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经理说的话,秦世贤非常敏感,金戒指,对于金子,他敏感到了过敏的程度。一个老太太为了一个假戒指昏倒在地,这多像那时候他的老娘啊。只见他凝重地蹙着眉头,沉沉地道出四个字:“假金戒指?”
“对——”马经理十分委屈地拉了一个长音,无奈地说,“那是什么戒指呀,是小孩子玩耍的破东西。老太太拿着那东西去找我验真假……”
秦世贤心里又一阵紧缩,继而问:“验戒指?”
“是呀,我一看那戒指,那是什么戒指呀,只是外面涂了一层金色,这个我懂。当时给老太太一说,我的妈呀,人家软绵一出溜就跌倒在地上了。”
“是个什么样的老太太?”
马经理都没心说了,只是悲苦慨叹自己不幸:“唉——倒霉透了倒霉透了。再怎么说我也惹下麻烦了。”
秦世贤被这对号入座似的似曾相像所别扭,他缓慢迈动步,嘴里咕哝:“戒指,戒指……”忽然停下脚步问,“老太太这会儿在急诊室?”
“对,就在这个急诊室。医生谁也不让进,我想亲眼看着把老太太太抢救过来,大夫不让,把我撵出来了。我急呀,病人生死未卜呀。”
这时候护士推开门出来说:“放心吧,病情稳住了,没什么大问题。跟我来,把费用缴一下。”
没一会儿工夫,急诊室的门开了,躺在推车上的秦老太被推了出来,秦世贤立刻起身看去,就在他起身站立的那一刻便看清了躺着的老太太就是自己的母亲,他一声惊呼疾走过去,失声呼叫:“妈呀——怎么是您呢?!”
医生迅速打手势要他不说话,低声问他:“怎么,你也是病人的家属?”
“是,我是她儿子呀。”
“哦,没啥大问题了,放心吧。”
“谢谢!”
“等老太太醒过来,不要说什么刺激性的话,也不要多说话,以免影响正常恢复。然后我们再观察一下,需要住院治疗。”
“好的好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二、铁路上归来的刘继堂第二天就病倒了,第三天开始加重,浑身无力恶心呕吐。
莫丽花心疼地看着失而复得的丈夫再不敢耽搁,骑着自行车到邻村请来了一位姓牛的医生。
这位牛医生五十多岁,乡村医生,在周边一带很有名气。他们之间原本都认识。
今天牛医生一见刘继堂顿感吃惊;啊呀呀,黑黢黢的脸盘还显着煞白,人明显瘦了许多,脑门儿上起了这么个大包,这显然是被钝器所击打所致。先打了消炎针再说吧。’
他用铝制饭盒烫好了针头针管,一针下去,刘继堂撇撇嘴“哧”地吸溜了一下:“哎哟,还疼。”
牛医生笑了笑说:“嗨嗨,老大的人还叫疼,小孩们也能挺住。下午再打一针。从明天起开始吃药。要多吃些鸡蛋、肉,补一补,你最近这身子太虚弱了。”
一旁的莫丽花担心地问:“牛医生,老刘的身子不会有啥事吧?”
“不会。”
“不会落下病根儿吧?”
牛医生白了她一眼,说:“看你想哪儿去了。”在他推送药液这当间就心想,‘这老刘会不会是干什么事被老婆发现了,这大包是怎么来的?’于是便问,“老刘,你这脑袋上的包是在哪儿碰的?”
“在木杠子上。”
“噢——我还以为是跟谁打架来,还是遇上什么坏人了。”
“不是遇上坏人,是我走路不小心,绊倒碰的,碰在木杠子上了。”
“这,碰在什么杠子上了?”
莫丽花赶紧接了话茬儿:“啊,那什么,他是插门去了,不小心碰到顶门杠子上了。”
牛医生不由得蹙着眉头边想边说:“插门——碰到杠子上,老刘,你是跑着去插门的?”
刘继堂顺着说:“是,走得比较快。”
“是滑到之后撞上的还是绊倒的?”
莫丽花又接了话茬儿:“就是他说的那,是绊倒的。”
刘继堂补充说:“当时脚底下有这么大个小石头,一踩,一闪,滑到了,撞上去了。”
牛医生且信以为真了:“哎呀——那太危险了。这,这撞了一下就能把身体撞成这样虚弱?”
