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居富真的犯愁了,他俩眼叭眨叭眨看着秦老太,而秦老太则乞求地说:“写吧,写了我就放心了。”
居富无奈地说:“嗯——那我就写,您替张老师疼,不让张老师疼。是吧?”
“对。写吧。”
“大娘,是这样,我给您写了,您可千千万别对任何人说是我写的,这以后万一要有点儿啥事,我……”
“写吧,你这是为大娘好。我老了,没用了,就能做这点儿事了。”
“写倒是容易,但写下的纸您千万别让他们任何人看,全部烧掉。”
秦老太一口答应锁在柜子里,烧的时候不让人看见。
居富拿起笔将要写,忽又作难地说:“嗯——这个话咋说呢,我就写,佛啊,让兰枝不要肚子疼……就这句话行不行?”
“不行。要疼让我疼,我替她,总得有人替。”
老好人居富,没想到这辈子干了一件这叫什么事,但他心里完全明白老人家的心愿,那些写好字的黄裱纸是对亲人寄寓着避邪趋吉的切切渴盼之心啊。
二、刘继堂手拄着木棍沿着铁路又走到下午三点钟,脚上穿的棉布鞋,有一只前面的鞋帮和鞋底开了线张了“嘴”,用捡到一截儿铁丝搂底带帮捆了起来。他一路上双眼紧盯着这条寄予他无限希望的铁路,总觉着步步前行就要到了掉钱的路段,生怕只一眼错过他决不放弃要找回的钱。在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下,他又走到了天日昏黄。
这时间,他停下脚步举目远望,心想,只要看到附近有小村庄,无论如何今天是该住下的时候了。钱呀钱,你在哪儿啊,你会不会被风吹散而无影无踪呢?不会的,那是打了捆儿的钱;可也难说,它被水冲过,掉到地上会不会摔散呢?天哪!找到找不到,我也要找你!
他中午没吃饭,饥饿、疲劳已经到了极限。但眼前春风瑟瑟的苍茫大地不见人家,当他听到远远近近传来鸟雀呼伴归巢的声音,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他急需找到一个安身之处。
不觉间又走了半个时辰,那一抹柔弱凄淡的阳光也收束起来。出现在眼前的仍是山区地带一大片乌压压的树林,凄厉的山风窜行于林木森然作响,冷飕飕的寒意逼近。刘继堂的心收得越来越紧,一旦天色黑严了,再要找不到住处,我会冻死在这荒郊野外!他掏出仅剩的半瓶水一口气喝掉,扔掉瓶子后脚步便急促起来。
越是怕天黑,天越黑得快,看着看着天色昏黑下来。忽然间,眼前的两根儿铁轨泛出光亮,探向模糊的地平线末端,又是一趟列车驶来,回身望去,黑暗中有了一根光柱,那光柱颇似一条火龙游来,眼见速度越来越快转瞬即至,随着大地颤抖机声隆隆大作。刘继堂看着流线似的车厢里的灯光是那么温馨,想着他的两万元揪心不已,眼巴巴看着这条钢铁巨龙驶向黑暗深处,眼前却幻化出一张张翻卷在路基上的纸币四散翻卷飘落。这一幻化出的场景,是他此刻悲苦不堪的一声二胡开弓音。
此时风声更紧了,他拿出手电,断续闪照前行。忽然间眼前一亮,捕捉到不远处有一点微弱的亮着昏黄灯光的地方洞穿了眼前的黑暗,他顿时兴奋异常,照亮手电朝着那一点生命之光走去。
三、张二拴,自从前天晚上和刘继堂分别后,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刘继堂中途下了火车。第二天早上没等住刘继堂的电话,以为他坐夜车累了,还在旅馆睡觉,直到中午还没有电话,他便拨打过去,听到的回音是本机已关机,这令他感到莫名得异常,也可能是手机没电了?
