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特区,丁肇强为躲避华洁寻找他,他远离亚星酒店,在一个名叫“雅丽新村”的小区租了一间房子。安下身后他便打电话找到给校长写信的校友贾明志,那个从西北过来经商并声称赚了大钱的乡党。
乡党接到电话后,当天下午就开车匆匆赶过来了。
贾明志身材有着西北汉子的魁梧,扁平脸盘上肉较厚,两只细眼微笑时,眼角会向上拉成一条伸展的斜缝,民间俗称“眯眯眼”。他特别高兴的时候,只有眼皮在翻动,面部肌肉却不拉伸,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秦兵马坑中挂在将军俑脸上那永恒的神秘微笑。可他那两只包在细眼皮里面的眼珠子转动起来,抛出的目光又显得城府很深,有种商人善于算计的精明。眼下他在特区经营着自己的宝隆贸易公司。
一见他面,丁肇强就被他无名指上那枚十几克重的方型金戒指深深吸引了,上面大大的“财”字,带给他了无穷进的想象。
“这一定是财大气粗的家伙。人们都说晋商会赚钱,看来秦人的脑袋也不笨。”他想。
俩人寒暄过后校友特显热情,满脸都是相见恨晚的符号:“乡党,今晚我以公司名义为你接风。”
“我刚安排下住处,还有许多事儿要做,不劳你破费了。”丁肇强谦虚地推辞说。
“你这是看不起乡党嘛。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特区这外地人扎堆的地方,谁也没有家乡来的人亲。不说咱俩是校友,就你我都是西北大高原上的汉子而言,你都不该谢绝我的一番好意。有事儿也不成,今天你无论如何都不能驳我的面子!”
盛情之下的饭局邀约实在难却,他只好听从校友安排。
晚上贾明志开车来接他,副驾驶座上是一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他上车后她回头瞟他一眼没吭声。
一路上贾明志左手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在街上的车流中穿梭,右手不时在她大腿上抚来摸去,并不时同她轻声调笑,
“快把你爪子收回去,也不看车上有人没人。”她推开他的手浪里浪气低声说。
“都是自己人,你害怕啥。”他手照样在她腿上来回盘桓。
校友不说这女人是谁,他也不便张口打听,只好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思付饭桌上该如何称呼这陌生女人。
快到饭店时他终于把持不住,向前探身问道:“贾总,身边这位是嫂夫人吧?”
那女子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涂得跟熊猫眼一样的眼睛对贾明志诡秘一笑,没说什么。
贾明志拖着长腔“嗯”了一声说:“我忘介绍了,她是白燕,公司员工,是我的秘书,你叫她嫂子也行吧。”
“这女人到底是谁?”她含糊不清的名分让他一头雾水,心里更犯糊涂,一句话也不便多说了。
贾明志把车开到一家饭店门前泊好,带他去预定的二层包间。服务生把他点的菜肴和啤酒端上来后,为他们盏满杯子。
“乡党,咱俩都是西北过来的,又是校友。学校派你来经商,生意成了对你,对我,对母校都有好处。今晚大哥我先在这儿给你接风,等以后生意做大嘞,咱去五星级酒店消费。来,为咱哥俩相识先干上一杯。”他端起啤酒杯,示意身边的女子也站起来。
那女子虽有些迟疑,还是起身扭扭捏捏和丁肇强轻轻碰了杯。
“贾总,我过去从未做过生意,不懂里面的道行,你看干啥能为学校挣到钱?”丁肇强谦虚地问。
“当然是做大宗贸易的啦,你一手买进,另一手卖出,这样才赚钱快,赚大钱。”
“那我需要做点什么样的贸易呢?出来前校长说,学校现在经费很有限,拿不出多余的钱来投资,要我自己多想想门路,我很想听听贾总您的意见。”
“哈、哈、哈,这些小事儿压根儿值不得你去操心。这儿的公司多如牛毛,有几个人真正投过资,很多都是空壳罢了。说穿了跟你眼前一样,赤身裸体一人过来租间房子,弄张桌子和几把凳子在屋里一摆;再去工商局注个册,领个营业执照,门口挂上牌子,公司就算是开张了。至于生意能不能做成,不是看你有啥样实力,而是看你是啥样子人。具体到做生意嘛,咱们是中间商,凭的是一付巧舌,两头操作,同时赚钱。不瞒你说,咱省有几宗外商投资,还都是我在这儿穿针引线促成的呢。”
旁边的女子一声不响听着贾明志海阔天空,只是偶尔撩起眼皮打量一下这个眼前还有些拘谨的青年。
杯光斛影中,这顿饭拉拉杂杂吃了近两小时,贾明志喝了不少啤酒,丁肇强也被他灌得脑袋晕晕沉沉的,不知自己血液里含有多少酒精。
回去路上,为避开警察查酒驾,贾明志开车走偏僻小路先送那女子到她住处,在门口两人当着丁肇强的面大秀恩爱。一番亲热拥抱后,他方才调头送他回家。
丁肇强酒劲上来,满脑子都是那女子神秘莫测的表情,心中的疑惑和好奇也愈发强烈。既然她是乡党内助,可他待她又不像自家人,就在路上突然发问:“贾总,今晚陪在你身边那位当真是嫂夫人吗?你告诉我,下次见她我也好有个称呼,不失礼。”
“你真是个呱娃。你想想看,现在哪家私企老板没个贴身秘书管着他的吃喝拉撒睡,里外应酬的。等她对公司运营了如指掌后,我离了她还能行吗?说白了我跟她就是‘那层关系’,这个你懂得的。”
丁肇强恍然大悟,那女子是为他打理公司日常事务的情妇。
“那家里嫂子呢,她不能出来帮你这个忙?”
