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毕业回去只有三天了。今天系部组织拍毕业合影照,大家都到齐了,就少秦少基、荣胜航、谭仕奋三位同学。大家左等右等,又派人去找找不见。系领导王春如怕学校领导等久了影响工作,就责问道:“你们怎么搞的,照个像也那么难吗?班主任都没到呢?”班长道:“昨晚都已通知到各位同学了的,刚才又派人到处去找了的。”
“那就来多少就照多少吧,不再等了,”王春如说,“学校领导还有别的事呢!”
班长道:“就这些人了,不来的也就不来了,找也是白找,有些人就这么个样子,他根本就不想跟大家一起照像的。”
副班长陆光影嘟哝道:“同一个班学习,都过了三四年了,能有多大的意见,都躲起来去,要大家等来等去,找来找去,真不像话!”
雷波听见了,心中道,“秦少基还是班干兼支委呢,难怪了。”
照完相大家都回到宿舍,正准备吃午饭,雷波忽然听到走廊上一片喧哗。他急出门观看,只见有几个同学在走廊上扑扑腾腾地逗一只大龟玩。大家都觉得怪异,纷纷互问,这只大龟是从哪里来的呢?这时听到一位同学说,是从老斐那个房间出来的,奇了怪了,这楼上怎么会有金龟呢?
雷波心里想,据老人说的,凡大事必有预兆,说不定这两天又要发生什么意外的事了,就那么最后的两三天,我可不愿看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啊。这时班长阳佳明正好也在雷波身后看着,雷波回头问他:“老阳,楼上钻出这么一只大龟来,依你判断,是怎么回事呢?”老阳道:“依我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周围老师家养的或刚买的,挨它跑出来了。二是我们这栋宿舍楼周边有许多水塘,塘里可能也有龟,天要下雨了它就乱爬。”雷波心中暗想,老阳说的也有道理,但问题是为什么偏要爬上三楼来;为什么偏要爬进我们班的宿舍来;为什么又要走出去让人发现?他想,若按迷信的说法这是一种预兆,那么这预兆暗示什么呢?龟有四条腿,用四条腿走出来,是不是要有四个人先离开学校呢?正乱想间,只见杨品功走出来,将那只龟捉住并跑下楼去,听人说,他与学校农场一位姓来的职工混得很熟,还在他们家喝过酒呢,他一定是把它送给那位职工做人情去了。
时间还有两天,同学们该玩的也玩腻了,只有等待分配的事挂在心上。同学们越来越不耐烦起来,因为听说有四个“全区统一分配”(简称“统分”)的指标,但不知统分的是要去什么单位,更不知道这四个名额将会落到谁的头上。在这四十个同学中,有的想回家乡工作,有的不想;有的希望参加统分,有的不希望。同学们各怀心事,只怕事与愿违,所以他们都等得心焦。
有一些平时喜欢到办公室接近领导、喜欢跟领导聊天、帮领导小忙的同学,还有一些平时善于活动、擅长交际的同学,他们是更加不耐寂寞的,他们都先后跑到系部去,找领导聊毕业分配的事儿。
这些同学去系部探听自己的,也探听别人的,有的一天去几次。原先无动于衷的一部分同学也受到他们的影响,终于静不下心来,最终还是向系部跑去。他们一回来就议论不休,似乎并没有打听到可靠的消息。纟也不知道那些系领导说漏了嘴或是有所暗示了没有。
雷波是与众不同的,他最信奉的两句话,一句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另一句是“以不变应万变。”他任凭同学们怎样的躁动不安,他总是岿然不动,专心致志地做他的事,他或看小说或修修调调他的电子作品,好像对于分配一事是漠不关心似的。因为他铁了心地坚信自己是回家乡去的,所以没必要去浪费精神,去做那些不必要的折腾。
同学们去系部打定回来了,雷波也不问一问他们得到什么消息没有。即使同学们有一些消息回来雷波也是决不相信的,因为他坚信系领导是不会违规漏密的。因为一旦漏密就有可能导致争议乃至混乱,这种工作的失误是要追究责任的。
还有一天就要颁发毕业证书和宣布毕业分配方案了,同学们经多次打听无果后,都无奈地学会冷静,静静地等待着明天的到来。
这是最后一天的晚餐,晚饭后,雷波觉得他很孤独,因为在对待毕业分配问题上他的表现很与众不同。这一天傍晚,他破例地独自散步。他向大礼堂的方向徐徐而行,就像一个小老头一样,若有所失的样子。
他正没精打采地移步,忽见一位高个子中年妇女从岔路口走出来,然后一拐,向他迎面走来。雷波一眼就认出她便是系领导王春如同志。雷波当然不能见了她就回避,心里有鬼的人才会那样做的。他与她相向而行,很快就相遇了。
“王老师好!您是要去哪儿啊?”雷波主动向她打招呼。
“哦嗬!雷波啊!我要到那边去,有点儿事。”王春如很和蔼地很轻松的说。
“哦,老师您忙吧,您有事,我就不打扰您了,我是随便走走,散散步的。”
“雷波,你近来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什么想法啊!”雷波以为王春如指的是入党的问题,他尷尬得脸红起来,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哦,我是说,这几天同学们天天都来系里询问毕业分配的事儿,唯独不见你来过,我想知道你对毕业分配有什么想法没有。”
“那么,我将会去哪里工作呢?”雷波顺着话头想探一探虚实。
“你不是经常说的吗,一切听从党安排的吗?”
