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舒帧出门前对程天纯说:“今晚我参加同学聚会,晚饭就不来吃了!”
程天纯注视着舒帧,眼神中有一丝忧郁:“这个一定要去参加,现在的人都太忙碌了,人情也淡了,好好跟同学们叙叙旧!”
“是的。”舒帧并没有看程天纯,她的视线落在门口的那一小块空地上。虽然是侧面,程天纯仍可以感觉到舒帧那特有的,在思索中的眼神。
锦儿和萌萌离开时,程天纯并没有在门口,他站在阳台上看着舒帧的身影在那块绿化带的边缘走过。随后锦儿牵着萌萌出现了,萌萌几次把脸向着锦儿仰着,锦儿显然是在听萌萌说话,她把头转向萌萌的时候同样也是倾斜的。
程天纯傍晚回到家,锦儿听见他进来了,已经站在他跟前。她的身子依在厨房门框上,微微倾斜着,是那种刚刚从室内出来看个动静的身姿。
程天纯笑了一下,他的微笑已经完全是对家人那样随和、亲昵。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锦儿的身子已经完全没有倾斜了,这也是她每天傍晚迎接程天纯和舒帧说的话。很难从每天的任何细小的动作上区别有什么不同;却又每次在面对她的时候让人感到清新。
程天纯时不时地看一眼锦儿吃饭的样子,那斯文的样子让人觉得她永远都不会打碎一个碗或者是一只调羹。
“妈妈呢?”萌萌的脸正对着程天纯,眼神很认真。
“噢,妈妈参加同学会去了,吃完晚饭才能回来。”
“妈妈和小朋友吃饭吗?”
程天纯笑了:“不是的。妈妈的同学都是大人。”
“那怎么叫同学呢?”萌萌一脸懵懂。
程天纯看了眼锦儿,对萌萌说:“在一起学习过的就是同学啊!将来你和幼儿园的小朋友都长大了,你们在一起不就是同学吗?”
萌萌听懂了。但“将来”两个字引起的惆怅,像心绪的涟漪轻轻在程天纯的心里波动了一下。
晚上九点钟,舒帧回来了。她没有那种晚会过后留下的余兴,口气中也感觉不到酒的气息。舒帧通常喝过酒,口中不会有明显的酒气。
舒帧把灰色的风衣脱下来,挂在天花板吊下来的那一排不锈钢衣架上:“挺好的,这么多年了。大家难得聚一下才有感想,勾起了很多往事!”
她身上是一件黑色的绒线衫,这是她穿任何灰色的外套时必选的。黑色的衣领部分一下子就能衬出灰外套的书卷气。
“累了吧?快去洗洗睡吧!”程天纯的目光里带着温情。
舒帧去卫生间了,流水声同平日里一样的平顺。
舒帧出来了,边走边用浴巾擦着头发。她坐在沙发上还在擦头发。
“我来帮你吹吧!”程天纯站在舒帧身后,一只手轻轻把舒帧的头发撩起来,让吹风机柔和的热风缓缓地吹在舒帧的头发上。
“就是在平时,也觉得怀旧的时候比几年前多了。有点老了!”程天纯在吐露感想,眼睛却盯着舒帧的头发,控制着吹风机和舒帧头发的距离。
“是啊!想想学生时代就像是在昨天。”舒帧的声音里听得出一丝倦意。
舒帧很快入睡了,睡得很安稳,没有大量喝过酒那种入睡后脸部扭曲的样子。
程天纯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他轻轻起来,从抽屉里找出很久没有吹过的口琴。他穿上外套,轻轻带上门。
他来到小区绿化中心,室外的风吹在身上有点微微的冷。他在一个长椅上坐了下来,望着那些楼房墙面上亮着灯光的窗户,再望了一眼黑暗的天空,回过头看了眼那片绿带森林。如果不是前方这些楼房,这个地方在夜晚还真有点凄凉。
他拿起口琴吹起了《天边》这首曲子。悠扬的乐曲在他四周飘散开来,即使传到楼房阳台上也是很弱了。程天纯看了眼那些楼群,他也想象了一下曲子被某个人听见,那微弱的琴声一定是时隐时现的,或许会让人觉得是想象出来的。这首曲子好几十年了,经过岁月的沉淀,至今仍有很多人喜欢。
程天纯完全沉浸在这首曲子里了。原本是描述草原的曲子,在这寂静的夜晚,同样的让人的思绪飞向远方。他的头微微向下倾着,眼前出现了美丽水畔的树林,大片水中的小洲。他反复吹奏着这首曲子,想在每一次的吹奏中,悠扬的曲子能给他带来新的场景,曲子带着他游览在他曾经去过的景点。
他似乎忘记了时间,他被记忆中的美景温暖着,在旋律的激励下,眼前的美景必然是经过升华的。
锦儿平静地站在他的正面。她并没有立在他跟前,这微微拉开的距离仿佛是锦儿不愿意打扰他的吹奏,甚至不愿意波动他此刻的心绪。
