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宇在香港酒店学习一段时间后,要回来休假几天,便给华洁打了电话。一走出海关,他远远地看到只她一人站在关口栏杆外。
她忙迎上来要帮他提行李,被他拦着:“怎么没见肇强来,这小子还在生我的气吗?”他觉得丁肇强心眼再狭小,他和华洁之间的别扭已过去两个多月,他心态总该有所平和了。
“华洁,我这次回来,还专门给他带了两本美国小说,国外刚出版的,特区书店里估计还没有卖,他肯定会喜欢读。毕竟他在大学学的是英语,美国文学是他必修的科目,说不定他还是个文艺青年呢。”
华洁惨淡一笑没吱声。
两人快走出海关大厅门时他觉得她神情不大对,便问:“我走后他还在跟你怄气吗?今天我见这小子会当面郑重赔不是,也劝你俩尽快选定个好日子把婚结了。你年龄也不小了,赶快当上新娘,建立家庭,养育你们的儿女吧。我马上也到了而立之年,可本人相貌才华实在差人一等,至今还没碰到过青睐我的温柔妹子。等你俩办完事儿后为我当个红娘,帮我也找一个像你这样的好女子。”
“大宇,你别说了。”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眼眶里泪水只往外涌,“肇强他已经离开酒店了,走时没给我打招呼,只留下一封短信,说是回来后要做学校商务代表。”
“他什么时间走的?”周大宇大吃一惊。
“五号台风到来的前一天。”
“这样自私透顶的家伙。”他骂了一句,随后安慰她:“他可能还在生我的气,心里有疙瘩解不开。我想他未必会真愿意离开特区,毕竟他是为寻找自己的理想而来的。再说香港往内地的投资大都经过这儿,就是回去他不说还要回来当学校商务代表嘛。这几天我出去找找,看他会在特区的哪个地方落脚。”
第二天他果然开始出门找人,骑自行车腿脚不歇在城里跑了许多大街小巷。甚至坐在公交车上远途奔波时,他都在留心街两边的行人,希望能从他们之中突然觅见丁肇强的身影。
华洁虽然对找他回来已失去了信心,但每次看到大宇出去,又不免心存一线希望。
“我今天去工商局查阅了企业登记目录,没找到任何文理大学注册的企业信息。”又一次寻找无果后他回来,有些沮丧地对华洁说,“不过我还有两天假,可以再出去找找看。”
一周的假期眼看要过完,周大宇寻找丁肇强仍一无所获。
看他来回奔跑辛苦得疲惫不堪,她说:“大宇,算了,天这么热,别再到处跑着找他了。说不定他回校后跟肖玫妤俩人和好,又去教书了,并未回来。既然他不再把我放在心上,为他操那么多心干吗?”
“早知道有这样结局,我宁愿辞职离开酒店都不会去香港镀这层金。不过你不要灰心,我凭直觉猜,如果他要回来,一定会在城里某个地方现身,我还就不信找不到他。”带着一肚子懊悔,大宇回香港继续实习了。
华洁看一时间难于找到丁肇强,心里渐渐把他搁在一边,专心致志去忙酒店业务了。
转眼到了八月份。一天上午,天气又热又闷,天气预报的雷震雨迟迟没有落下来。亚星酒店一个女员工上班路过雅丽新村时,在公交车上偶然间看到了人行道上匆匆忙忙在往回走的丁肇强,回去马上告诉了华洁。
听到这消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看到他了,不会是看错了人吧?”