“不是,是我前两天就生了病。”
“生病,那你生着病去插门还跑啥呀?插门还用跑?多危险。”
牛医生是推着针管里的药液在说话,这会儿药液早推光了,恍然间才觉得,他拔出针头,揞上棉球,问:“老刘,这两天吃饭怎么样?”
莫丽花噗嗤笑了,说:“可能吃了,十个荷包蛋,一顿就能吃下去。”
听着莫丽花说了不该说的话,刘继堂瞪眼斥责她:“你瞎说啥呀,我啥时候吃过十个荷包蛋?”
莫丽花知错便改:“没吃就没吃,我说多了。瞪啥眼。”
“嘴上从来没个把门的。”
牛医生问:“老刘,这两天,五个荷包蛋能不能吃下去?”
“能。”
“看来你这身体是欠缺营养。刚过了年呀,你们不该缺营养啊。(对莫丽花说)你倒是看上去不缺营养。”
“我也缺。孩子在外面上学可费钱了,所以我俩有时候都缺营养。”
“不,你看上去身体不缺,是老刘缺营养。这是为什么?”
刘继堂了解牛医生,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必须把话题引开:“牛医生,这两天你那儿病人不多吧?”
“不多。半个月了,就碰你这么一个病人。”
刘继堂笑了笑说:“牛医生,你看病大材小用了,你应该到公安局,搞个破案什么的。”
“你说对了,不过医生看病跟破案也差不多,只不过他们是破案,我们是破病;破案找坏人,破病找病根儿。我们当医生的就是要滴水不漏,这样才能把病挖出来。”
刘继堂听得笑了,说:“看来你是既懂公安又懂看病。”
“我喜欢公安,但只会看病。”
“牛医生,把你的医书借给我看看,然后我再去做买卖。”
“好好好,看来你懂得做买卖。”
“哈……”
三张笑脸和着笑声溢满了屋子。
三、大惑不解的秦世贤从病房里出来,从迷惑的事态边际捋码头绪,信步走到过厅间,在椅子上坐下。他对起初丢金条的事又起了疑虑;老妈那会儿说只有金条,怎么这会儿又出了金戒指?难道原本就没什么金条的事?究竟是戒指呢还是金条?我的老妈呀,咋出事老要与金子有关呢!
马经理与服务员缴了抢救费用,二人匆匆返回来又去了急诊医办。马经理仍不放心地问:“医生,病人确实没问题了吧?”
“没啥问题。嗯——嗳,你们究竟谁是病人家属?”
“我不是病人家属,是金店的马经理。”
“我是跟着来的服务员,我俩谁都不是家属。”
“这麻烦事是我引起的,该我倒霉。所以我就把老太太送来了。”
“噢——我原来一直以为老太太是你老娘呢。”
“不不不,我老娘还挺年轻的,非常漂亮。”
“稍等一下啊,我到外面去看看。”
“怎么了医生?不会是病人有什么问题吧?”
“等一下,马上你就知道了。”
马经理他们俩也随着医生离去。
医生向左边看了一眼,目光扫视到过厅间的时候,看到了闭目静坐在椅子上的秦世贤。他们走到秦世贤近前,医生说:“刚才这位先生说他是病人的儿子。”
只见秦世贤忽然睁开眼,问:“怎么了医生?”
马经理顿时惊呼一声:“啊呀——大娘是你的儿子呀?”
“不不不,不是的,大娘怎么是我儿子呢?大娘是我妈。”
“不好意思啊,我一着急说错了。您是大娘的儿子呀?”
