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4)

第七章(3、4)

作者:心怡  于 发布   
字数:6274   栏目:历史军事   浏览:0
书名:大山里的孤儿
(三)

  却说冬生追了一程,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遇上,心想:“即使追赶上了,人家往庄稼地里一钻,也是找不到的。”于是就返了回来,得知桂东去了秀兰家,就到那里去找。冬生刚一进屋,桂东就呼地一下子从炕沿上坐了起来,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埋怨:“都怨你,招引得三拿小兔儿拿小兔儿,结果挨了一顿打。”冬生先是一惊,然后就脸红了。秀兰见冬生讪讪的怪不好意思的,就打趣儿说:“桂东没地方撒娇儿,见你来了就跟你撒撒娇儿。”冬生尴尬地说:“必是得三追赶上那个人,一瞅不是我就骂人家哩。”这句话又把桂东惹火了。“骂什么骂!得三从来就不骂人。”冬生本想讨好桂东,却又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也就缩在一旁不敢言语了。过了一会儿,冬生说要回家,桂东由于全部心思都放得三身上,竟没有理会他。在回家的路上,冬生想:自己为了给桂东送点破杏儿竟闹出这么大的麻烦,心中懊悔不迭。

  王玉芝见得三被打成这样,便想:“这刘家造什么孽呀?先有于淑兰病死,接着刘永福被判刑。本以为以后的日子会消停了,可是得三就无缘无故挨顿打。人要是倒起霉来,都是一连串的。难怪老祖宗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看来还真是的。”她对桂东说:“今晚让得三睡东屋吧,我给他叫叫魂儿。”

  (经历过六七十年代的绝大多数中国人都知道:那个时候居住条件十分窘迫,一家子好几口人不分男女挤在一铺炕上是常事。像王玉芝家居住条件算是上等户了,也只有两间卧室。周吉桐和王玉芝住东屋,桂东和得三住西屋。得三很小的时候,桂东就把得三抱到自己的屋里睡觉,因为她喜欢伺候他。于今,虽然得三有些大了但他们也没有分开睡,因为都习以为常了。)

  桂东说:“我也会!”

  到了夜里,桂东就拿着得三的鞋子“啪”地磕了一下炕沿儿,口中念念有辞,说:“得三——,回——来吧,回来找老姑哩。”这是缺医少药的山里人使用的一种最原始的治病方法。说是受到惊吓的孩子的灵魂是要出窍的,因此孩子总是沉睡不醒。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孩子的亲人才能把灵魂叫回来,桂东一连叫了七遍。仿佛看到她的声音穿透沉沉的黑夜到达旷野,得三那迷失路途的灵魂顺着她的声音飘了回来,又附在了得三的身上。

  第二天一早,得三似乎更严重了,桂东很着急。王玉芝说:“小孩子受了些磕磕碰碰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还会越来越结实。”

  到了中午,得三还是茶饭不思。吃过午饭后桂东要去请医生。王玉芝说:“不要紧。”桂东没好气势地说:“什么不要紧!我看很要紧!”说完就气呼呼地走了。到了药社,贺医生挎着药箱正要随一个人出诊。桂东忙拦住把情况讲了,贺医生慢腾腾地说:“我正要去唐玉章家里去,就不能到你那里去了,皮里肉外的伤也不要紧,我给你开点儿药,回去吃吃看看。”贺医生开方的当,桂东忙说得三还发烧,贺医生思索了片刻就把方子开完了。桂东买了药回家,忙给得三服下,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次日早晨,得三仍不见好转,王玉芝说:“不如找宋大先生给瞅瞅,说不定撞客到什么东西了。”桂东焦急地想:“按说也吃药啦!怎么就不见好转呢?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就去找宋大先生吧。”

  宋大先生也是第一生产队社员,解放前是个阴阳先生。除了给人看看阴宅阳宅外,也会些驱鬼辟邪的把戏。正因为他会装神弄鬼,所以在“文革”中被打入牛鬼蛇神的行列。他的老伴儿十几年前就死了。他还有个二十多岁儿子叫宋喜来,也是光棍儿。如今家里就剩两个光棍儿了。

  宋大先生的家在西甘井,院子墙垒得还算整齐,还有一个破门楼子,门楼子里的两扇板门敝开着。桂东进了院子,里面静悄悄的。进了屋见锅台上放着三只嘎巴碗,锅里有一些吃剩下的棒子面粥。靠后墙有一个土仓子,里面大概装着些粮食。进了里屋,只见宋大先生坐在炕上,炕上有半张席子,炕梢儿堆着几条破烂被子。那宋大先生听见有人进了屋,就问:“谁呀?”桂东说:“是我,大爷。”那大先生就把头凑过去看,说:“我这破眼睛,快瞎了。”看了一会儿,试探着说:“你是周吉桐家的丫头吧。”桂东笑着答应着,大先生也笑了,似乎对自己能认出人来这点微不足道的本事有些得意。