“我认识他的,看到的确实是他本人,走路急匆匆的,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
“终于有他消息了。”华洁眼前一亮。惊喜之余,她决定马上前去找他。
顶着毒辣的太阳她乘车很快来到雅丽新村,从物业那里查到他租住的房屋,随后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上前敲门。
屋门一开,看见是华洁,丁肇强先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钟,她恨得多想上前扑到他肩上捶他,咬他,撕扯他的衣服,然后抱着他的肩膀痛痛快快哭一场,诉说他不辞而别带给她的精神折磨。但看到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只是冷漠,对自己到来并没做出过多反应,她心里热起来的血马上又凉下来,冲动的脚步还未迈进屋门即刻止住了。
“进来坐吧,屋里有点乱。”迟疑片刻他终于先开口了。
她向耳后顺了下头发,抬脚进屋。
丁肇强租住的这间房子在一层,窗外有棵粗大的榕树,枝繁叶茂遮挡着太阳,里面不那么通风,又潮又暗。门口靠窗的地方摆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再往里面,一付双层铁架子床靠墙放着,上边散乱地扔着几件没洗的脏衣服和一只旅行箱,下层是睡觉的地方。另一把椅子竖在床对面的墙角里,上面放着脸盆和香皂、牙刷等洗漱用具,旁边地上有台摇头电扇在努力运转着,给房间吹风降温。
“你咋找到这儿来的?”
“酒店有个员工路过这里时看见你进了这个院子,估计你住在这里,回去告诉了我。”在床沿找地方坐下后她不便直接问他离开自己的原因,便拐弯抹角打听,“肇强,你们这次来了几个人?”
“眼前只我一个。”他回答简短。
“欧阳和宋玲玲呢?”
“已回学校上班了。”
“她们为啥也要离开酒店?”
“不愿再受气!”他没好气地揶揄她。
华洁见他脸上胡子拉碴,头发散乱,目光无神。再看看地上垃圾篓里有许多空方便面袋子,她知道他饮食简单,已经营养不良了,心疼地说:“肇强,你从学校出来,我觉得你不是个经商的人,不懂这里面深浅。这儿每年有多少家新公司成立,又有多少家老公司倒闭,商场上有很多尔虞我诈的陷阱。你没从商经验,又没有资本投资,到头来只能白忙活一场,还是跟我回去吧。”
“回酒店去?唏。”他显得不屑一顾,“我回去又能怎么着呢,还不是天天看别人的脸色行事。范总一有不顺心的事儿,就把火气撒到我们三人身上。你看现在我活得多惬意,作为学校商务代表,可以按自己意愿安排工作时间,回酒店我上哪儿找这样的自由啊!”
她耐心地开导他:“只要在酒店好好干,同样也有前途啊。你留给我的信里说别人现在都没有理想了,你的理想究竟是什么?”
这句话问住了他。自己当初逃离学校寻找自由是为了理想,现在回归学校并又被派出来经商还是为了理想,这会儿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真正的理想究竟是什么,只好摇摇头。
“一时半会儿我还没找到答案,也许自己愿意为之付出的才是理想。对每个人的青春来说,理想虽不一样,但都是最宝贵的,我无论如何不能在一家合资酒店里虚度年华。”
“有理想是可以的,但理想不是幻想,你不能总生活在幻想中呀。”
“这我没有想过。”
“咱们才来这里时你不也觉得酒店职业很好吗?很多人都是在普通岗位上锻炼出来的,最终成了企业家,脚踏实地可以一步步干上去。”她仍做着最后的努力。
“那时候我认识浅薄,目光太短浅。而且范总一来,矛头就对准我们三个学校来的人。派人去香港学点酒店管理经验,他都要把人划个三六九等。明明我比周大宇各方面更合适,可偏要派他去,跟着这样的上司干哪还有实现我理想的可能。”
“肇强,范总和大宇都没对你另眼看待。大宇前两天回来休假,嘴里还念叨着你。他不知道你离开酒店了,还给你捎回来两本英语小说,放在我那儿,说他回来后要当面交给你。范总也说,他打算秋天在酒店成立海外营业部,你和宋玲玲如果不走的话,让你们去开拓海外市场。”
“小说你留着让大宇自己慢慢读吧!范总的话也不过是哄人为他下力而已,我不会再上当。”
他这样一付倔强态度让她十分伤感:“肇强,如果你不满意在酒店工作,想换个职业我也理解。可是你要走不跟别人说也罢了,连我也不言一声,咱俩的感情你就看得这么淡吗?”