“我那乡下的黄脸婆自小到大都没离开过黄土坡,大字不识几个。天上有架飞机飞过来,她都会看成只大鸟,笨得跟猪一样,能吃能睡,老实得三脚也踹不出个屁来。一个没文化的村妇,要让她来帮我打理生意,有一百家公司也得全倒闭在她手里。”
“听你的口气,你并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娶她呢?”
“我为什么会娶她?”这话一下子勾起了贾明志对自己结发妻子的记忆。
他的家乡在古城以北几百里路的黄土塬上。那里交通落后,从古城方向过来的公路在一山岗处开了岔,犹如躺卧的女人撇开了两条腿,一条通往了县城,一条伸进了山沟里。两腿之间是岗上未开垦的处女地,茅草丛生,他的家就位于黄土沟深沟处的一处村落里。
家里除了几口窑洞外,其它值钱的东西不多。小时候,因为生活贫穷,他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在家当了放羊娃,还帮衬父母干农活。这样一直到他二十岁出头,该谈婚论嫁了,也没有几家人上门给他提亲,让他爹娘很是着急,为此他也整天愁眉苦脸的。但他毕竟在县城念过几天初中,虽说没毕业,但脑袋比一般乡下人好使,村里有啥抄抄写写的事情,村长都会第一个喊他前去帮忙。无论做啥事儿他都井井有条,在村里人眼里,他就是个受过很多教育又有才把料子的能人。
这个村的村长有个女儿叫巧儿,精神上有些智障,患有乡下人所说的“癔症”。巧儿这女子长相倒也周正,头上扎俩小辫,身上皮肤细白,圆脸微胖。因为脑子不太正常,她只读了小学,没有考进初中,所以识字不多,只能跟爹娘在家务农。由于语言跟人交流不畅,她话语不多,看人眼神总死死地盯着对方不放。但她很喜欢贾明志,经常来他家串门,张嘴就是“明志哥长,明志哥短”地跟在他屁股后喊,贾明志也时常逗她玩儿。到了十七八岁待嫁的年龄后,她嘴里对爹娘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俺这辈子要嫁个像明志哥那样有文化的人,别人俺不嫁”。
村长知道贾明志不会看上自己闺女,也就没动过那心思。方圆几十里沟里沟外有儿子的人家,因为巧儿患有“癔症”,前来上门提亲的也不多。
贾明志的身体这时也已发育成熟,体内的旺盛精力时不时会外溢出来,没人时常在巧儿跟前摸摸她的脸蛋儿,拉拉她的手。有一天他来到山岗上的坡地里收割自家种的谷子,金黄的谷穗长得沉甸甸的,是个丰收年景。就在他用毛巾扎好头,手拿镰刀准备开镰时,抬头远远看见巧儿也一人来到自家地里收拾庄稼,就走过去给她帮忙。
巧儿看见他,高兴地说声“明志哥,你也来收庄稼了”,眼睛随后就死死盯着他看。他环顾四周,没见有人来,脑子一热,没管住自己下半身,便以教她识字为幌子,连哄带骗把她领到坡地头上一处疙崂里。在那儿他对巧儿说了几句好听话,便把她按在地上,解开她上衣,看见那两只雪白饱满的奶子,嘴迫不及待凑上去使劲吸吮,随后两人就躺在那儿“那个”了。
事后,他原以为巧儿脑子傻,不会对别人说起这件事儿,谁知她回到家里竟喜滋滋地告诉了她娘。巧儿她爹知道后,气得浑身发抖,拉着她兄长,掂把菜刀找上他家门,非要骟了他不可;之后再把他扭送到乡里派出所去,告他个诱奸智障妇女罪。
知道他闯了大祸,他娘吓得不行,问他:“我娃,你……你真个把人家闺女‘那个’了?”