那时候刘继堂的手机确实没电了,他也没想着把丢钱,半路下车沿途返回一路找钱的事告诉张二拴,他觉着说不清道不明,也太丢人了。心想,我就这样一步一步向前找吧,如果能找到丢了的钱,再对他怎么说都可以,要找不到了,到时候返回去再慢慢说吧。
张二拴后来又拨打过多次电话,总是关机。天哪!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关机呢?但他哪里知道,此刻的刘继堂正打着手电离开了铁路,顺着一条单人行走的小路进入了森林深处。令他庆幸的是,通往那个亮光处竟然有这么一条岔离铁路的蚰蜒小道。
他进入森林后,天色完全黑严了,夜风扫刷树梢的声音更大了,颇似在维护威风怒吼的声誉。阴森恐怖的氛围一下子袭拢而来。此时此刻,刘继堂实在太累了,实在无力抬动双脚,于是他原地坐下稍作休息。就在他刚刚坐下,无意间转动着脑袋向黑暗中看去的时候,“噌愣愣”一串“金属铮鸣”的响声弹射出脑际,他发现不远处的树隙间有两团朦朦绿光!他的思维判断意识空白了几秒,瞪大双眼直盯那两对儿在晃动着的绿光,再次的惊愣间脑子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妈呀!那会不会是狼呢?!
就在这时,那两团“黑”晃动着两对儿“绿”在向他移动。刘继堂紧握手电打亮照去,妈呀!吓死人了,就是两只狼!他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儿弦“嘣”地一声断了,极度的恐惧使他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喊声,手中唯一可抵挡的家什就是这把手电,他的控制意识乱了,那把手电随着他的胳膊哗哗地慌乱甩动,似在把电光当宝剑用;就在他用力晃动的瞬间,不料想“嗖”地一下,手电带着亮光抛脱向那两只狼。
那两只狼当时也蒙圈儿了,这是什么东西哗哗哗晃动?正疑惑间,那光柱迅雷不及掩耳刺来,俩家伙弹跃着跑开了。
刘继堂顺着那条看不清的小路迅速跑去,没跑几步便摔了个大跟头。回头一看,那两对“绿”又在不远处出现了,他似乎看到了死神的狰狞面孔。吓得他走两步一回头,走三步一摔跤,而那两只狼也是走走停停尾随其后。
忽然间刘继堂的脑洞开了,想到以前人们曾说过,狼最怕火!他想到了自己身上装有打火机,随之便摸出攥在手里,“啪嚓”打火后被风吹灭的瞬间便失望了;这小小打火机能吓得住狼吗?再一看,那两对儿绿眼睛离他更近了,哎呀!看来今晚上狼有肉吃了。
常言说,人逢危难生急智。忽然间刘继堂脱下身上的棉袄,立刻围包着打火机点燃,火苗很快便蹿了起来,照亮了刘继堂惊恐而“恶煞”般的狰狞面目。他憋足了浑身气力,爆发出一声长长的怒吼,把带火的棉袄奋力向狼扔去!心似离弦之箭转身便跑。
两只饿狼被这熊熊燃烧袭来的火团吓懵了,而刘继堂则“啊啊”地吼喊着以壮胆气朝着前面那处有灯火的地方跑去。
那处亮着灯光的地方,原是这片山林的护林人住的地方。他五十多岁了,单身一人,长得虎背熊腰,满脸胡子拉碴,一对儿铜铃大眼。
这屋里就一条大火炕,厚重的门板,唯一的小窗口横插三根木杠糊了一层麻纸。
这会儿他正在做晚饭,忽听得外面隐隐传来似乎是呼叫声,因山风声响太大,瞬间又听不到了。
此时刘继堂已经逃到了这间土屋前,他抬起双手奋力拍打门板,声嘶力竭地呼叫:“开门哪——开门哪!狼呀,狼呀!”
屋里的这位护林人虽然在这里呆了五六年了,今天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惊人胆魄的呼叫拍击声,那有力的拍门声似乎就是在撞门,惊恐中的他紧张地判断门外是什么情况,着实吓得不轻。但人家毕竟是护林人,敢单身独住在这荒野林中。俗话说,没有擒龙手,哪敢闹东洋呢!他就手操起那把砍骨头砍木头的板斧大跨步走到门前,紧张得厉声喝问:“谁?”
刘继堂在外面遭到狼撵屁股,贴着门板又听到这打雷一样的呵问,他前惊后怕,僵直的身子都快倒下了,失魂落魄拉着哭腔回话:“是我呀,开门哪,外面有狼呀!”
