就把喊捉贼的人痛打了一顿,打得鼻青眼睛肿!
因是大白天光天化日之下,袁旺不服这一口气,仗着胆子死拽住何成武来到了司法处,请求公断。
恰巧是遇上苏师宏当值。
苏师宏见袁旺拽来的人正是自己暗中称兄道弟的人,居然拍起桌子吼叫袁旺:“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何以做贼?!党国英明,众望所归,何以有贼?!分明是刁民百姓诬赖好人,坏我地方清白名声——不喊贼不叫贼,地方上何以有贼声?故意寻茬滋事,理当严加惩治!来人呀,把这姓袁的给我打入大牢——”
苏师宏放了何成武,何成武自然有银钱相谢。而对袁旺呢,则是要家里交钱赎人——这不是两头都赚钱了?
这一宗冤狱,在房县城震动很大,反响强烈,农工商学社会各界有识之士皆为之不平。但是又一时奈何不了苏师宏。不过,估摸着只要他苏师宏碰到了谁手上,都不会轻饶他的。
也是合当有事情,对付他的机会就来了——
算来苏师宏也只不过四十四、五岁年纪,对男女之事,按照正常身体状况,正是如狼似虎的当口。可是,因为苏太太的性欲特强,早把个苏师宏拾掇得像个西红柿,精疲力竭,阳痿不举,想与苏太太抗衡,却已经渐渐无济于事,那物件,像根棉花捻子,稀瓤,压根就不能再进入苏太太的下面。
苏太太急火了,长此以往,那床上的日子该怎么过?催促苏师宏赶紧寻找名医治毛病。
那一日,苏太太陪着苏师宏去了小西关。
小西关终端,有一家很兴旺的中药铺。坐堂应诊的是一位很有名气的老中医。
老中医姓吴,名叫吴敬业,人们尊称为吴老先生。他,很有些整治疑难杂症候的手段以及祖传的单方验方。
苏师宏夫妻是慕名而来。
苏师宏进了药铺客堂,很有礼数的向吴老先生点首致意。
苏太太紧挨着苏师宏坐下。
“是先生贵体有恙啊,还是夫人染有贵疾?”吴老先生是饱读《四书》、《五经》的人,且在年轻时候是城内唱山二黄的票友,时不时登台唱戏、串角色。到如今问起话来还是文绉绉的戏文腔调。
苏师宏夫妻都是见过世面、场合的人,听吴老先生的话并不作难。不待苏师宏接腔,苏太太却抢先开了口:“哎呀,吴伯,是我这个当家的‘苏承审’有毛病。我们夫妻俩是慕名而来,专门来求您老人家的呢。”又专门对苏师宏说,“你说是吧,我的‘大承审’?”
为妻子的向人介绍丈夫,说出了我的当家的,别人就明白了双方是什么关系了,可是,苏太太突出的是“承审”,本意是想炫耀或者向医家表明不是一般的就医者的身份,好让医生瞧病时候认真专注一些,多加个小心和留神——可是在今天却起了反作用
吴老先生听说前来就诊的,是县城里人人愤恨的苏承审,就真的多了一份心眼出来,心里就免不了动了气,心说:你杂种也有求人的时候?!但表面上还是很正经地答话:“哎哟,老朽委实不知道是大名鼎鼎的承审光临,老朽有失礼数,还望恕罪恕罪……”
苏师宏不便在老中医面前拿架子,何况还是求人治病呢,连忙应腔道:“吴老先生说哪里话来,晚辈岂敢岂敢?!”
吴老先生虚假客套一番,颜面上仍旧略带笑容,问:“老朽敢动问承审是哪里不合适、不舒服?”
“是……是……”是了半天,确实羞于启齿。真是刮大风吃炒面——张不开嘴。
苏太太紧跟上了川腔:“嗨,朗格不好开口啊?病不瞒医嘛!”
“对,对。夫人讲得有道理啊。”吴敬业说,“病不瞒医生啊,病,不能瞒医生啊。既然承审不便开口,就先让老朽切切脉象,再说给你们听,看病情拿得准也不准,是也不是……”
这样,解了苏师宏难言之隐,就把左手伸过,平放在号脉垫子上。
吴敬业探出三个指肚蛋儿,准确落定在苏师宏的手脖子“寸、关、尺”三个关节点上面。
中医瞧病,望、闻、问、切四字举要,那切字最为关紧。三个指肚切按左手的寸关尺,就是探寻人的心肝肾的情况好与坏,在右手则是检查脾肺命(门)的状况如何。男左女右,反之亦然。
你看那吴敬业双眼微闭,平心静气,完全像进入气功修炼状态。三个指头在苏师宏的左右手的寸关尺上接触、研磨、重压、急缩、弹击、点按,心却在认真感觉——左手的病根在肾脏,右手的病灶在命门。
吴敬业切罢苏师宏的脉象,怅怅地舒了一口气,睁开双眼,正欲开口说讲究,苏太太却耐不住沉默抢先发问:“吴伯,他的病情是……”
“啊,恕老朽直言……”吴敬业无可质疑地说,“苏承审的病实在是肾水枯竭,命门干渴,阴阳两亏。此乃房事劳损,纵欲无度造成,以至阳痿不举,无精可泻。若再无节制,性命攸关……”
说得苏师宏的颜面一阵发白一阵发紫,羞愧不堪。可内心不得不佩服这老先生的切脉功夫和拿病的手段高超。