他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这娃,真做孽呀!”他娘见状急得直掉眼泪,又想不来好法子解决这个大嘛达。
“你们说吧,这事儿咋个结局?”见事情坐实了,村长怒气冲冲吼他爹娘。
“让明志这娃先给你们全家人陪个不是,等收罢秋后俺们把谷子卖了,再给巧儿买几身好衣裳,不亏待她,你看这样行不?”他娘小心翼翼对村长说。
“不行!俺家一个黄花闺女不明不白在地头被你们儿子糟蹋了,你买几件衣服就想糊弄俺,以后她还咋有脸在这七沟八梁见人。巧儿也到嫁人年龄了,谁会娶她?”
“那让明志把家里羊卖几只,钱都给你们。”
“他就是把恁家窑洞卖了,也换不回俺闺女的清白。俺把闺女养这么大,她的名声比啥都重要。你们恁啥想卖几只羊就把她的名声给换走了,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买卖。事情你们看着办吧,巧儿要是肚子再被他弄大了,我豁出这条老命也得把他宰了。”村长撂下这句狠话后走了。
“这……这可咋办是好呢?”村长走后,他娘急火攻心,身子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起不来。
“谁家闺女你都敢碰,你这娃不是找死吗……”见此情景,他爹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起把撅头,撵着他满院子跑,非要把他腿打折不可。
为平息村长大人的怒火,他爹娘晚上商量了一宿。要想不让自己儿子被扭送派出所,看来只有把巧儿这闺女娶进家门,村长才会善罢甘休,于是他们主动备上礼品,找媒人带着上门向村长提亲了。和村长一家连接商量了好几天,双方终于达成协议,不管贾明志愿不愿意,都要逼迫他和巧儿领取结婚证,结为夫妻,以后不准离婚,双方立下字据为证。
巧儿倒是十分高兴,因为和贾明志在田野上“那个”了一回,她不仅身子极度舒服了一次,也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让他变成了自己丈夫。
两家人从此结成亲家。
成亲的当天晚上,村里闹婚的人走了之后,贾明志心烦意乱,双手抱膝在炕头一直坐着。他没有任何心情在洞房花烛之夜去触碰巧儿的身子,呆呆地望着窑洞里贴着的大红喜字在想自己今后的生活咋办。
巧儿婚礼上应酬了一天,身子劳累,也没有缠他跟她圆房,上炕不久就翻身打呼噜睡去了。
一想到今生要面对这种没有感情的婚姻,他恨透了村长,恨透了贫穷,也恨透了不能给他带来好运的黄土塬这片土地。
这样的包办婚姻最终结果是两家都没有吃亏。村长为患有癔病的闺女找下了合适人家,他也借此免去了牢狱之灾。可是他不甘心这样一辈子被拴在巧儿身边,心想:“你村长大人跟我爹娘签的协议是不准抛弃巧儿,我跟她离不了婚,但我可以跑,我要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再回来。”
于是结婚后没几个月,他就找个借口从家里逃了出来。在外谋生期间,他只给一直盼他回去的巧儿寄过一块花手帕,从此便杳无音讯,再没回过生他养他的那片黄土地。虽然他走出黄土高坡后在外面浪迹多年,学得指山卖磨般能说会道,可从不对人提起他这段年轻往事中难以启齿的糗事。
由于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他忘记了家乡黄土地上的草草木木,他长大的那片山坡坡也渐渐淡忘了他。也许只有巧儿会时常会来到村口,朝通往山外的马路上眺望,心里在盼着他归来。
“我们的婚事是当年家里包办的。她爹是村长,俺家里穷,所以两方家里一拍即合。可我这人不愿认命,跟这样的农村女人过一辈子我不甘心,就离家出走来这里另找了一个。”说完这些,他深探了口气,并没把事情的起因全部告诉丁肇强。
“白燕这女子很不错,聪明,有眼色,还不多事儿,比我那蠢得不能再蠢的老婆强多了,办公司这样的人最靠得住。”
