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4)

第六章(3、4)

作者:心怡  于 发布   
字数:4369   栏目:历史军事   浏览:0
书名:大山里的孤儿
(三)

  刘永福正在队里干活,突然见这四个人来抓他,顿时心凉了半截儿。不过他心里坦然,回忆最近一段时间所作所为,觉得并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的手里。不过现在的事可是说不清的,祸从天降是经常发生的。即使国家主席刘少奇,说摊上事了就摊上了,何况他一个小老百姓。他向那四个人辩解说:“我一不偷二没抢,我什么坏事都没干,干嘛要抓我?”那四个人也不去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说到了大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刘永福见他们要用绳子捆他,就挣扎着说:“我什么亏心事都没做,到哪里我都敢去,用不着你们捆我。”那四个人不由分说将他绑了,不过毕竟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捆得并不紧。

  丁书记见将刘永福捉来,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儿子给杀人犯于耀买月饼,又去取木匣,他儿子的所作所为极有可能是他指使的,说不定这里隐藏着一个重大的阴谋。如果不采取措施将他控制起来,让他也像于耀一样逃走了,那他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因为是从他的眼皮底下溜走的。他为自己如此周祥的安排感到挺得意,深信会受到领导的赞赏。

  县公安局的干部正打算撤走,忽然接到了营盘大队的电话,说案情有了重大突破,忙开着吉普车去了。公社张书记、武装部部长也随车同行。

  上级领导一到,大队丁书记就急忙汇报了情况,孟校长和白老师在一旁帮腔。能和这么多的大领导在一起说话,孟校长和白老师感到了莫大的荣幸。公安局的干部还审问了刘山。可怜的孩子从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阵势,他吓得有些傻了,什么话也说不上来。由于不敢提出上厕所的要求,已经尿了裤子。尿顺着大腿流了下来在地上积了一滩尿水。公安局的干部大概也动了恻隐之心,觉得这个小阶级敌人着实可怜,就把他扔在一边不管了,重点审问起刘永福来。

  刘永福现在还蒙在鼓里,不知自己为何被捉拿到此。不过他内心里毫无畏惧,事以至此,害怕有什么用呢?而且像这样莫明其妙的事他经历的太多了,见怪不怪,多少次他不都熬过来了嘛。对付这样的事他也有了一些经验,那就是:有的,必须如实交待;没的打死也不说。最犯傻的就是那种挤牙膏式的交待问题,那是很容易吊起干部们的胃口的。等你把“牙膏”全部挤出去了,他们还以为能榨出许多来,那样的话可就惨了。

  据刘永福交待,在春季他曾在砬子沟给一个叫牛万山的社员盖过房子。在此期间,他和杀人犯于耀有过接触;由于牛万山的家里没有地方住,他就被东家牛万山安排在于耀的家里住了几宿,当然还有别的木匠也和他在一起住的。刘永福不明白干部们问他这些问题干啥?为什么把他和于耀联系起来?难道说他参与了于耀的杀人勾当不成?真是可笑极了。刘永福如实作出了回答,他想这也算不上犯忌的事。没想到的是:干部们一听顿时兴味盎然,继续不依不饶追问:他和于耀是否有过交往?彼此之间说过什么话?是什么样的关系?是怎么样勾搭上的?一句话,刘永福他必须无条件地承认:他和于耀在暗中大搞阴谋诡计。刘永福想呀想,他突然想起来他曾经给于耀钉过一个小木匣子。他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那天于耀也给牛万山帮忙,吃完了午饭,他从废弃的木料堆里找出几块木板,说这几块木板当柴烧了怪可惜的,钉个小木匣子好赖能装点儿破烂玩样儿。刘永福见他笨手笨脚的,就替他钉了,他想帮助别人总不是件坏事。