听得里面又是一声喝问:“你是谁?”
“过路的。您开门哪!”
这位护林人紧紧地握着砍刀,警惕地拉开了门闩。
刘继堂看到门板开了一条小缝,显然是看到“保险柜”的门开了!用力推开门子跌撞了进去,顺势滚倒在地上。
这又把护林人吓了一跳,见倒在地上的刘继堂煞白的脸色又是土黑土黑的,没一点人色。这么冷的天,两手空空只穿着一件毛衣。又见他爬起来急转身关上门,紧紧地靠在门板上,瞪着大白眼睛瑟瑟发抖。
护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疯子一样的“金刚”脸着实惊得不轻。他紧握着砍刀,怒目圆睁地命令他:“站那儿别动!”
刘继堂更是被护林人握着砍刀的气势吓懵了,心说,妈呀,这敢不是进了阎王殿吧!他胆怯怯虚颤颤地说:“我就在这儿站着,师傅您千万别砍我!”
这会儿护林人看出了刘继堂不是什么强盗,于是他放缓气势,琢磨着问:“你要干什么,我告你,我就是这儿看林子的,不怕的就是赖人!”说罢,他走到墙壁一侧的拐角处拿起那把带倒钩的长矛。
刘继堂贴靠在门上,对他摆动双手说:“师傅,您别误会,我是被狼撵得着急了才跑到您这儿的。”
“狼,你刚才在外面喊叫的就是狼?”
“对对对,那眼珠子是绿的,我走哪儿他跟哪儿,肯定是狼。”
“噢——你是遇上狼了呀。”
“是呀,吓死人了!师傅,我能到炕上坐吗?在门口我害怕,腿软得实在站不住了。”
护林人放下手里的长矛和砍刀,说:“啊呀。坐吧坐吧,放心吧,狼不敢到这儿来。”他插上门和刘继堂坐到炕上,“刚开始我以为你是坏人呢,手里还拿起家伙儿,看把你吓得。没吓着你吧?”
“没有没有。狼才吓人呢。”
“哈……这地方倒是有狼,我只听到过叫,没见过。不多。”
“我倒霉透了呀,师傅!”
“想不到哇,天上掉下个客人来。你是怎么走到这林子里来的?”
“我是沿着铁路走过来的。”
“你是干啥的?”
“赶路的。我走了一整天了呀!本想是赶天黑的时候找个村子住下,没想到走了那么长时间没碰上;亏得老天不灭我,有您在这儿住着,不然我今天非得喂了那两条绿眼儿狼不可。”
“啊——是这么回事呀。哎呀,你拍门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开门进来我更害怕,真以为是遇上土匪了。”
“我可没那本事,狼我都惹不起。”
“哈……这年头哪有土匪呢,就算是有,怎么能找到这儿呢。我这是什么地方,老光棍要钱没钱,命不值钱。哈……”
从发现了狼到现在,刘继堂露出了第一个僵硬的笑脸,瞬间便觉出干嘴唇扯得生疼,渴了:“师傅,给我口水喝,干死了。”
“有有有,水有的是。”
刘继堂喝着水,这才恢复了正常,真正喝出了水的滋味儿:“师傅,这水好喝,真甜。没喝过这么好的水。”
“是嘛,这是从虎头沟流下来的水,夏天有活水,冬天凿冰。这儿可是个好地方。”
这屋里的火炕烧得特别热,刘继堂盘腿坐着,这会儿才觉出潮热潮热的难受,心说,‘坏了!’他难为情地说:“师傅,我裤子湿了。”
“嗯——什么裤子湿了?”
“我有毛病,一受惊吓就尿裤子。”
“哈……”这话把这位护林老人可逗乐了,“哎呀,还真有吓尿裤子的。”
“以前落下的病根儿。”
“脱下来,到火上烤干。”
在这天寒地冻的早春的一片荒野山林间,这间热乎乎的小土屋像是林间“心脏”,激发出无限热流滋润了刘继堂全身。他尴尬地露出僵硬的笑脸,脱下了那条到处刮破口子的棉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