  大先生问:“你来有事吧?”桂东压低声音说:“我家的得三病了。想让大爷去给瞅瞅。”

  “得三?就是刘永福的那个小子吧。”大先生毫不介意地说。

  “是。”桂东答应了一声。然后就把得三挨打及现在的情况简单地对大先生说了。

  没想到大先生听完后又是哀求又是劝阻:“孩子你可饶了我吧,我现在已戴了帽子啦!上次开批判大会要不是大队干部见我是个瞎子,我也得蹶着去。咱这个丁书记开恩啊!你说我还能再搞迷信吗?孩子有病就上药社找先生瞅瞅,这迷信不管事。你看我这个家穷成什么样子啦!我看了一辈子阴阳宅,也没看好我的宅子,我这会儿也没富了。你大哥(指宋喜来)连个媳妇也说不上。我掐算了一辈子临近末了却戴了一顶帽子,你说这迷信还能信吗?这迷信不是唬弄人的吗?谁是神谁是仙?毛主席他老人家才是神仙呐。”

  听完了大先生的话,桂东心里盘算起来:“如果大先生去了,以后为这事挨了批判,那可就对不住人家了,人家那么大的岁数是禁不起那种折腾的。退一步想,要是由于信迷信耽误了得三,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所以她也不勉强,又去了药社找贺医生。贺医生说如果吃了他开的药不见好转,他也就无能为力了。他劝桂东马上把得三送大庙医院去,免得耽误了孩子。

  桂东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心里暗暗地责怪她的父亲,整天就知道干活,一点儿事都张罗不了。又见她母亲对得三的病不以为然,总是说小孩子闹点儿毛病不要紧,就禁不住生起暗气来。得三病得头不抬眼不睁的,身上热得厉害,这样干挺着可不是个办法,说不定会出事的;前两天二队的一个姓焦的小姑娘就死于发烧,万一得三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那可对不起他的爸爸和他的死去妈妈。一想到得三的父母,桂东的心口一下子就抽紧了,心也突突地跳,她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心就这样不作主呢?而且右眼皮也突然乱跳起来,这可不是个好的征兆,难道说得三危险了?这是——这是他妈妈给我的警觉吗?”桂东仿佛觉得得三的妈妈正浮在她的头顶上看着她,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刷地一下子有一阵寒意掠过她的全身。她定下神来,才意识到自己产生了幻觉,可心里却越发慌忙了,坐卧不安。

  (四)

  桂东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禁不住透过玻璃向外观瞧,见一个人骑着马从门口跑过去,紧接着又踅了回来,吁——地一声停住。那人利落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熟练地把马僵绳拴在门口的木桩子上,进了院子。那人个子不高,稍稍有点儿罗圈儿腿,但很壮实,是个车轴汉子,走起路来既快又有力。

  桂东觉得心里豁然地开了两扇门,一下子亮堂起来,那发霉的愁闷一扫而光。她忙迎了出去,热切地叫了一声“大哥”。王玉芝恰好从东边的园子里出来,见了来人脸上立即有了喜色,说:“哟!喜来呀。”那喜来说话也风风火火的,“刚才听我爸说,你去找他哩,他怕挨批判,就没有来。我说你那老迷信要是能治好孩子的病,就是批判上一百次也值得,可惜那都是唬弄人的玩样儿,闹不好耽误了人家的孩子。说句实在的,这孩子没爹没妈的,要是有个好好歹歹那可对不起人呀。”喜来说着进了屋,桂东她们娘儿俩紧随其后,那喜来看看得三,说:“这孩子病的不轻呀。你说这多损呀!一个小孩子没招谁没惹谁,竟给打成这样,我听说肺都气炸了。要是让我遇上,我就砸死他。”接着又说:“队长让我去大庙公社驮麻袋,我想把得三抱上,上大庙医院看看。”桂东惊喜地问:“那行吗?”