回答她这个问题比回答肖玫妤还要艰难,他根本无法选择逃避。因为爱他,华洁甚至把自己的身子都交给了他,他只好耷拉下眼皮违心地说:“华洁,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觉得咱俩之间本不该有啥特殊关系,是周大宇把咱们硬拉在了一起,让你误解了我当初对你的友好,周大宇也错误判断了咱俩的正常交往。现在你心里都清楚了,我是在为自己选择的人生目标奋斗,让过去的事情都过去吧!”
这话如刀绞一样割碎了华洁的心,万没想到自己日日在寻找的恋人竟会这样看待他们的感情。她扶着床勉强站起来,抹了一把两腮落下的泪水,说:“肇强,既然你心里这样想了,也不愿意跟我回去,我不勉强你,就好自为之吧。不过我还是要劝你,没资本去做生意会比登天还难,很容易会掉进别人设下的圈套。”
“谢谢你今天好意来提醒我,我回到这里就是想发出身上的光和热,设法儿为学校赚钱,不努力争取成功无法给自己交代。所以前面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决不能回头!”
华洁痛苦地走了,回去后晚上到海边一处空旷无人的地方,面对她心中的母亲大海,为自己第一次深爱上一个人,又最终失去他撕心裂肺地大哭了一场。
几周后大宇结束学习从香港返回了,在酒店见着华洁就急不可耐询问:“华洁,你最近打听来肇强的消息没有?”
她眼圈一红,背过脸去不说话。
他想其中必定有缘故,接着问:“你找见他了?”
她还是不吭声。
“是他欺负你还是怎么着啦?”
她仍旧不说话。
“光独自忧伤有什么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你倒是说出来我也好知道个原因啊。”
他一急,华洁心反倒平静了下来:“大宇,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前几天我是在一个小区找到他了。他对理想跟咱们理解的不一样,现在正忙着为学校做生意,不愿回头。”
“这小区叫什么名字,在哪里?我去找他算账!”他愤愤不平地说,“用满嘴的空洞理想去欺骗女人感情,想谈就谈,说吹就吹,横竖都是他的理。还是从大学走出来的人,干的事儿可没一点君子风度,白有了大学教师的光环。”
“大宇,你别去了,他不会听你的。”华洁难受地恳求他,“他心里早已没有了我。爱情是自私的,让他按自己愿望去闯荡吧。”
“不行,我一定得亲眼见他,让他当面跟我说清楚,为什么他感情上要变来变去,不守信用!”
大宇坚持非要去找他,她最终还是无奈地说出了他的住址。
回宿舍换了件衣服,大宇就迫不及待按华洁说的地址,乘公交车来到了雅丽新村。
丁肇强这几周来一直见不着贾明志的面,心情急迫得独自跑到一些资产公司寻求给学校投资,结果一家也没谈成,投资公司似乎都在躲着学校这块净土。他这会儿正伏案精心编写新的投资收益分配方案,准备再找几家公司试试。听见有人敲门,他以为贾明志来了,忙起身迎接。一开门他不禁又愣住,上次是华洁来,绝没料到今天周大宇也会登门。
“是你?进来吧。啥时间从那边回来的?”
“刚回酒店没呆俩小时就过来了。”
自华洁那天来过后,他心中的火气已消退不少,说话不再夹带怨恨语气。
“大宇,前段时间我心情不是太好,把去香港学习这件事儿看得太重,说了些对你很不友善的话,希望你别介意。”
“肇强,我心眼还没窄到那地步。今天我找上门不是跟你计较过去的恩怨,只是为华洁感到不平才过来说道说道的。她曾对我说过,认识你之前她没谈过恋爱,跟你是初恋,把全部感情都交给了你,我想这你不会没有感觉到。可是你对她怎么样呢?来酒店后不久,你对她就变得态度冷淡,别说她能感觉出来,就是我这旁观者也看得一清二楚。她哪一点不好,哪一点配不上你,就因为这次你没能去香港,便认为是她坏了你的事儿,绝情弃她而去。酒店派谁出去学习并不是她能做主的事儿,可你却深陷在苦恼里不能自拔,离开酒店连招呼都不跟她打。这样单纯善良的女子,善解人意,有情有义,又比你小好几岁,你为啥要这样可着劲儿去伤害她呢?”他说话时激愤得手都在颤抖。
丁肇强从抽屉拿出招待人用的万宝路香烟让他抽,想冷却他的情绪。他摆手不要,就独自燃上一只,深吸一口缓缓吐尽烟雾后才缓慢说:“我不认为我伤害了她,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只是认为我们相处不合适。”
“难道是因为她家在农村?”
