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一片真切的道谢声中送走了警察。当人们返回屋里后,所有人的心情似乎都约束在这宁静的空间里,意识空茫地站着,是秦世贤一声“都坐下吧”,人们这才长吁短叹感慨不止,泄愤不止地落座。看着老二老三两家人目光里的自责难言与仰慕中的不安,秦世贤的心情平静了,泛出苦涩滋味的平静里有了甜的韵味,这突如其来惊心动魄的一刻,也是秦世贤涅槃的一刻。
尘埃虽已落定,余音仍在绕梁。老二老三两家人终于拔出了心里那根软化不掉的尖刺,对几年来弟兄们之间的不理解,不谅解深感惭愧,但岁月不回头。
这石破天惊的震撼,催开了张兰枝心底幽咽的泪的泉眼,酸楚的激动的泪水汩汩地流出,想到丢失了金条后的委屈与困惑,情感的心弦颤动不止。
人们看着默默流泪的张兰枝,打心底泛起了愧悔难言的不堪心绪,在一声声的哀叹中饱含着言语无法尽意的遗憾于钦敬。自从出了金条的事,他们对这个大哥的埋怨、积怨的程度到了满腹难容,这片刻间的真相大白后彻底改容相敬了,大哥像大江大河,我们是行驶在他上面的一叶小舟。
又是一阵沉默,是凝然不动的沉默,但人们的心潮在翻卷,在沉默中抖动。俩妯娌刘巧娥和白香果默默地坐到张兰枝近前,她们的心互通了,但满脸满眼全都是自责的赧颜。
白香果拿来茶杯,一一摆开给众人倒上。
秦世贤打破沉默说话了:“这可真是白云苍狗,世事难料。这件要毁掉我们家的事,终于过去了。古人说:‘头上三尺有神灵,不畏人知畏己知。’赵金牛终于熬不过去了。”
此时此刻,在座的人都等到了这一刻,冥冥中大家似乎都感觉到了什么,柜顶上摆放着的母亲的凄美遗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纷繁复杂的情感如潮卷来,若是真的泉下有知,老人家定会丢掉所有遗憾所有不宁随夫而去。又是一阵沉默,人们似乎都在等着母亲的遗像说话。秦世才伤痛不已地说:“啊呀,大哥,我要是早点儿知道了是赵金牛干了这种事,他把咱们家,把你们害苦了呀,我真能去把他活活得打死!大哥……”
看着老二还要说什么,秦世贤摆摆手制止了他,还没等秦世贤说话,老三秦世能也是愧悔得像是噎住了似的叫了一声:“大哥……”
秦世贤仍是点点头打住说:“这件事既然结束了,咱们都把他放开。人活在世上,很难说会发生什么事,少一样不成世界嘛。对于咱们平常人来说,真正的大事,都是我们想不到的。现在虽然是黑夜,但对我来说,对你们来说,这是个白天呀!”
秦世才憋了一阵子,仍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大哥,我错待你了,你原谅我吧。”
秦世贤说:“我一直就没怪怨过你们。这件事虽然是赵金牛所为,但我的责任也不可推卸。不过这个赵金牛,也不能算是个完全坏透的人。从这件事本身看,他的人性里还是有善良一面的。我在猜想啊,他的自杀行为,是在还老妈一命,是想还我一个清白,更是掉进了逃不出的心罚?做了糊涂事,他最终以命谢罪了。”
一家人静静地坐着,有多少想说的话只在心里翻腾,有多少感慨只在对自己言明,是大哥的宽厚才托住了这个家的整体,隐现出和谐,温馨的氛围从远去的他方归来在融融地扩散。窗外传来飒飒的春雨声,仿佛在浸润每个人被焦躁、困惑而干涸过的心田。
二、第二天,秦世贤硬是决定要张兰枝住进了医院,给她的身体做一次全面检查。
这会儿两口子坐在病房里的床边,在等待医生安排。这两年多风波摇摆的日子折腾得他们身心俱疲,万万想不到的结果是真相大白,感慨万端后出现了风雨过后一潭深水的宁静,显然有了平静后的坦然。
秦世贤真切地感受到卸下重负后的舒悦感,他叹叹气说:“哦,这下家里也没什么杂事了,终于静下心了,我又回到了两年前。现在先把你检查身体这件事办好,再说其他事。咱们一步一步来,稳稳地往前走。”
张兰枝亦有着感同身受的惬意,她点点头说:“过日子原本就应该这样,安安静静的,平平淡淡的。”
秦世贤眯起眼想到了曾经说过的话:“你记得前年我临去杭州的时候说过,这事也许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终于等住了这天,太不敢想象了。”
通过这件事,张兰枝越发相信命运的力量了,产生了深深的敬畏感:“人活着,真不容易,稍不留心,还真有喝凉水塞牙缝儿的时候。”
秦世贤亦有同感:“其实这就是生活,有些厄运,不是你小心就能躲得开,那只翻云覆雨的手从没顾及过人的感受。”
张兰枝笑笑说:“躲不开咱就让。”
秦世贤也笑了,说:“对。唐朝时有位布袋和尚写过一首诗:‘手把稻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让人一步自然宽啊。”
张兰枝深信不疑地点着头,又一次感受到了宽容的舒坦,温和的力量。
秦世贤说:“这里你自己在吧,我回家给你做饭去。”
“要不中午我在医院里吃点儿算了?”
“不,我能做的事一定要做。等我给你送饭来,我知道你爱吃啥。”
秦世贤离去了,一缕淡淡的甜掠过张兰枝的心头。
三、老二老三两家人,从昨晚上离开大哥家后便商议决定,把去年过年后,大哥给他们每家补偿丢失金条的两万元钱如数归还。就在秦世贤和张兰枝到了医院后他们就伙同上门去了,一看家里没人,也不忍打电话打扰大哥大嫂外出办事,他们就在院门前等着。
秦世贤骑着自行车带着好些食材回来了。
秦世能高兴地说:“大哥,我们早来了,你俩都不在家。大嫂呢?”
