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纯一下子惊醒了,他感到心脏还在剧烈跳动。他看了下窗外,早已是白天了;再看一下手表,临近上午11点了。舒帧早就不在了。再看了一下地上,那身明光铠歪斜地堆在地上。他想了几秒钟,才回忆起昨天夜里下船后和锦儿坐上车,一路开回来的。路上,锦儿静静地坐在他身旁,一直没有说话。他在开车的过程中反复回忆着刚经历过的海战,浮现在眼前的惨烈战斗让他觉得就是真的去了回唐朝,而手中的方向盘又让他相信那是虚构的;以至于回到家了还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惨烈的战斗使得回家路上几乎成了时间上的空白。
刚才的噩梦让他羞愧,原来自己的灵魂深处竟是如此怕死和自私。这场梦太逼真了,他无法不自责。
程天纯冲出房间,家里格外安静。他马上打开手机,舒帧在8点就已经给他留言了:我们出去玩了,早点在保暖锅里。
程天纯才感到肚子饿了,四肢也有疲劳感。他漱了一下口,在餐桌边吃了起来。现在应该可以给施剑兰打电话了。他拿起手机:“喂!”
“你如果有空就来一趟吧!”施剑兰没等程天纯说话就让他去一趟。
“你在哪儿?”程天纯急促地问道。
施剑兰已经关闭了电话。程天纯打开手机留言,施剑兰已经把坐标发给他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来到楼下,在地下车库发动了汽车。
汽车很快掠过了城区的公路,视野中出现了海岸防波堤,汽车和防波堤几乎平行着。程天纯现在看不见防波堤朝向大海的那一侧,只能看到防波堤顶端的一条步道,平整的步道一侧是绿葱葱的树木。
汽车继续行驶着,防波堤渐渐离开了程天纯。公路靠海一侧出现了一条低矮的灌木丛,越过灌木丛后,一片开阔地的前方出现了海面。道路在程天纯的前方打了一个平缓的弯折,程天纯顺着弯折把车引向贴着大海的车道。前方一艘仿古帆船孤零零地平卧在水边,他把车在一条岔道边的停车场停好了。他跑向帆船,几步就跨过了那块连接帆船和陆地的木板。
施剑兰正站在船甲板上,几个穿蓝色工作服的小伙子在搬运着什么。程天纯走近一看,原来是好多具“尸体”。他放慢了脚步。
“来啦!”施剑兰看见了程天纯,她眼中已经没有了昨天夜里的那种严肃,又像是在和程天纯在观赏风景。
程天纯指着那些尸体:“这难道是……”
“是你们昨天夜里杀死的倭寇啊!”施剑兰的微笑看起来很轻松。
程天纯又向前走了几步,他仔细看着这些肢体残缺的尸体。如果不说,完全看不出是假的,有的尸体还怒睁着双眼,有的面部朝下趴在甲板上。尸体流出的“血液”已经凝固,可还能嗅得出血腥味。
“都要拿回去修理的,有的部分需要更换。”施剑兰像是在介绍产品。
程天纯看了眼施剑兰后把目光投向大海,沉默了好一阵子:“昨天晚上太逼真了,我简直都怀疑是不是真的穿越到了大唐。”
施剑兰脸上又挂上了微笑:“你难道没发现什么细节吗?”
程天纯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啊!”
施剑兰看了眼程天纯的眸子:“那我问你,你当过水兵或者海员吗?”
程天纯一脸疑惑:“跟这些有关系吗?”
“那好,既然你没有当过水兵和海员,那你为什么没有晕船?”
程天纯拍了一下脑袋:“诶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明明感觉船在摇晃啊!”
“昨天夜里我还真怕你想到呢!”
施剑兰的眼神在思索,像是在找程天纯昨晚没有发现的细节破绽。随后,她微蹙的眉头舒展开了:“其实你应该很容易发现的,我们的将士中有年龄接近三十岁或超过三十岁的。”
施剑兰说完看着程天纯,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程天纯的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他的眼睛亮了:“对,是胡须,古人是不剃胡须的!”
施剑兰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双唇抿了一下。
程天纯微微弓着身子,双手轻轻按在大腿上,看着那些损坏的机器人,他眼中已经没有了恐惧。
“可我们牺牲的唐军将士呢?”程天纯知道,现在施剑兰会把昨晚的一切都告诉他了。
“当然是演戏啦!他们还要在你去那间舱室的时候装死瞒过你。大家都在船上过了大半夜才起来,这都是我们公司的小伙子,也是作为志愿者来的!”
海面的凉风吹拂在程天纯的脸上,他思索了一下:“可白江口之战发生在八月间啊?”