“我没有嫌贫爱富思想。”
“那为什么你刚认识她时那样热情,让她觉得你是很爱她的呢?”
“激情中谁都会难以自拔,可现在我们越谈的时间长,我越觉得相互之间并没多少共同语言。”
“为什么?”
“我说不上来,但心里总有种感觉,我选择的道路跟她不一样。”
“是不是上次来酒店的肖玫妤还在等着你,你要在华洁和她之间比较谁更合适,才做取舍?”
“也不是。肖玫妤从这里回去没多长时间就已结婚,已经怀孕快生孩子了。我不能和华洁再交往,是因为我俩对未来的期待不一样。另外我这人也太懒散,对家的观念越来越淡漠,老感觉现在谈情说爱,滋味淡得像水一样,找不到对我人生有营养的成分,所以害怕结婚。如果这样和她维持下去感情最终又没给她个结果,会误她一生的。”说到这里他掐灭手中的烟蒂,“大宇,你今天既然为她而来,替我把这句话捎给她,‘这些天我想过很长时间,一声不吭离开她不是她不好,是我愧对了她,做事太不成熟,不配跟她在一起’。”
“你如果愿回酒店,华洁和我一定会跟范总做工作,让他再接纳你,酒店里也有过去已经辞职又回头的员工。华洁说你不是经商的人,我也有同样看法。做生意隔行如隔山,生意场不同于学校课堂。你从象牙塔里走出来,没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过,肯定会遭遇到许多挫折。你想想内地多少人怀揣发财梦来这里淘金,最后被大浪淘沙,有的人留下了,有的人回去了。那些回去的人不都是失败者吗,他们也是为梦想而来的啊。我相信如果你愿回酒店华洁会原谅你,她时刻盼望你能回到她身边,给她带来幸福。”
“不,这已不可能了,我有着自己的人生坐标,作不成幸福使者。现在我作为学校商务代表,正在替学校筹划和外商做笔大的矿产品买卖,马上要看到结果了。”
看他丝毫没有回心转意迹象,周大宇无奈地说:“难道你和华洁的缘分这么浅薄,一点风浪吹来你就先跳了船?好吧,你既然不愿回去,我只好如实告知她了,但我希望从此以后你不要去打扰她,她心中这次受你的伤害,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治愈的。”
“大宇,我向你保证,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既然这样说了,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以后绝不再见她的面!”他庄重地承诺说。
周大宇心情郁闷地回去了。
华洁下班后一直在办公室呆呆坐着,等着周大宇回来。她不期望他会带回让她心动的消息,但又心存侥幸,希望丁肇强能明白她对他的爱和忠贞,最终听从大宇的劝说,回到自己身边,做她一生的依靠。可当她看到周大宇带着阴郁的面色走进来,已经猜到他们见面的结果。
“华洁,你别再等了,他对他的理想太执着,不会回头了。你要……”
就在他蠕动嘴唇想再多安慰她几句时,她站起来扑到他肩膀上,抽泣着说:“大宇,你什么也别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情。”
他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周大宇走后,丁肇强继续伏案疾书,精心设计他的投资收益方案。为能拉来投资,他按学校的吩咐,把投资收益率提到了百分之十。母校也被他描绘得像座待开采的金矿,谁只要投进资金来,都能赚个盆满钵溢。然而这个投资方案却没搏来一家投资公司的青睐,那些投资家们似乎在有意躲着学校这片净土。而贾明志操作的那笔令人心动的矿产品生意,也鲜见他再提起过。丁肇强每次打电话询问时,这位校友总吱吱唔唔说还在同美方联系,想把买入价格压得再低一些,要乡党耐心等待一段时间。他本人似乎又很忙,从不主动露面。
完不成学校交办的差事,丁肇强坐不住了,干脆上门直接找校友催问那笔铝氧粉生意的进展。
宝隆公司里只有贾明志的秘书白燕,在办公桌前懒散地闲坐着嗑瓜子。今天她脸上没有化妆,肌肤苍白,削瘦的瓜子脸盘上一双大眼睛似乎被某种忧伤缠绕着,不再有往日看见他来时流露出的那泉涌一样的甜笑。
看见他进门,她难为情地苦笑说:“贾总出差了,你来得真是不巧。”
“他什么时间能回来?”进屋没等他问就听到这样答复让他奇怪。
“他没具体说。”
“去什么地方了?”