  “怎么不行。我在红泉子牧场干过两年,什么样的马没骑过。这马我经常骑,很老实的,我们一会儿就能回来。”

  桂东见喜来这样自信,心里也有了主心骨,似乎得三的病都不严重了。刚才她还为送得三上医院发愁呢。离医院二十多里路,她是背不动的,套生产队的马车去又非常麻烦,又要请示队长呢(说不定队长见是刘永福孩子有可能不批),又要找车豁子(驭手),总之一个姑娘办起来非常费事。现在有了喜来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于是她感激地说:“大哥那可就麻烦你了。”喜来说:“还说那些干啥,这孩子怪可怜的,谁都应该帮忙的。”桂东把得三叫起来,说:“行了,这回好了,你大爷带你去看病,还骑大马,多威风啊。”

  喜来说做就做,他把得三轻轻地抱起来就出去了。到了外面他先把得三放在地上站着,自己一跃就上了马,然后又从桂东的怀里把得三提上来。喜来他们走了以后,一开始桂东还是很坦然的,可渐渐的又不安了。她担心得三会从马上摔下来,担心他病得很厉害,总之是一阵胡思乱想,坐卧不宁。很快就到了做午饭的时候了,桂东就心事重重地对她的母亲说:“我擀点儿面条,呆会儿得三他们回来也好饿了。”说完就去和面。如今桂东在家里什么事都敢做主,像给客人做细粮这件事,她就自作主张了。试想当时细粮那样的紧缺一般的人是吃不上的,可她说做就做,一点儿都不心疼。王玉芝在这些事一般是不和她女儿计较的,她知道是拧不过自己的女儿的。

  桂东似乎听见了一阵马蹄声,但仔细一听,那声音又没了,才明白自己听错了。桂东计算着时间,约摸着快回来了,就说:“妈,烧火吧,快回来了。”刚点着火,周吉桐回来了,王玉芝问:“看见有骑马的回来吗?”周吉桐慢腾腾地问:“骑马的?谁呀?”王玉芝就把喜来带得三上医院的事说了一遍,周吉桐用不吱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桂东不时地就到门口去望望,可是左等右等总是等不回来,急得她如坐针毡。终于听到了马蹄声,这回是绝对错不了的,桂东就跑出去接应,到了大门口,喜来也骑着马到了。桂东一见得三没在马上,就以为得三有性命之忧,竟吓得大惊失色,忙问:“得三呢?”喜来也不搭话,忙从马上跳下来,喘了口气说:“得三住院了,得的是肺炎,多亏今儿个去了,要不可就完了。”

  桂东一听“住院”两个字就六神无主,既担心得三的病情又不知如何是好。喜来见桂东脸色都变了就安慰说:“医生说没大事,过两天就好了。”桂东才渐渐地地松了一口气。

  喜来是个热心肠。他想:“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那得三在医院急需人照顾。必须尽快把桂东送医院去。”就说:“桂东,你快点准备一下,待会儿我骑车把你送到医院去!”说完骑上马就去了队部。

  桂东正为如何去医院犯愁呐。因为那个医院是很简陋的,不但要自带行李,还要自备一些餐具。路途又远。她一个人带着这么多的东西可怎么走呀?现在,喜来答应帮助她,这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桂东收拾必备的东西,心里暗暗埋怨她的母亲,动不动就说小孩子甭那么娇贵,受点儿委屈还管结实的呐,这回结实过头了吧,要是信她的话,岂不就害死了得三。又见她的父亲闷闷的一言不发,一副不着急不上火的样子,似乎得三跟他毫无关系似的,就不免动了气。王玉芝忙着要煮面条,桂东没好气势地说:“忙什么?等人来了再煮也不晚。”王玉芝有些讨好地说:“你不是忙嘛!”过了不多时,喜来骑着他的破自行车来了。虽然喜来家里很穷,但他挺爱赶时髦,花了二十几元钱买辆自行车,除了铃不响剩下的哪都响。好在喜来手巧,花费了一番功夫也把车整出个车样来。尽管如此,这辆车是一队村的第二辆(大队会计有一辆)。

  喜来把车子靠在墙上,笑呵呵地进了屋,坐在炕上慢慢地讲得三的情况,一家人自然对他感激不尽。桂东利索地端上饭来,喜来也不客气,一连吃了三大碗,桂东也吃完了饭,两个人便急匆匆地出了屋。那喜来无论干什么事都事先考虑周全。他准备了一个大兜子,把桂东带的那些碗呀筷呀等都装进去,背在自己的身上,然后他骑上车,让桂东抱着行李坐在后面,就雄赳赳的飞奔而去。