“哦!那是的!那我就不问了。”王春如的一句话把雷波的言路都堵得死死的了,他不能再说什么了。
雷波低头不语,也不敢看她,一年前在北牙街的榕树下,他可是在她面前流过泪的,那伤心的一幕在他的脑海里,印像太深刻了。他有些怕她,但他不敢马上就走。
“那你先散步去吧。”王春如说。
“好的。老师再见。”
雷波散步到很晚才回宿舍休息。
第二天,是1978年元月23日。早餐的时候,系副主任梁吕农同志就来到饭堂通知说:“吃完早餐后,全体同学到系办公室前面的草坪集中开会,不能缺席,不能迟到。班干要通知到每一个同学。”雷波一听就知道今天就要宣布分配方案了。
同学们按时到达了指定地点,按领导说的,站成三排。同学们都知道这个会议的重要性和严肃性,都知道决定人生命运的时刻来到了,都安安静静的站着,没有谁说话。
会议开始了,先由系党总支书记韦以宽同志讲话,他首先宣布,物理七四级今天正式毕业了!然后由系副主任梁吕农同志颁发毕业证书。颁证完毕,韦书记继续讲话,他说了一通革命的大道理:“你们毕业了,将走向新的工作岗位,你们不论走到哪里,都要听党的指挥,服从党的领导,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顾全大局,正确处理革命利益和个人利益的关系,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多做贡献,以优异的成绩报答党和毛主席对你们的教育和培养。”等等,等等。
书记讲话完毕,就由系政治干事兼总支组委王春如同志,宣布物理七四级,物理七八届毕业分配方案,顿时,全场鸦雀无声,大家侧耳静听。雷波尤其注意听他的。全班40个人,除4个参加统分外,其余大都分配到各自的本县中学去任教。雷波特别心焦,他觉得他听了好久了,怎么还念不到自己的名字呢?
雷波心里想,呀!平时不论在什么场合和什么事由,念名字时,他虽然不会太靠前,但也不会太靠后,最起码是在中间的嘛,可这次是在校的最后一次宣布名单,难道非要排我在最后一名不可吗?瞧我这运气,为何就差到这步田地了!想我这些年来,并未做过什么错事,一直是信奉“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古训的,老天爷为什么偏心如此呢?
雷波正在伤感之处,忽然听到王春如宣布的方式有些不对头:不再是念一个名字,接着就念一个对应的工作地址的,而听到的是:柳重生、阳佳明、雷波、林志洋等四位同学……她停顿了一下,雷波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神经有些紧张,寻思道,虽不知下文将是什么,但有三个同学陪着,而且其中有刘、阳两位班干,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的。他正这样想,又听到王春如咳了一声之后,接着念:“留在本校物理系工作。”
王春如话音刚落,立刻听到人群中有轻微的感叹之声,雷波的脑海里,“轰隆”一声巨响,好像一道巨浪猛烈地撞击岸边的岩石。王春如紧接着念道:“分配方案宣布完毕。”雷波又猛然醒悟:原来是留校的要放在最后来宣布的。
这对于雷波来说,真可谓喜从天降,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能够留校工作,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这时的他思绪纷纭,百感交织,三年多的刻苦努力和矢志钻研,终究适得其所。他心胸中多年集积的抑郁,正如洪水决堤一般,一下子荡然无存了,心中十分的爽快。他好像眼前顿然开豁,一条开满鲜花的大道,从眼前伸向无际的天边。
王春如接着说:“今天,同学们就可以办离校手续了。南宁周边各县比较近的同学,今天都可以离校了。远的同学要尽快去买车票,离校时间最迟不要超过本月25号,要按要求去到工作单位报到。25号之前来不及走的,统计好人数,还在饭堂开饭;25号以后学校不再对毕业班开饭了。特殊情况另议。留校同学的安排,另行通知。”
散会了,同学们立即进入了另一种生活状态,收拾行李声、整理物件声、互相招呼声、说话声、拍打声、拆除声、捆绑声、抹擦声,混成一片,宿舍里,出现前所未有的繁忙。