丁肇强难为情地点点头:“噢,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看丁肇强对他的话一脸艨艟,贾明志继续开导他说:“在这儿办公司离不开女人,女人不漂亮也不中。尤其我开的这种贸易公司,生意上更少不了她们在一旁给客户敲边鼓。女人没脸蛋儿公司就无法公关,也无法拉住客户,这是商圈内人人都知道的潜规则。不知你在学校谈有女朋友没有,没有的话,我也可以给你找个这样的秘书。内地来这儿的打工妹成千上万,她们脾气有麻辣烫的,有绵柔柔的,也有半辣半麻半烫的,啥性格都有。那些妮子们的身段,有上身胖下身瘦的,有屁股大上身瘦的,还有两头比例停当的。”说起女人身材,他如同菜市上卖肉的商贩一样津津有味。”
“我给你挑个性情和身段你都喜欢的守在办公室里,有事儿她忙她的,没事儿陪你唠唠家常。你们一块儿外出时,让她替你掂着公文包,吃饭时陪着客人喝个小酒。晚上你寂寞了,也可以搂她坐你怀里,释放一下你下身的荷尔蒙。”
“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身上哪儿能产生那么多荷尔蒙。”他这会儿脑袋清醒了。
“你们这些从学校出来的小知识分子还是单纯啊,不懂得享受人生。看看人家港人,有的嫌自己老婆长得丑,就在这边花钱养个二奶。现在啥年代了嘛,你头脑还这么拘谨。”
贾明志这番话让他想起和华洁早前去那家电子工厂求职时,老板用色迷迷的眼神留她,不是她坚决不从,说不定也成了狼嘴里的肥肉。现在校友竟高调吹捧这样的生活,他猛然间觉得与此人为伍有种罪恶缠身感觉。
回去后他躺床上又想:“社会上越是这样的人,越有能耐。如果这个校友真如他自己表白的那样有本事,我得尽快催促他为学校拉点外商投资,他人品好不好跟我没太多关系。”
没过几天,贾明志兴冲冲开车过来找他:“乡党,有好事儿了。
“啥样的好事儿?”
“我已托朋友联系到一位美国商人,叫亨利,专做国际矿产品生意。目前澳大利亚的铝氧粉国内需求量很大,他手里屯有不少现货,愿以每吨一百二十美元的价格卖给我们。国内市场现在行情已炒到二百三十美元左右一吨,而且货源还相当紧张,这笔生意一进一出咱们差不多能对半赚。”
“确实是大好事儿啊!贾总,你还真行,才几天功夫你就跑来这么大一宗生意,下步咱们该如何做?”丁肇强喜出望外。
“学校得先成立个公司吧。”
“你不是开有自己的宝隆贸易公司吗?”丁肇强很奇怪。
“哈哈,乡党,我个人办的公司咋能为学校赚钱呢,一个私,一个公,银行都无法走账。如果学校办有公司的话,赚来的钱就直接打进了学校账户。”
“对,对,你说得有道理,我马上给学校汇报。”
丁肇强迅速给唐子介打回电话,说学校需要成立一家公司来经营铝氧粉这笔大生意。
一周后他回话说:“文理大学是国家办的,学校成立公司就得考虑给贾明志任命行政职务,但他不是学校正式员工,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这个难题。”
贾明志知道后想想说:“既然成立公司有一定难处,咱们时间上又等不及,我愿把我的公司直接挂到母校名下经营这笔买卖。”
丁肇强又赶快通过唐子介询问校长这样做行不行,得到的答复是只要不损害学校利益,能把真金白银赚到手里,贾明志把他的宝隆公司挂在学校名下也无妨。
“不过是公司总得有个头儿,是你来当还是我当?”贾明志很快又提出个新问题。
“贾总,公司本来就是你个人的,我不能越厨代庖当总经理。”
“那我只好当仁不让了,负责跑腿公司外面的业务。你呢,担任公司副总经理,守在你住的屋里,专门负责跟学校沟通协调。咱们合起伙来会很快吃定这个美国商人,到时光对方给的佣金就够咱哥儿俩这辈子吃喝不愁的。”他诡谲一笑说。
但是,把宝隆公司挂在学校名下后,这位贾总经理很快就失去踪影了,不再主动联系丁肇强。
丁肇强许多天都见不到他人,打电话问他的秘书白燕,得的答复总是他外出了。而唐子介却频频催问丁肇强,他们那笔矿产品生意同美国人谈得咋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