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刘继堂两口子很快买来了礼物,与张二拴三人租了一辆三轮车向秦世贤家驶去。
门铃响了,秦世贤开了院门,一看是刘继堂、张二拴他们,惊喜地“呀”了一声,热情地把他们让进屋里。
张二拴想着去年到杭州进货得到秦世贤的多方关照,示谢地歉意地说:“老秦,你一回来我就知道了,早该过来看看你,但家里的棘手事一件接一件,昨天又听说你老娘到了医院,我们这是过来看看。”
刘继堂接着说:“听二拴说你不走了,要在咱这儿发展,是吗?”
“是的。”
“怎么,老妈身体出了点问题呀?”
“唉,”一提说老妈的事,秦世贤的心境又回复低落,哀叹一声说,“过日子总有不如意的事,去了一趟医院又回来了。”
张二拴问:“老妈多大岁数了?”
“七十二了。”
“是啥病住院呢?”
“唉,要说老人家原来的身体可是真好,都是我,都是我这个不孝子引起的。”秦世贤一想到老妈接连遭遇不测,握着的拳头攥了又攥。
张二拴安慰他说:“老秦,咱这人跟机器一样,上了岁数总是要出毛病的,谁都是,该看病好好看就是了。”
秦世贤伤感地说:“她的病看不了了,得的是心病呀。”
莫丽花插话说:“你家的日子这么好,能有啥心病,想开了不就完了。”
秦世贤摇摇头说:“没那么简单。嗳,老刘,介绍一下。”
“哦,忘了,我老婆。”
“哦,你好。今儿头一回见。”
“我早就听继堂说你了,说你好。老秦,我和你老妈坐上半天,嘻嘻哈哈一聊天儿,说开就没事了。”
秦世贤带着谢意点点头说:“说不开的。”
人们听他的语气甚是凄婉,张二拴不解地问:“老秦,我们进去和老人家见个面儿可以吗?”
“没关系。走。”
他们都随着秦世贤进了老太太房间。
秦老太虽觉有人进屋,仍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秦世贤无奈地对众人摊摊手。
刘继堂试探着问:“大娘,我们看你来了。”
刘继堂这句问候语像一片树叶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秦世贤抬手示意,人们又回到客厅。
刘继堂对此产生了索奇解疑的心理,于是问:“老秦,刚才你说老人家有心病,究竟是啥心病呀,能说说吗?也许我们能给老人家解开这疙瘩。”
秦世贤看着刘继堂微微摆动脑袋无言作答。
张二拴说话了:“老秦,你这么开通的文化人,哪能让什么烦心事把你闷成这样;你对我说,咱们想法儿让老人高兴起来。”
“唉——”秦世贤又是一声长叹,“说不说都一样。我要说这事,得拿出一番勇气来,实在是不愿意提起。简单一句话,老人家这个病疙瘩在我身上,是我丢失了我爸妈私藏了一辈子的金条引起的。”
秦世贤一说金条,刘继堂的大脑深处似乎拉响了警报,他对金条二字太敏感了,莫丽花也产生了同感,俩人觳觫打颤,寒噤抖动,刘继堂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脏怦怦的博响声,脑门儿上倏得冒出一层汗。
秦世贤接着说:“是在给我妈从村里往城里搬家的时候丢在路上了,三根儿金条装在一个盒子里丢的。”
刘继堂脑子里划过一个刺痛的惊问,那个暴雨惊雷的夜晚紧抱在怀里的盒子的画面瞬间闪现在脑中。“当啷”一声,他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了,眼睛睁大到失神的程度,咋舌呆脑,随之他立刻慌乱地俯身捡拾碎片。从迷幻的境地灵醒过来,他本想大声呼出,那是我捡到了呀!但这声音挤在喉间怎么都出不了声,硬是咽了下去,化作心声了。
秦世贤和张二拴愣住了,都在心说,这是怎么了,老大的人手里拿个杯子怎么能掉在地上,且神色这般慌张呢?
秦世贤警觉地问:“老刘,是不是身体哪儿不舒服啊?”
“没有没有。”他嘴上说没有没有,右手却不自觉按在胸上。
秦世贤疑到他心脏出现异常,于是郑重地说:“有问题到医院去看看?”
“没事没事,不是医院的病。”
张二拴看他的手还没从胸间放下,更加担心地问:“老刘你,不行咱到医院?”
莫丽花掩饰地说:“没事没事,他就那样子,一辈子了,看把我都吓得。”
刘继堂努力使自己表现出一切如常的样子,但仍觉脸上还是烧骚的,他咧嘴笑了笑,比哭都难受地说:“啥事没有。老秦,你说你的事,我在等着听呢。”
张二拴也恍然间回到秦世贤说的话题上:“老秦,你刚才说的那金条那是怎么回事啊?”