  估摸着有半个多小时,他们就到了大庙医院。进了院子喜来帮桂东拿着东西,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桂东沿着走廊往里走,喜来就在后面说:“行了,别走了,就是那个屋。”桂东推开门就是一怔,便笑着说:“哟,大姐!是你呀。”喜来在后说:“是亚芬呀!”就见坐在空床上边上的那个很漂亮的姑娘笑盈盈地站着来,说:“我刚下乡回来,焦大夫就对我说‘我帮你受了半天儿累’。我说‘你怎么替我受累啦’,他说‘你的娘家人让我伺候,我不是替你受累了嘛’,我一打听是咱大队周吉桐家的孩子,我就知道是得三了。”桂东说话的当,已把东西放下,来到了得三的床边,见得三盖着一条粉色的干净的被子睡着了,就问:“这是谁的被子?”亚芬说:“我看这孩子有点冷,就把我的拿来给他盖上了。”桂东说:“这怎么说呢,快叠起来,不看弄埋汰了。”说着就把亚芬的被子叠了起来,把自己带来的给得三盖上。那亚芬忙说:“没事的,都是自己人,还那样见外干啥。”接着又说:“刚才我看这孩子有点儿饿了,我就让于师傅给煮了点儿挂面条,他吃了几口。”桂东这才注意到小厨子上放着半碗得三吃剩下的面条。

  亚芬是营盘大队李大队长的女儿,如今在医院当医生。因和冬生是姑表亲,又是一个大队的,自然和桂东喜来他们挺熟悉。亚芬这个人待人挺好,从没有架子,又很认亲,所以桂东管她叫姐姐,她也把桂东当成弟媳妇看待。

  

  却说那天过晌冬生从桂东家回去,心里琢磨:得三既然把那人当成自己,说明那人的穿着打扮和自己的差不多。就边走边打听,是否见到和自己穿一样衣服的人。问了几个都有说没见到。冬生很纳闷,鸟飞过还有个影子呢,那样一个大活人竟没有人看见。回到家里心里一直放心不下这事,心想桂东那样喜欢得三,自己要是不闻不问桂东会生气的,所以过了两天就去了桂东家。知道得三竟住院了,桂东在医院伺候得三。他想去医院看看,但去一趟医院来回就得半天儿的时间,就得和队长请假,太麻烦,所以没去。又过了两天再去,王玉芝对冬生说:“得三今儿个正好要出院,你来了你就去接吧。”冬生心想,得三的病刚好,肯定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就去生产队牵毛驴,(生产队的毛驴是按人口比例分配使用的。杨桂花郭秀兰和王玉芝三家人的关系比较好,而人口合起来正好符合比例,因此她们三家合用一条毛驴)可毛驴已被杨桂花牵去推碾子了,说晌午还没有下锅的东西呢。王玉芝就借给杨桂花二升米,让他们晌午吃,让冬生把毛驴子牵走了。

  冬生到了大庙医院,按着王玉芝告诉的地方进了三号病房,可屋子里没有人。就忙退了出来。到别的病房里找,别人还是说在三号,复又进去,见被子果然是桂东家的,就坐在床上等。过了一会儿,得三从外面进来。冬生见得三病已痊愈,很高兴。打听桂东在哪里,得三也不知道。又出去找,恰巧碰到了亚芬,亚芬告诉他,桂东在她的宿舍为她织毛衣呐,又把她的宿舍指给冬生看,冬生就去了。推开门见一个女人正背对着他织毛衣,冬生疑惑地说:“哎哟,桂东不在这儿呀。”那女人就问:“桂东是谁呀?”冬生回答:“是我们家的。”那女人又问:“是你们家的什么人呀?是大姐呀还是大姑呀?”冬生也不搭话,很自信地径直上前,那女人便笑着转过身来,原来正是桂东。冬生说:“你怎么改我也能听出是你的腔儿。”接着又问:“辫子呢?”桂东没有接话而是带有几分认真嗔怪说:“还你们家里的,谁是你们家里的,真是臭美。”冬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继续问:“辫子呢?”桂东转而撒娇地对他说:“我来时忘记带木梳了,就借亚芬大姐的,大姐说‘这么长的辫子干啥都碍事,不如剪了’,我想也是,就一狠心剪了。”冬生有些心疼地说:“怪可惜的。”说就要摸桂东的头,桂东推他一把说:“让人看见。”冬生反而上前把桂东抱住。冬生心醉神迷,桂东却谨慎地听着动静,以防被人撞见。

  桂东和冬生辞别了亚芬,带着得三回家了。一路上三个人心情就像那爽朗的秋日一样,明媚而清新,心里已没了一丝的阴影。渐渐地,得三挨打住院的事便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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