  刘永福心想:你们不是让我交待嘛?我就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给你们听,如果你们爱听的话,我或许还能想起来一些。不过话说回来了,他刘永福和于耀只是泛泛之交,能有什么大事呢?虽然在一起交往了几天,也不过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只能说彼此之间算作认识罢了。令刘永福惊愕的是:当干部们听说他曾给于耀钉过一个小木匣子时,他们就像在荒凉的沙滩上发现了一颗硕大的珍珠一样,眼睛都放出了光芒,他们彼此交换会心的兴奋的眼色。刘永福突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妙,事情可不像他想像的那样简单。他似乎有一种预感:好像要大难临头了。他多年的经历也告诉他:有多少人就是像这样一点一点地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的。于是他再也不敢随便说了。他越是不说,干部们就越追问的急,当然他也是的的确确没什么可说的了,最后干部们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对他又打又骂。刘永福的牛脾气也上来了,他愤怒地质问他们:凭什么这样对待他?即使要枪毙他,他也要死个明白。他愤怒地哀求:求他们让他死个明白,要不然他死不瞑目。他越是这样哀求,干部们越是不敢轻易告诉他真相,怕他抵赖。反而认为他极不老实,是个难对付的滑头,就对他下手越狠。后来,刘永福终于老实了,他再也不敢质问他们:难道说给于耀钉个小木匣子也犯法吗?难道说和于耀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也犯法吗?难道……。他只是可怜地说:你们到底让我说什么?你们告诉我。最后,他什么话都不说了,知道说了也没用,反而会招来更凶狠的毒打,他只是紧咬着牙挺着,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却说王玉芝听说大队派人将刘永福抓走,吓得大惊失色,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虽然以前经常批斗他,但事先都有个通知,而且挨批斗的也不只他一个人。今天的情况与以往的完全不一样,不但突然而且竟闹的怪吓人的,还用绳子绑了,看来情况不妙,她去大队部去打听。在大队门口,她碰到了抓刘永福的孟校长和白老师,忙打听情况,可他们吱吱唔唔地说不知道。她知道他们是不想说,所以也就不问了。她在大队部大门口转了一会,碰见学校的另一位老师,又向他打听情况,那位老师只知道刘山偷棒子的事,其它的也一概不知。王玉芝想:难道一个小孩子偷了几个棒子也要这样兴师问罪?这太有些小题材大作了。不过转念一想,要是换了贫下中农的孩子偷点儿东西当然也就没事了,刘山的情况当然不同啊,他爸爸是有历史问题的四类分子,事情说小就小说大就大,弄不好让他们爷俩儿挂牌子游街也是有这个可能性的,想到这些她心里不免叹了口气。王玉芝正在大队部的大门口徘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突然见张喜书记和几个公安局的干部从屋子里出来,忙迎上前去招呼。那张书记道他们和刘永福的关系,猜测到她一定是为刘永福父子的事而来,想假装没看见躲避过去,但来不及了,于是就上前不冷不热地搭话。王玉芝见此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因此只是和他说些闲话。那张书记了几句话就止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他让王玉芝等在那里自己就进了屋。过了一会儿,他和一个公安局的干部走了出来,那干部看了一眼王玉芝点了点头说:“行,就让她领回去吧。”于是张书记对王玉芝说:“你把孩子领回去吧,不过不得外出,保证随传随到。”王玉芝急忙笑容可掬地答应,等她一见那刘山的模样,心里顿时暗暗地叫苦,心疼的眼泪差点流出来。

  (四)

