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江流的一个弯折,岸上的建筑顺着地势错落出一带水岸风情。程天纯和施剑兰相对坐在一张茶桌的两侧,与其说是品茶倒不如说是在观看风景。
施剑兰凝视着程天纯,淡淡的微笑分布在整张脸的每一个细部:“你真的很幸运,无意中走进了一个跨越古今的童话;我知道你会卷入一个童话里,但没想到,你面对的童话场面竟是如此宏大!”
程天纯现在觉得施剑兰就像是一位热心的大姐,甚至像是自己第一次见面的亲姐姐:“锦儿偏重的就是唐代的文化。”
施剑兰像是在陈述一个数据:“可以说有关唐代的信息她身上全有了,差不多相当于好几个专业的教材总和;换成纸质书,需要几个人才拎得动。”
“这还不包括其它的知识吧?”程天纯没有感到意外。
施剑兰的脸上再一次出现了微笑:“是的。”
程天纯此刻觉得心里暖烘烘的,每当他面对情绪走向偏锋的锦儿,那种隐隐的痛在和普通女子交往过程中是不会遇到的。这种时候,他的潜意识中会出现施剑兰朦胧的影子,哪怕是这影子离得远远的,但他知道施剑兰会在他也说不清的“暗中”保护着锦儿。
施剑兰再次扫了眼窗外的江水,对程天纯说:“咱们出去走走吧!美好的景色可以提高人的视觉想象力。”
施剑兰的话,让程天纯的脑海中闪现了一个广阔的视野,锦儿在奔跑着,飘浮着。一片大唐的建筑,那些殿宇像是披了落日的余晖,凸显在暗下来的背景中。夜色笼罩的海面上,几艘古战船张开了风帆,船艏看得见白色的,被犁开的浪花,视野的景深向着望不尽的远方铺展着。
他递给施剑兰一个甜梦初醒般的微笑:“好的啊!我刚才也快要这样想了。”
江面的凉风把江水吹出纷乱推挤的浪涌,施剑兰把米黄色长风衣的翻领竖起来遮挡着迎面的风:“难得这样悠闲地在江边散步,不过今天也可以看做在工作。”
程天纯瞬间把施剑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现在的施剑兰已经完全不是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位白领主管了。他继续望着江面:“我始终认为思考问题在空旷的环境下,比在单调乏味的办公室来的效果好。”
施剑兰很好地控制着脚步移动的速度,双手插在风衣两侧的斜口袋里。她并没有把注意力投在两岸的建筑上。步道前方的江水有一个弯折,这种水流转弯处,岸上浓密的树木会让初次来此的人产生美好的遐想。施剑兰的目光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她凝神望着伸向远方大海的江流主水道,随后转过脸来看了程天纯一眼:“我在想在什么地方搭建一个海战的场景。”
程天纯的眼神有一丝疑惑:“你总不会真的要找那么多人和战船吧?”
施剑兰淡淡的微笑显然是思考过后释放出来的:“当然不会,但至少要能够放得下一条船,包括船的高度。你不是船舶工程师吗?有什么好的建议?”
“噢,不过现代船舶和古船差别太大了。我们这个城市就有现成的古船,可以临时租一条,船上的特征可以根据需要简单地装饰一下。这条锦儿所在的船必须是实物,其他的可以全息影像。”程天纯有点像在自言自语。
施剑兰的视线从程天纯脸的一侧投射到他身后的旷野上,她在思考着。
程天纯右手食指在脸侧抖动了几下:“关键是战船航速的效果一定要逼真,”
施剑兰的视线对应着程天纯的眼睛,表情却在自己的思维里:“得向公司总部申请,这个动作有点大了。他们应该会支持的。临时抽调………”
程天纯的眼睛亮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这条船上的人也必须是真实的?”
“是啊,因为要被碰触的。一时到哪里去找那么多仿真机器人?锦儿只是特例。”
“还有明光铠,唐横刀,成本不低啊!”程天纯和侧过脸来的施剑兰对视了一下。
施剑兰一丝焦虑的眼神很快转换成兴奋:“这些都是没有预测到的,真没想到连我也被卷进来了。锦儿的憧憬比我想象的要宏大的多!”
程天纯仿佛看到了高科技制作的海战场景,他脸上的一丝微笑看起来很轻松:“这等于穿越去了趟唐朝,我自然也是要参加的”
施剑兰的嘴角朝上微微翘了一下:“你以为你能置身度外吗?”
晚上,程天纯很兴奋地和舒帧说了施剑兰的计划,没想到舒帧却并没有开心的样子。
程天纯知道舒帧一定在思考什么,他没有问舒帧。舒帧沉默了片刻后,注视着程天纯:“我后天要出差去,来回三天。”
程天纯和舒帧对视着,像是在等待舒帧有什么交代。
舒帧的视线稍稍偏离了程天纯:“如果这两天发生了那场‘海战’,你一定要事先把萌萌安顿好。”
程天纯眼神中的认真甚至有点接近于严肃:“你放心吧!我已经考虑过了。”
他看得出舒帧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忧虑,接着说:“说实在的,这样规模的海战,哪怕是虚拟的,想想都有些怕人。每次想象到那个场面,我都觉得萌萌应该离得越远越好。当然,这只说明我太沉迷在这个故事里了。”
舒帧做了一个叹气的口型:“为什么要那么沉迷呢?”