“是啊,刚才我一看,你说的老太太正是我的母亲。”
马经理听后大为惊诧大为感慨:“哎呀——这可太巧了。今天怎么总遇巧事呢?活了半辈子了,巧事都让今天赶上了。”马经理看到老太太的儿子就在眼前了,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但他仍不忘先拉着秦世贤回病房看看,有什么要说的话,回头再说。
四、牛医生给刘继堂脑门儿上的大包贴了一张黑膏药,十分自信地说:“这块膏药可是我家的祖传秘方,化瘀消肿、祛痛安脑、提神明目、补充脑血,而且有长久功效。早晚用热毛巾敷上,药力走得更快。贴够了七天再揭下,整个儿大脑完好如初。”
刘继堂握着牛医生的手说:“谢谢你了牛医生,给我用这么好的药。”
“省城大医院也没这药。”
莫丽花说:“那肯定没有。”
牛医生幽默地说:“这膏药是我爷爷辈儿上得的偏方,然后传给我父亲,我父亲单传给了我,可没传给大医院。”
刘继堂不由得从买卖人的角度上说:“就是省城的大医院想买,你也不能卖给他。”
“那当然,卖给他我就吃了断头粮了。”
这些天莫丽花算是领教了大医院看病贵,她龇牙瞪眼抖动着脸上的肌肉说:“那大医院就是有这膏药也贵得要死。”
牛医生明显露出一脸不屑:“他们的那些东西,关键是治不了病。”随之便弦外有音地强调说,“不过看病不能怕花钱,怕花小钱搭上一条命,哪个合算?我看病是从来不糊弄人的;我要糊弄人,搞块白布,抹些黑糨子,往你脑门上一拍,那管啥事?”
刘继堂转动着眼珠,显然听出了牛医生的话味儿。
五、秦老太仍在昏睡中,秦世贤、马经理他们都到了院子里。马经理感慨不已地说:“我的天哪,人这脑子太不够用了。真是想不到,我正发愁找不到病人家属,万不敢想象就是您哪。您贵姓?”
“我姓秦,叫秦世贤。”
一听秦世贤三个字,马经理脑子里蹦出了一件曾经有过的事,他拍拍脑门儿说:“秦世贤……”
前一阵子张兰枝在接受医生复检,这会儿出来不见了秦世贤,于是她找到外面,一看丈夫正与陌生人说话,于是她走过来说:“说来不见你,在这儿聊天呢?”
“你先坐下。老妈刚才在急救室,这会儿到病房了。”
“啊!”张兰枝顿时大吃一惊,“怎么了,是谁送她来的?”
“待会儿再说,已经稳住了。”
马经理一看,礼貌性地问候:“您是?”
秦世贤说:“是我爱人。”
“哦——好好好。老秦啊,你的这个名字好熟哇。在哪个单位上班?”
“原先在文化局,现在成个体户了。”
“您以前是不是经常写一些文章发表?”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噢——对上号了。有一篇文章叫《黎艳敏三十年寻亲,脚踏大江南北,卖炭翁五过长江,憾动远天大地》,那篇文章是不是您写的?”
“是,写得不好。”
“哎——呀,见着真人了呀!”
那服务员也是激动地说:“就是您写的呀!”
马经理紧紧地握住秦世贤的手说:“秦先生,您就别谦虚了,那文章可是感人哪,我是流着泪看完的。当时专门记下了您的名字,用现在的话来说,您是我的偶像。”
“谢谢你了,我可配不上。”
“不不不,当时看完您的文章,我脑子里想到的都是鲁迅呀,老舍呀这些名人的形象。”
“嗨哟,您贵姓啊?”
“我姓马,南方人,是古玉珠宝店的经理,叫马志存。”
“马经理好。”
“秦先生,啥也不说了,老太太看病的钱全部由我负担。咱们一会儿再去看看老人家怎么样了,完后我再给您细说老太太的那个假金戒指和在我们店里发生的详细经过。”
服务员拿出那个假戒指说:“秦先生,东西我还带着,您看。”
秦世贤接过来仔细看了又看。
马经理又说:“假的,玩具也不是个好玩具。走吧,我们还是到病房里去看看老人家。”
六、牛医生中午在刘继堂家吃了饭,要他们明天去家里拿草药。
此时刘继堂和莫丽花把他送到街门外,客气地告别:“牛医生慢走啊,骑车子注意点儿,别摔倒。”
“摔不到,我骑车就没摔倒过。”
牛医生走了,刘继堂两口子赶紧回到院里插上街门。刘继堂抬手摸着那块膏药说:“你别说,这东西凉凉的,挺舒服,感觉真下火。”
“那就好。走吧,你还是回家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