  公判大会是在城子大队四生产队的河滩上召开的。它处在营盘大队和城子大队的交界处。城子大队和营盘大队的大部分社员都参加了,河滩上挤着黑压压的一大群人。荷枪实弹的民兵就布置在人群的周围,为了预防不测,在附近的山头上还下了暗岗。其实这不过是虚张声势,谁胆敢闹事,那不是找死嘛。但这样做却产生了另外一种效果,那就是增加了那种紧张凝重的气氛,无形中就让人感受到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威力。没有人胆敢大声喧哗,他们小声低语,人群中发出嗡嗡的声音。刘永福坐在草地上,身边全是拿着枪的民兵和干部。透过缝隙,他能看见空旷的原野和相互交谈的人们。他已经有好几宿没有睡好觉了,他心力憔悴迷迷糊糊,但残存的意识还能让他想到此次一别不知能否再见到家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在昨天,干部们允许他和家人见上一面,王玉芝给他送来了棉衣,桂东搂着得三哭得说不出话来了。在和亲人的交谈中他才得知自己犯了什么罪,原来问题就出在得三的身上,是他给杀人犯于耀买了月饼取了木匣;而木匣又偏偏是他给钉制的,那木匣里装得是什么东西他又不得而知,于是干部们就认定这里隐藏着一个重大的反革命阴谋,因此就给他定了罪。

  一辆草绿色的汽车由远而近驶了过来,在一片空地上停下。车上的那些犯人在公安战士的监视下缓慢而又笨重地下了车,这些犯人都是最近被捕的,他们将在各个公社接受公审,就像明星大腕到各地巡回演出一样。其中有三个人带着脚镣子;他们叉着腿艰难地一步步地走着,每走一步铁链子就哗锒哗锒地响着。所有的犯人脖子上都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他们所犯下的罪名和他们的名字。其中有一个身穿蓝衣服的矮小女人,她的牌子上写着“流氓犯”三个大黑字。所有的犯人面向群众站成一排,低头认罪,于是公判大会开始。首先,由公安局的干部讲话,接着由另一个干部宣读所有犯人的犯罪事实、罪名及刑期,最后,那个干部用威严的声音高声喊道:“把现行反革命分子刘永福押上会场”。于是由四个民兵将刘永福从人群中押了出来,那刘永福走到空地上就要跪下,可又被民兵们提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一脚将他踢跪在地上,四个民兵用了很大的力量将刘永福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又将他提起来押到和其他犯人站成一排。那刘永福的头已经剔光了,棉袄的扣子没有系,敞的很开,那厚厚的棉袄是为了减轻被捆的痛苦,他低着头听着对他的宣判。

  “地主分子刘永福,解放前曾为蒋匪军效命,解放后一直对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心怀不满,为此他和于耀阴谋破坏社会主义,策划了杀人等暴力事件,事后他又指使他的儿子帮助杀人犯于耀秘密逃跑……,他顽固不化,拒不交待,对抗党和人民政府……,鉴于刘永福认罪态度恶劣极不老实,必须严惩不贻以敬效尤……,判处刘永福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对于刘永福来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纯属废话,作为一个地主分子他哪里还有什么政治权利。事实上,在当时的中国,有几人能拥有政治权利呢?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他,刘永福和于耀没有任何瓜葛,在以前甚至都不认识,只是由于一系列的偶然巧合,竟然给他冠以“现行反革命分子”的罪名。当局的意思是:冤枉了几个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中国有那么多的人,被冤枉的毕竟是少数嘛,更何况这一向是中国的文化传统。但若要让一个真正的反革命分子露网,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公判大会结束了,犯人们被押上了汽车。他们这些犯人将被押到别的公社去接受公审、示众。刘永福站在汽车上,心情万分悲愤。他突然看见他的儿子得三,正和桂东一起站在高处眼巴巴地看着他,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立即袭上了他的心头。他大声地高喊:“得三!得三”,不,他的儿子应该叫“得山”,“得山……”他大声地喊着,车上的押解人员见他不老实,立即对他拳脚相加,他看见他的儿子立即把脸紧紧地贴在桂东的身上,不敢看他了。刘永福此时的神智是清醒的,他不能让儿子看见他挨打,他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低下头服服帖帖地站着。汽车开动了,他紧闭着双眼,只觉得心里如针刺一样难受。突然,他发现他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只有寸许。汽车颠簸着,扬起了一阵阵尘土,他觉得他的躯体在尘埃的伴随下正随风飘去。

  二年后,刘永福在监狱里死于一场意外的火灾。他终于遇到了一座过不去的火焰山,他被烧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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