“好像是东北吧。”
丁肇强更奇怪,他无论去哪里总该给自己秘书说一声吧,何况她还是他的情人,进出屋门形同家人,于是又问:“连你都不知道贾总去了哪里,公司有事儿怎么让人找他?”
她脸上挂着苦涩的笑:“那得等他本人回来,他出差的具体地点一般也不告诉我。”
这次跟白燕交谈中,他知道了她是从安徽来特区的,原来在老家的县城机械厂当工人。她说在工厂里一天到晚站在机床跟前操弄手柄,又脏又累,上班时间还是三班倒,日子过得辛苦又单调。后来厂长看她人生得有几分灵气,就把她调到厂部销售科,成了厂里对外的交际花。贾明志去厂里洽谈生意,她陪他参观车间时两人由此相识。后来听他说特区这边发展好,挣钱容易,年轻人能按自己的理想追求生活,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目标,于是不顾家里父母阻拦,坚决辞去在别人眼里已是很好的工作,跟他来到这里。这下丁肇强彻底明白了,白燕原来也是南下的打工妹子。
闲坐了一会儿看问不出贾明志的行踪,他便起身告辞。临出门时白燕犹豫地望他一眼,像肚里有话想说,可直到他脚迈出门槛,她也没有道出什么来,只说等贾总回来后她给他打电话。
两天后,她果然打来电话说贾明志已经回来,要他赶快过去,不然的话人还会很快出差。
他马不停蹄赶过去时,校友正坐在老板桌后面看几张名片。
“贾总,你说的那宗矿产品生意进展咋样了,学校不断来电话催问。”他没寒暄,直接进入话题。
“你怎么突然来啦?”对他突然登门贾明志很感意外。
“我来问那宗铝氧粉生意进行得怎样啦。”
“看看,你又来催哥了不是。我不是说还在跟外商讨价还价嘛,争取价格压低些,这样我们才好有钱赚。但双方一时半会儿谈不到一块儿,就得慢慢来。你着急,我比你更着急,这年月谁不喜欢钱?”他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
“不行的话咱们少赚点也可以。只要双方都有诚意,总会达成协议的。”
“即便达成了协议,学校也没有外汇支付能力,还得要我在这儿运作。找银行弄贷款,跑海关,这都需要时间。你不用着急,等事情有点眉目后,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搪塞一番后,他起身送客。
丁肇强只得往外走,出门时特意朝白燕瞥了一眼,看见她低着头坐在她桌后面一声不吭,一付心事很重的模样。
夜里,他躺在床上冥思苦想,如何催促这个校友尽快做成这笔生意时,一个幽灵般的电话打给了他:“喂,丁总,贾明志说的那笔铝氧粉生意是假的,压根儿就没那回事儿,也没美国商人亨利这个人,你得小心点,千万别上当。”
对方是女人,他听出声音是白燕,刚要张嘴询问她详情时,电话那端“啪”地一声挂断了。
第二天一早他又赶过去找贾明志,走进办公室看见白燕的眼睛通红,像是哭过。贾明志则坐在老板桌后面,烦躁地抽着烟。
“贾总,那个叫亨利的美国商人到底什么时间能来中国?我会英语,可以直接跟他谈,学校不能老被一个虚无缥缈的人这样拖着。”
看他动了气,贾明志倒显得平静,说:“兄弟啊,哥还能哄你不成?确有亨利这个人,跟美国以前的国务卿基辛格一个名,是个矿产品进出口商。这不,我们见面时他留下的名片我还放着呢。”他从怀中钱夹子里掏出张硬纸片晃了晃又塞回去。“不过,美国人做生意很有商业头脑,他看我们这边急着要做成这笔买卖,想要提高供货价格。这样的话,付了关税后我们不一定能挣到钱。另外,从银行一下子贷这么多款做这笔生意,没有担保人,银行也未必同意放贷。”
“大学还能赖账?眼前是资金周转紧张才希望做点生意,你可以先跑点贷款,把前期定金付了,货到了学校会从银行贷款还账的,再说学校每年还有国家拨付的经费。”丁肇强反驳他。
“兄弟,这你外行了。谁都知道政府给学校每笔拨款都有固定用途,不能挪用,学校资产也不能作商业抵押。如果母校到时贷不来钱,我拿啥连本带息偿还银行债务?”