“她在医院,我回来做饭。”
他们几个一听大嫂在医院,脑子里嗡得一响,攫紧了颤抖的心,急切地要知道怎么回事?
秦世贤朗然迅疾作解:“没事没事,只是做常规检查。”
到屋里坐下后,他们仍是想问问大嫂的详细情况。
秦世贤隐含着遗憾说:“主要是胃病。这两年我不在家,她一个人上班、家里,冷一口热一口,本身她体质就弱……”
这些情况大家心里都清楚,因金条一事余波所及,他们在赌气,老妈养病看病的事他们几乎不闻不问,全部推给了大嫂一个人。那时候就能想到她的压力有多大,只是一想到他们家得了金条,对那些该他们做的事也就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摆出冷冰冰的态度以示对他们的鄙视和不屑。现如今水落石出了,竟是那个可恶的赵金牛坑惨了他们,转而又都在为自己的心胸狭窄,不依不饶,冷漠敌视而惭愧不堪;为什么大哥大嫂能那样宽容、相让、忍耐,而我们却做不到呢?以前说大哥大嫂是文化人,妄自歪曲文化人心眼儿够用,奸诈狡猾,能理屈而词不穷,能把他们俩幻化成披着羊皮的狼,恍然间才明白,是自己小鸡肚肠又鼠目寸光,从没有为这个大家庭向深层考虑过,没为自己的老母考虑过,只是得理不饶人,不把他搞到狼狈不堪决不罢手。唉,一切都过去了,也都晚了,这泼出去的水怎么能收得回来呢?这一惊心动魄的事实翻转,在好一阵的茫然慨叹后,感觉所有的不愉快都烟云散了,颇似身后有一座空旷而高深广大的房间,发出阵阵空虚的余音,更像是一场灵魂的洗礼和情感疗伤后的松缓。从今往后好好做人,好好做事,给大哥大嫂补过吧。
刘巧娥看着大哥关切地问:“大嫂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秦世贤说:“应该没啥问题,不过做个全面检查为好。”
秦世能低着头说:“大哥,今天我们总想过来看看你……”话只说了一半便不能直白了。
秦世贤对这个平时有点任性的小弟温和地说:“没事的,那些事都过去了。只是,这件事我们付不起的是心态。它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遇事要冷静,要多思多想,弟兄们之间亲亲的一家人,多帮助,多包容,什么事都能过得去。这件金条的事,虽然知道了是谁做了手脚,但东西并没有回来,是真丢了,这是我的责任。”
老二秦世才朗然而郑重地说:“大哥,那不是个事!我是,咱妈自从生了病这一场……大嫂和你在妈身上可是尽心尽力了;我们很惭愧。”
老三秦世能接着便说:“大哥,我大嫂那人真好,你俩是世上难找的好人。”
张兰枝的朴实贤惠,一直以来是秦世贤内心深处的慰藉,弟弟说到大嫂好,他毫不掩饰地说:“要说你们大嫂好,那是事实,她做到了。我说句感谢她的话,一点儿也不虚情。昨天她的胃溃疡又严重了。你们都回吧,一会儿我做好饭给她送去。”
刘巧娥和白香果为大嫂的为人而感动,为大嫂的病情而揪心,二人不觉流着眼泪说:“我们到医院去陪大嫂。我们做得不好。”
“都是一家人嘛,一切都会好的。”
“晚上我们妯娌俩去陪大嫂。”
“谢谢你俩。我闲着,足够。”
大家都站起身准备离去,秦世才背着身把手里的两万块钱转递到秦世能手里,秦世能连同自己的两万块钱悄悄地放到沙发底下。
四、刘继堂、莫丽花今天又进城了,到了张二拴家,这会儿杨美英成了这个家的主妇。
刘继堂两口子坐下没一会儿,张二拴便神秘地说:“你俩可能没听说,秦老太一死,一个谜团解开了。”
刘继堂愣怔一下,问:“什么谜团,又发生了什么事儿?”
“太让人吃惊了。昨晚上秦老三给我打电话,给他妈搬家丢了的那三根金条……”
“啊,怎么了?”
“前几天咱们都知道了那事,对吧?”
“知道知道,你说。”
“老秦的二弟三弟两家人把那帐算到了秦世贤身上,秦世贤为了压住弟兄们之间的风波,不愿意看到所谓家丑外扬,咬着牙把那事接在手里,背了一口大黑锅。”
刘继堂前阵子就知道这事,于是他催说:“这事我知道。你说,又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秦世贤根本就没拿那金条……”
不等张二拴把话说完,莫丽花接走话茬儿说:“对,老秦肯定没拿嘛。”
“这事你俩谁也不知道,那金条,你们猜谁拿了?”
张二拴说到这儿,话语停顿了,他是在紧关节要处想买个关子,来点儿悬念,但这个悬念把刘继堂悬到了半空,那金条是自己捡到了,难道这事露馅儿了?一个巨大的问号晃动在眼前,短短不到两秒钟,他额头上被催出一层凉森森的汗液。莫丽花虽然不爱出汗,但脸色煞白了。
张二拴和杨美英被他俩的神情异常而愣神儿了,他不解而语塞地嘟囔:“其实那金条谁拿了,是帮着搬家的赵金牛……”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刘继堂“咯儿”得一声,仰起脑袋翻了白眼儿,该呼气的时候却倒吸了回来,呛得他连着咔咔了好几声。这可把张二拴和杨美英实实地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