施剑兰像是早有准备:“这么关键的内容我当然知道,可这毕竟是艺术,不是真实的历史。再说时间也不允许啊!”
程天纯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那堆搭帐篷的帆布上:“一个帐篷里竟导演出了这场惊心动魄的海战!”
施剑兰进入了沉思:“这可真费了我一番心思啊!”
程天纯深有感触地说:“我知道,你的计划很宏大,却又精致到了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里。”
施剑兰脸上灿烂的微笑说明她想听程天纯继续说下去。
程天纯眺望着远处的海湾,他的目光慢慢转动着:“不要说昨天晚上的海战了,就这个位置真是绝了,目力所及的地方看不到一栋现代的房子。我怎么觉得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有一道时空的分界线。我都怀疑,再往前面去,那里真的连着唐朝。假如唐锦儿在这里,驾上一艘古帆船,她说不定还真的会遇上大唐的船队,或者那前方就是大唐的边界。”
施剑兰像是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真实的‘白江口之战’可比昨晚上惨烈多了,也不是这么点时间就能结束的。”
远处隐约传来船舶的机器声,施剑兰放眼望去,一艘黑白相间的拖轮正朝着这个方向驶来,船艏两侧被犁开的厚厚海浪拥裹着。
施剑兰脸上的微笑稍稍消退了一点:“我们订的拖轮来了,她如果再晚来几分钟也好啊,打断了你美好的遐想。”
程天纯来不及回答施剑兰的话,他只是很随意地笑了笑。
施剑兰的目光转动了一下,亮开的手掌向着程天纯的身后。
程天纯转过身去,那位昨天夜里“牺牲”了的青年正向他走来。
程天纯伸出手去:“你好!”
“你好!”小伙子笑得很爽朗,紧紧握着程天纯的手。
“谢谢你救了锦儿!”程天纯目光中充满了感慨,“没想到在这场‘海战’中再次遇到了你!”
“他也是志愿者。”施剑兰看了眼青年后对程天纯说道。
青年望了一下辽阔的海面:“上次和你们分开后,我一直在搜寻唐锦儿的信息。就在人工智能中心准备这次模拟海战的计划前,我终于知道了锦儿的真实身份。我找到施主任,要求参加这次行动;也算了却了我的心愿吧!”
程天纯感慨道:“真巧啊,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很小!”
小伙子像是对邮轮旅行在做解释:“当然,我再也不可能出现在锦儿面前了,因为我已经‘牺牲’在那场海战里了。我永远留在了唐朝。”
程天纯眼眶湿润了,他看了眼即将靠过来的拖轮,语速明显加快了:“还没有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呢!”
“谷盾,山谷的谷,盾牌的盾。”青年的微笑更亲切了。
“谷盾?”程天纯的大脑飞速运转着,他眼睛突然一亮,“你是那个地铁站的设计者?”
谷盾眼神中甚至有一丝感激:“是我!”
程天纯瞥了眼拖轮:“你太有才华了,学理工的吧?”
谷盾脸上出现了爽朗的笑容:“不是的。这些都是业余爱好。我是学历史的,我在远程课上学了工科的高等数学和相关知识。为了这个地铁站,我查了大量的历史资料。”
“谷盾,这名字挺好听的。”程天纯喃喃着,像是为了记得更牢。
谷盾的目光落在了古帆船上:“是我爸给我起的名,他是德语老师。也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有点像德语的发音,而且好记。我更爱中华文化!”
程天纯“嗯嗯”着。
拖轮已靠近了帆船,拖轮上的水手用缆绳把帆船和拖轮连在一起。谷盾向程天纯伸出了手:“我要搭帆船回城里去了,我还想再在这艘帆船上呆一会儿。”
成天纯竟找不出什么话来,他只是紧紧握着谷盾的手,好一会儿才松开。
施剑兰和程天纯已经站在岸上,帆船在拖轮的牵拉下,缓缓地驶离海岸。谷盾举起手臂,向着程天纯和施剑兰摇着。船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清谷盾的人影。
程天纯这些天情绪有些低落,常常一个人的时候发呆。锦儿对他来讲已经完全不是租借的关系,他觉得这就是命运安排。他和锦儿的故事越是经历高潮,他越是感到这故事快结束了。想挽留住锦儿的想法自然是荒唐的,可他还是经常冒出这个念头。他此刻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眺望着奔向大海的江流,沉浸在回忆里,他说不清这是不是痛苦。江面凉凉的微风让人觉得有些冷清,他觉得这种感觉太好了,也许淡淡的苦涩更能让人产生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