刘继堂向前凑了凑身子,说:“是啊,你说吧,我真想听。”
秦世贤端直坐了坐身子,眯起双眼悠悠地说:“说来话长了,那是去年给老妈搬家的时候……”他的话语像是拨开一道道伤口似的,把搬家,到城里后发现丢失金条,老妈住院、痴呆,家庭矛盾,直到把辞掉工作到了杭州,简明扼要地说了一番。直听得刘继堂仿佛被横来竖去的电波穿梭于心脏,真切地感受到心境发生了地震。
二、从秦世贤家出来,他们回到了晋杭绸缎庄。刘继堂什么话也没说,拍打了几下摩托车坐上的尘土就要回家。
张二拴要他们两口子吃了饭再走,但刘继堂一直是若有所思地固执地说要回家,他说他累了,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三、离开了晋杭绸缎庄,很快出城到了郊外,摩托车的嗡嗡作响声伴着耳边的风声,刘继堂感觉像是喝多了酒似的,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风雨中的湖面上飘摇不定的一叶小舟,那小舟上有自己的灵魂。迷蒙中有一根根金条闪着刺眼的光芒瞬息掩至而来,那装有金条的黑色罐子成了一团黑雾在眼前飘忽,那棵新栽的榆树也倒下了。这一幕幕刺心瘆人的幻化场面,他极力避之也挥斥不去,他的心被袭扰到不能自制,于是松开油门刹车于路边。
莫丽花猜测地问:“继堂,咋不走了?”
刘继堂就地坐下,眨么着双眼掏出烟点燃,心境疲惫的他,心里想要说的话却被一声接一声的喘息顶在前头,他刻意稳了稳心绪才说:“歇会儿,歇会儿再走吧。”
“你心里还乱呀?”
刘继堂不时得蹙着眉头,脑门儿上那块黑膏药在随着收缩抖动,他虚虚地叹着气说:“啊呀,这眼前到处飞得都是金条呀。”
天哪,莫丽花的心被他说乱了:“那,那就坐会儿吧,歇够了再走,别出个啥事。”
刘继堂转过身看着莫丽花,显得孤独无助地说:“丽花,我掉到钱里了,我的脑袋让那金灿灿的光刺得受不了了。”
“你哪儿也别看,看我。”
“看你也能从你脸上看出金条。”
“那你就闭上眼。”
刘继堂闭上眼:“闭上眼也是金条。”
“妈呀!”
“丽花,这日子过得怪气了,捡钱、丢钱,钱闹人,钱是魔鬼呀!”
“看来咱家啥事也不能碰了。”
“糊涂了。你想想,我装到裤衩子里的钱,竟能掉到厕所里去……”
“是,还是个漏底会跑的厕所。”
“我想啊,那钱掉下去也许就抖乱了,早让大风刮跑了。”
莫丽花进一步分析说:“我倒觉着不像掉进厕所里,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从底下掏走的,男人家,真够悬的。”
刘继堂点点头,深以为然:“是的,你说得对。”
莫丽花愈发觉得疑惑到了诡异的程度:“继堂呀,你是那样,你再看我,走路走得好好的,市场里那么多人,我撞谁不能撞,偏偏撞倒个半瘫病人,贴了钱还惹了一肚子气。还不知道是啥东西推我撞上去的。”
刘继堂“格森”打了个冷颤,倒吸了一口凉气,深有醒悟地说:“不对了。看眼前这金条晃得。我一辈子本来活得普普通通的,做梦也想不到拾到金条、开了买卖;可说要饭就要了饭,还差点儿让狼吃了。”
“是呀,咱家里指不定有啥‘不干净的东西’住下了。”
“丽花呀,冤有头,债有主,这下清楚了,也许是金条的主人上门了。”
这话说得莫丽花浑身觳觫打颤,紧贴靠住丈夫的肩膀:“你是说,这是秦世贤他爹在作怪?”
刘继堂瞬间紧锁五官低垂了脑袋点头,虽然没有一阵惊恐,但郁结着强烈的不安:“你想,那东西是他们家的宝贝,如今丢了,他怎么能善罢甘休呢?天哪,这些事人不知道鬼知道,也许他早就呆在咱家院子里了,搞不好住在家里。”
“啊呀!”这话说得莫丽花浑身发麻发抖发酥,颇似电流在唰唰唰得浑身上下穿缠,她紧紧地贴抱着刘继堂的腰身,“继堂,你说他爹死了多少年了,这是看家里出了事,跑到咱家显灵去了?”
“哎呀妈呀,你说咱们好好的人,成天让鬼盯着,这日子咋往下过呢?反正自从那东西到了手,咱家尽出怪事。”
“想想这些有过的事,真瘆人。”
刘继堂紧握着莫丽花的手,两双手都在发抖,他琢磨着说:“不行找个人看看吧,是该压压的时候了。”
突然间听到“咕呱”一声叫,两人抬头一看,是只乌鸦从头顶上掠过。
四、“人有旦夕祸福,天有阴晴圆缺。”
同样一件烦心事,有人哈哈一笑了之,有人搭上了性命。秦老太买了假戒指这件事,对他人来说,也就是损失一千多块钱,吸取教训再不上当也就过去了;但秦老太却似被一个巨大的漩涡绕在中心,失去了自拔意识,似有饕餮怪物从她的心灵最深处掠走了生活中的全部,无比的消沉在萎缩一颗木钝的心,尝到了求之不得,魂牵梦萦之苦,一种死亡凝聚体牢牢得攫住了老人家的心。她茶饭不思,昏昏然耐时光。她的有灵性的生命已经宣告结束,只是那空洞的生命体像燃尽油的灯捻,微弱的爝火在延续。
秦世贤把老娘半扶着坐起,张兰枝用小勺给她喂水。秦世贤轻言缓语地安慰老母:“妈,想开点儿吧,那个假戒指也就是一千二百块钱,我已经给您补上了。”
在老太太冥冥然昏沉沉的意识中,任何安慰性的语言都苍白无力,似天上的絮云一般,幌眼间便流逝了。
秦世贤两口子这两天什么心思也没有了,全身心放在老人身上,不停地思索,有什么办法才能把老人拉出那走不出的“泥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