丁肇强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这……这学校反正会拿出办法的。”
“学校真有办法就不会派你来当商务代表了。依我看,这笔生意还得跟那个狡猾的美国商人绞缠相当一段时间,这样每天干耗着时间对咱们谁都不利,不如趁这时机先做点其它生意,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呗。”
“哪做啥生意才能赚到钱呢?”丁肇强很是泄气。
“我认识一个港商,他很有门路,最近从香港购进了一批最新款美国原装电脑,入关后关税很低,可以提供给咱们公司一部分货源。你想他绞尽脑汁低价走私弄来的水货供给咱们,咱们加价百分之二十卖到内地也不算多,这笔生意赚大了,你愿不愿做?”
“这主意新颖,内地市场上原装电脑的确不很多,而且价格昂贵,先做这综买卖也成啊。”他想,于是问:“贾总,这综生意听起来满不错,咱们下步该怎么行动?”
“办法很简单,还是得先筹钱呐,手里握有真金白银我才能去运作。”
“又是钱,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弄?”丁肇强不太明白他的话。
“老弟呀,生意场上的规矩都是先付款后收货,即便我们不一次性支付,也得先预付个定金表表自己诚意吧。怎么能空手去提人家的货呢,人家凭什么相信你和我?”
“你的宝隆公司眼下不是挂在母校名下吗,还能骗人不成?让那港商先向咱们发货,我们随后支付。”
“你这是在忽悠哥呢,呵呵,真幼稚到家了。谁不知商场如战场,六亲不认。不见钱甭说提货,就连货影子咱也撩不见。你让我空手套白狼,我很难做到。不行,不行!”贾明志使劲儿摇头。
“哪怎么办,你这不是说了也白说,我上哪儿凭空弄钱去进货?”丁肇强又泄气了。
贾明志掏出一只烟燃上,慢吞吞地说:“弄钱这事儿要说难也不难,要说不难也有点难度,就是看你咋个玩法儿了。不过,我倒有个主意可以去试试。”
“什么主意?”
“既然我的宝隆公司在母校名下挂着,学校老师需要电脑备课办公,可以以公司名义从他们那儿集点资,咱手里不就有了银子嘛。”贾明志绕了一圈终于说出他的点子。
“把电脑卖给老师倒是不错的想法,可不见货要他们先付钱恐怕不好办。”
“这个嘛,可以请学校为宝隆公司做个担保。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大学是国家办的吗,自己学校作担保,公司还能昧了大家的钱不成?再说,如果学校同意为宝隆公司做担保,也能说服港商那边把前期定金给免了。等咱们宝隆公司看到这批货后,学校再向港商支付全额货款。”
丁肇强觉着想做成这笔生意,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就答应跟学校联系。当他把贾明志的意图告诉学校后,头脑发热的校长认为可行。不说别的,老师们有台电脑,不但能用于教学,还可以做学问。经过研究后,学校随即把学校提供担保,集资购买电脑的通知张贴在学校各系楼前的公告栏中。为了鼓励教师报名,上面还写着等学校以后有了钱,会为每位买电脑的老师补贴百分之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