“锦儿?”程天纯没有过多的言语,他刚才沉浸在音乐里的思绪并没有停下来。他突然觉得刚才那些浮动的场景中应该有锦儿的身影。
“继续演奏吧!”锦儿说话的时候身子依旧没有动。在这灯光昏暗的夜晚,若不是他熟识锦儿,他恐怕都不能断定这声音是不是她发出来的。他又觉得锦儿此刻就是一个真实的少女。
曲子又响起来了,程天纯在用整个心灵吹奏曲子,每一小段旋律的起伏,都和他记忆中的这首曲子最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口琴的簧片把他听力中的这首曲子融合到最细微的节奏里。
程天纯把脸抬起来了,这样,他吹口琴的时候就可以看着锦儿的每一个细小动作变化。
锦儿慢慢舞动起来了,她的睡衣在昏暗中让人想起古装,舞姿也按着曲子的起伏而舒展着。当她的舞步向前时,那挺直的脖颈仿佛是看着远方,旋转时又像是沉醉在自己的回忆里。程天纯想起那次在邮轮上,锦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跳《霓裳羽衣舞》,他总觉得锦儿当时没有很好的放松。此刻的锦儿让他想起月色下的芭蕾,而锦儿的古装舞比西洋芭蕾更细腻。
在与锦儿散步的时候,程天纯总是担心是否跟得上锦儿的步伐。锦儿步姿会让人觉得她能走到任何一条路的尽头。此刻,锦儿的舞姿则是让程天纯忽略了锦儿跳舞的时间。他知道,只要曲子不停下来,锦儿会一直跳下去。
一股寒气穿透了程天纯的衣服,他才意识到自己坐得时间太久了。他太希望能多坐一会儿,可寒气已经浸透了全身,他觉得袖管和裤管已经和肢体分离开来。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胳膊和腿夸张了在裤腿和衣袖中的孤独,像是没有被包裹,没有贴合。
程天纯在锦儿的一个舒缓的动作结束后停止了吹奏。他站立了起来,双腿在地上轻轻踏跳着,双臂本能地做着小跑的样子。
“有点冷!”程天纯的牙齿几乎都要打颤了。
“你冷了?”锦儿显然有点好奇,如果不是程天纯说冷,她就是跳上一夜也不会知道他会冷。
“我坐得时间太久了。”他其实知道刚才只要站起来吹奏或者吹奏的时候稍稍活动一下就不会感到冷了,可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坐在那里就没有动。
“噢!”锦儿接下来沉默了一会儿,“那我把衣服脱下来给你穿上!”
“不行,不行!”程天纯上前止住了锦儿正准备解开衣领的手。
“我不怕冷!”黑暗中,锦儿眸子里的内容让程天纯比较着锦儿和真实少女的区别。
他摸了一下锦儿的衣袖:“你里面没穿什么呀!那样太不雅观了。”
锦儿的双臂已经抱住了程天纯的脖子:“这样子不冷了吧?”
锦儿的脸腮贴在了程天纯的腮颈之间,她的柔发微微散发着特有的芬芳,那里面没有一丝普通女子身上不该有的气味。
锦儿柔软而又弹性的躯体很快把温暖传输给了程天纯。他体内的寒冷随着一个寒颤被带了出来。他紧紧拥着锦儿,刚才的《天边》又在耳畔响起。此刻他又想到了“将来”两个字。
“你跳得舞真好看。下次能为我再跳一次吗?”
“好的啊!”锦儿的嗓音在这幽静的时刻听起来更美,像是戴着耳机听到的立体声,甚至为了这个发声都事先润了嗓子。
锦儿的回答给了程天纯惆怅的心一丝安慰。他捧着锦儿的脸在她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说:“真的该回去了!”
锦儿拉着程天纯的手,这次程天纯走在前面,
“就怕萌萌醒了!”程天纯的脚步加快了。
锦儿“嗯”了一声。
程天纯突然停住,“阿嚏!”
“糟糕!又感冒了。”随着家门的临近,程天纯居然紧张起来。
回到房间,舒帧还在熟睡。她侧卧的样子很安宁,没有喝酒过度后熟睡时的那种嘴部微微歪斜的走形。
第二天早晨,程天纯醒来时舒帧已经起床了。他想起昨晚把口琴留在卫生间了,急忙去卫生间。舒帧正在洗脸,好像并没有在意那把口琴。
舒帧离开时看着程天纯:“你感冒了!”
程天纯:“噢,昨晚上可能着凉了!”
舒帧:“去看一下吧!配点药。”
程天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