程天纯在舒帧的话结束前已经完成了思索:“这些天我查找了大量的白江口战役的资料。我还虚拟了一下战场的场景,那些面孔在夜色的火光下太鲜活了。”
舒帧显然是沉浸在出差的思考中,程天纯只好把话题收住了。
舒帧出发了。程天纯走向地铁站的路上,不时地抬头望着从远处天空飞过的一架架民航机。在民航飞机航线如此繁忙的今天,程天纯不可能判定这个时段经过的哪一架飞机是妻子乘坐的。他只是觉得这是在和妻子做短暂的道别,像是在车站,妻子的背影完全被人群遮住后,他还要站在那里看上一会儿。
晚上在餐桌上,程天纯发现锦儿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愁容。他知道,这个时候锦儿是懒得回答他提出的问题的。他只能不时地看一下她,锦儿在不欢愉的时候更美。
程天纯站在阳台的护栏边欣赏着夜色下的城市,熟悉的城市对他来讲既是亲切的,也难免有点乏味。有时候,骑着山地车在市区的某条道路快速通过后,由于思考突然迷失了方向。那种陌生感真好,他真希望这种新鲜感能够多保留几秒钟。在自家的阳台上,这个固定的位置上观望远处的任何景点,那种迷失的感觉永远都不会出现。他只好想象着远处的道路和街景改变后的视觉效果。渐渐地,他眼前的景观又成了海战场景。他在用视觉测量着能够看到的视野宽度,是否这个宽度的海上能够展开一场战船的厮杀。
锦儿已经悄悄地站在他身边了。平日里,只要舒帧站在这里,锦儿是不会来的。
“萌萌已经睡了。”锦儿说话的时候看着远方。
程天纯竟不知道该怎样和锦儿对话。他在等待着锦儿表情的变化。
锦儿像那天晚上在江边那样注视着远方,她的脸随着视线的变化慢慢地转动着。她此刻的神态也很像那天夜里,在江边观景平台上遥望江面时的样子。
程天纯从锦儿的侧影能感觉到她现在是把辽阔的视野当成了海洋。他把一只肘子触在护栏顶端的横梁上,用手轻轻托住脸腮,这样可以看到锦儿的眼神。
他一时想不出什么话可以把锦儿的情绪引开,锦儿的视线一会儿直视着远方,一会儿目光中又没了视线,或者是微微低垂着双眼,他知道这是锦儿在思考。他索性静静地陪伴着她。
终于,锦儿转过脸来朝着他微微笑了一下。这极淡的微笑想来该是唐风的,他突然感悟到:在华夏的每个时期,女性的微笑都应该是有细小差异的,一定都是贴近当时的文化艺术的。他曾经见过一位从小在中国长大的伊朗女孩,虽然她仍旧能熟练地使用母语,但当她微笑的时候就是一脸的中国式笑容。
锦儿的微笑总是有一丝的娇羞在里面。程天纯知道锦儿从刚才的凝思中走出来了,她同样不会总是定格在一件事情上,只有极安静的夜晚才会触动她向往的“往事”。
“你怎么不靠我近点?”锦儿看着程天纯,却没有微笑。
程天纯朝锦儿挪动了一点,他的肩膀就触到锦儿的身上了。
锦儿把头轻轻靠在程天纯的肩膀上,她的头发在夜里是散的,仅用一根红色的绢带轻轻地扎着。他感觉到了锦儿发间那淡淡的芬芳,他伸出胳膊抱住了她。
他侧向锦儿,锦儿的脸腮总是那样娇嫩,他突然有亲吻她脸腮的冲动。舒帧临走前那欲语又止的眼神出现他眼前,还有上次和施剑兰谈话,施剑兰难道希望他往一个方向岔开去吗?臂弯里的锦儿瞬间变得神圣起来,他拥着锦儿,觉得像是在黑夜海上寒风中望见的一座灯塔,所有的杂念在这一刻都从他的身上悄然离去,他要做的是帮助锦儿度过这想象中的寒冷。
最后,程天纯对锦儿说:“休息去吧!”
锦儿默默地朝她自己的房间走去。程天纯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天夜里江边的情景。
“晚上别再去江边了!”他对她的背影说。
锦儿转过身来:“不会的,谁来照看萌萌啊?”
程天纯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睡,朦胧之间,他眼前一会儿出现了锦儿抱着小鹿在飘落的雪花中行进,一会儿又看到萌萌被安禄山匪徒劫持,锦儿拿着唐横刀去追赶的场景。最后,他像是站在海岸边,看着远处火光冲天,隐约听得见那些船上刀剑的撞击声和厮杀声。一艘帆船快速向他驶来,锦儿一袭唐装站在船头,她的衣裙在海风中飘摆着,淡色的长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鲜亮。恍惚她刚刚参加了那场海战,可居然没有穿明光铠。
他突然惊醒了,刚才的梦境竟是那样的深刻,他再也难以入睡。他悄悄来到女儿的房间,萌萌在安然地熟睡。他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玻璃把寒气挡在了阳台外面,可刚才梦境里看到的大海却让他仿佛感到了夜空下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