雷波他们四个留校的,暂时不用收拾行李,他们要等待学校的通知和安排才能行动。雷波立即到教室里去,写信回家,向家人报告他留校工作的喜讯。
时到24日中午,同学们几乎都离开了学校,他们有的回到了家乡,有的在路上,有的还在车站候车,有的去车站边的旅舍住宿,好赶乘明早的班车。往日喧闹的宿舍,一下子就冷清起来。雷波一人独坐寝室里,室内静悄悄的。他目睹着室内的变化:原来摆满了用具、显得有些拥挤的空间,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原来熟悉得闭着眼睛也能走动的地方,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他有些不习惯,好像被遗落在另一个世界里一般。他想,同学们这一经散去,以后再完全聚到一起是不可能的了,就像覆水难收一样。原来早晚相处的好朋友罗腾飞、班国强、魏进英、周伯敏、崔廷温等同学,一下子各奔东西,从此天各一方了,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一面。想到此,他有些伤感。
雷波留校的消息传得很快,莫震高、覃宝山他们都知道了。他们为雷波高兴,他们去机校告诉了秋菊,并邀她一起来到雷波的宿舍,为他道贺。雷波正在无聊中,忽见他们三位老朋友来到,心里十分的高兴。寒暄过后,坐着畅谈。
震高说:“雷波能留校,我们都十分高兴,这是我们高岭人的骄傲!也为我们都安人争光了。因为我们都安,在高校工作的数理化人才比较少,有一个是一个。另外,以后我们毕业回去了,我们需要什么资料,需要了解什么消息,有我们雷波在母校,也是很方便的啊!”
说着说着,秋菊从手袋里掏出一包用报纸包着的东西,放在写字台上对雷波说:“雷波,这些东西给你。”
雷波、震高和宝山立即睁大眼睛,好奇起来,异口同声问道:“唷!这是什么宝贝啊?”
秋菊打开纸包,原来里面全是无线电元件,有各种电阻电容和线圈,还有一只小型变压器。她说:“这是我毕业设计时安装收音机用的东西,因我留校,学校就不收我的作品回去,我就把它拆了,我想雷波是个无线电迷,这些元件对他来说还真是宝贝哩!我一个女的,不喜欢鼓捣这些东西,我留着也没用,就带来送给雷波。”
雷波一见到这些元件,高兴得不得了,他如获至宝,连声道谢。
宝山又管不住他那张很爱说笑话的嘴了,他说:“阿波真有福气,能留校工作已是福气大大的了,还有一个疼爱着他的姐姐呢!我们羡慕死了啊!我说对吗阿高!”
“对啊!羡慕死了!”震高用神秘的表情笑道,“上次菊姐说有对像了,还说到时就知道了,今儿不就知道了吗?哈哈哈!”
雷波知道震高和宝山又陷入误会的深渊,便道,“阿高阿山啊!不要取笑我了,时间将会证明,你们这样的误会真的太大了。”震高和宝山,见雷波当着秋菊的面这样的说话,且说得如此的清楚,知道真的是误会了。震高于是急忙改口道,“我们的本意是,你们姐弟俩为什么那么凑巧,能一同留校的。”
“应该是凑巧的。”宝山急忙暗示,他也误会了。
雷波道,“其实啊,对于留校不一定是好事,有人愿意,也有人不愿意的,不是我说便宜话哦,就有一个不愿意的。”
“不会吧,哪一个呢?那么傻!”宝山有些置疑。
“这个啊,也是我们的老乡,化学专业的,与我同级同届的。”雷波认真地说:“他还是班长呢,不傻吧。”秋菊听了面有不解之色。
“哦,你说的这位我知道,他叫魏权良,大化公社的。”震高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雷波解释道:“对,是他,23号宣布他留校,第二天他就向系里打报告,说家中有年近古稀的老父,他又是独子,只怕以后照顾不了老父,所以坚决要求回家乡工作,不愿留校。系里努力说服和挽留都没有效果,只好同意了他的请求。他今天已回大化去了。”
震高和宝山听如此说,都觉得不好理解,都沉默不语。秋菊只是轻叹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雷波转了话题,改谈寒假回家过年的事儿。这时已是下午两点了,他们就都回去了。
雷波摸摸桌上秋菊留下的那些电子元件,似乎还有她蓄藏在里面的余温呢。
全文终
2021年2月7日修改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