可是,苏太太哪里听得要节制房事的话?先自急了,说:“哎呀吴伯,您老人家可是神医圣手,把师宏的病情一摸就拿了个准——可是……可是我们又不算老啊,总还是得朝一起去那个那个的呀——拜托您老人家积德,整治整治他那不中用的毛病啊……”
“唔,唔,”吴敬业应声道,“既然有求于医家,老朽也自当尽力医道,用心研磨处方。请放心,放一百二十个心啊。”揭过一张十行红格纸,戴上老花眼镜,提起小楷毛笔,在铜墨盒里碾动笔毛,正欲落笔开药,却兀自打了一个顿。
按照医道、医德,无论生人熟人,无论恩人仇家,应该忘乎恩仇,以治病救人为宗旨,当用啥药就用啥药,不可妄存私心杂念,更不可有借药害人之心。像苏师宏这种症候,只可以缓缓温补,滋阴养阳,渐蓄肾水,润泽命门,方才是正道。可是,老先生一想那苏师宏与奸为朋与盗为友,冤枉残害了几多无辜百姓,气就不打一处来,心说,你狗杂种不仁不义半世,我吴敬业为众百姓解气消恨,也就不道不德一回!于是,就落笔开出了急速壮阳的狠药:
蛇床籽(二两)菟丝子(二两)枸杞(三两)
肉苁蓉(三两)活狗鞭(一具)阳起石(二两)
共同研磨细碎为丸黄酒送服
吴老先生揭起处方笺,说了个备细:“苏承审的毛病很大,老朽的药方虽小,确实是很管用的啊。只把这几味药买了,再谋一根活狗鞭,与药末共捶泥丸,热黄酒送服,保准当晚生效。真可谓立竿见影的——只不过呢,不可多服用,生效即止。切记。切记。”
苏太太一听,满心欢喜,当即把那几味中药按照所开剂量翻倍买了,请抓药的汉子放进碾槽“叮叮当当”研磨碎,包起来,辞别吴老先生,打转,眼前当紧的是去谋狗鞭。
苏师宏夫妻进了正街,专门从南屠户门前经过,准备请南屠户杀只活狗呢,却见何成武在肉案子前闲聊。苏师宏想着还是请何合适一些,就嘱咐他尽快弄一具活狗鞭来,做药用。
何成武一听,明白了就里,向苏师宏做了个鬼脸,用大指头和弯曲了的食指比做一个小圆圈,再用这边手的食指戳戳小圆圈,笑笑着低声道:“想把承审娘子戳得快活死啊?哈哈!”
苏师宏正色道:“哪里有那么多干球话?快去弄一个来!
6、
晌午过后,何成武很守信用的把一根硕大的狗鞭送到了苏师宏家。
苏师宏如获至宝,从何成武手上接过来,打开油纸包,瞧见狗鞭的新鲜、雄壮,不免也道一声感谢。何成武笑笑,说,“谋这个东西还值得感谢呀?承审你要多少用,我给包下来了!”
“好的。好的。那先看看有无效验再说。”苏师宏说着话把狗鞭交给了苏太太。
苏太太平时是个很“臭腻”(非常讲究)的人,甚至还有洁癖。如果不是苏师宏要用,她也间接直截的都要用的话,她会把狗鞭扔多远。可是,现在是请人专门谋来做药方的,也只好当作宝贝样的捧着,进厨房去要仔细的冲洗。转眼间已经冲洗了两三遍,还准备把那臊气冲洗完呢。苏师宏却赶紧进来了,说:“你可莫紧冲洗啊,狗肉越冲越冲就没有了的。刚才那何成武出门还嘱咐呢。”
苏太太只好不再冲洗,小心奕奕地把狗鞭放在切菜砧板上,用菜刀慢慢地切,切得很碎,又用刀背反过来砸绒,掺合进碾碎的中药,刮进一个小盆子,兑上蜂蜜,两口子就开始揉搓药丸。每一粒搓得有毛栗子大小。用一只青花瓷坛装了起来。当成宝贝,收藏着。
当日晚饭后,苏师宏细嚼慢咽了一粒药丸,用热黄酒送服。那热黄酒引通着经络,不到半个时辰就浑身发热生劲儿,尤其是药劲贯通了下端以后,那物件居然弹跳而起,像药铺小铁杵的捣药锤子般倒竖了起来!把苏师宏的裤裆一时间撑如帐篷摸样。
立竿见影的效果一来,苏师宏就按捺不住,立马要与苏太太“那个”。喜得苏太太上床不及,褪下裤子,就趴在一只小方凳上,让苏师宏半蹲着从后面长驱直入,快活得苏太太双脚踏地有声。撩拨得苏师宏火起,把苏太太楼腰抱着,坐于自己档间……
苏太太饱尝了那药丸带来的愉悦,就把那药准备得如米面一样充足,催促苏师宏服用,也如一日三餐,一顿不漏,完全忘记了吴老先生从良心出发不可多服用的嘱咐。不料乐极生悲,反倒使苏师宏那物件不仅没有倒的时候,连稍瓤一点的时候也无,就那样日夜离不开苏太太的身子了,也不需要穿裤子了,当然也不能够去做承审的公干了。
可苏太太是个大活人啊,何况还是个爱出风头的人啊,总要接待来客和与人交往、应酬啊,只要她从苏师宏那物件上褪掉,苏师宏就难受得狂呼乱叫,悲痛哀号,像发了鸦片瘾,不吸到嘴就难受至极!苏太太本来就是淫欲强盛的女人,现在却也应对不了,望而生畏,避之莫及。
那种奇丑毛病,真不好对外人言讲。要请医生也只有吴老先生开得出解药,就因为离开不得,就不能去,真让苏太太两为难。最后,把个苏太太整得疲惫不堪,苏师宏自己也精疲力竭,在服药一个月后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