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月牙湖

二 月牙湖

作者:美文苑  于 发布   
字数:10893   栏目:武侠仙侠   浏览:0
书名:一个人的江湖

  失魂落魄躲入树林后,叶骞如坠冰窖。

  到荆州后,叶骞似乎误入到了一张网中,并且不知不觉间进到了网的深处,如一尾游鱼被缠般,逃无可逃。

  比武之初,大街小巷开始流传起这段招亲的佳话,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比武之后,这场闹剧逐渐演化为丑事,其中的种种招术便成了机深狡诈的代名词。叶骞,也不可避免地成了这桩丑事的主角。

  通过和王菲的接触,叶骞逐渐感觉到了对方情绪上的变化,她由最开始的羞涩扭捏,慢慢地,变成了冷然漠视;更让叶骞感到困惑的是,那个被自己“打败”武艺高强的李季,竟隐隐和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要理清这些关联并不难。叶骞原本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他通过多方打探,不放过蛛丝马迹,逐渐摸清了李季的身份,但真相大白时,比武已经结束,事情已无法挽回。这位看起来志得意满的王家佳婿,不由得郁郁寡欢,痛苦至极。

  昨晚临睡前,叶骞偶然发现了躲在王越古夫妇房间外偷听的王菲,他不动声色地伏在暗处,隐隐约约听到子禾、立石、梅花镖这些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看到思绪混乱的王菲池塘边长久地枯坐,他也是一夜未眠。

  清晨的时候,叶骞感觉右眼皮狂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叶骞料想有事要发生,便早早起来,果然瞥见王菲女扮男装的身影。叶骞来不及洗漱,蝶行潜步,一路跟踪到梅园。及至王菲奔出,李季忽至,叶骞仓皇间狼狈逃出,险些与李季狭路相逢,所幸未与李季正面交锋,并成功逃离。

  李季逃入的树林大约有三十亩见方,阴森蔽日,湿气漫漫,即使是大好晴天,也难见天日,何况在这细雨霏霏的晨间!叶骞感到闯进的是一片透着鬼气的坟墓,让人不寒而栗。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他闯进的,居然是一片蛇林!

  荆州多湖,大型湖泊有长湖、洪湖等,小型湖泊更是无计其数。这些独特的湖泊与河流水网交错,成就了一片硕大的水乡泽国。湖泊众多、气候潮湿,衍生出适宜这些气候生存的众多生物,其中就包括种类繁多的蛇,当然不乏年久日深的巨蟒。

  这些数目众多的蛇渐渐与人们的生活融为一体,有的甚至演变为家蛇。大雨倾盆时节,有乡人惦记着那几亩薄田是否被水淹,预计到田边查看,便取出藏在床底的雨靴,脚刚伸进去,立即感到滑腻腻一片柔软。知道里面盘有大蛇,他也不慌张,斜倾靴口,往往会有一条脊身暗黑腹部花白的毒蛇伸展开足有一米多长的身躯,迤逦蜿蜒向前,顺着墙边猫洞不慌不忙离去。乡民不仅不用担心会被毒蛇袭击,相反,这些蛇久居潮屋,对屋里主人已经熟识,即使你走到它的跟前,他也懒得搭理,依旧盘在那里酣眠。一旦遇到生人靠近,陌生的气息会瞬间将它们惊醒,它们头部高昂,吐着猩红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响声,给人警告。倘若对方还不知进退,它们就会闪电般发起攻击。有些种类的毒蛇,甚至能在咬到对手前提前将毒液喷出,伤人于未知。

  叶骞进入的,是一片连乡人都敬畏的蛇林,这片蛇林原本也是李家拥有,曾被人誉为雅园。雅园树种繁多,什么桑、柳、槐、松、柏、杉,应有尽有,当然也包括梅,可以称作是树的博物馆。

  梅园人们自然无法随意进出,雅园则不然,普通乡人亦可进去游玩,渐渐地,这片园林便成了荆州普通人家休闲放松的绝佳去处。因此暮春佳节,这里常常游人如织。

  说来也怪,李府遭遇盗匪前,雅园里没有一条蛇,但李府巨变后,梅园再无人打点,偌大一个院落逐渐荒芜,连带着这片雅园也日趋衰败。雅园边有一个形如月牙的大湖,水气常常弥漫到这片树林里,阴冷潮湿,再加上无人管理,逐渐老鼠成灾,鼠害连连。因为这些老鼠,栖息在大湖里的蛇类接踵而至,渐渐占据了雅园的犄角旮旯。老鼠少了,蛇却多了,数量众多的蛇吃了这些老鼠,却盘踞下来,不再离开。

  月牙湖有一段狭长的水域伸进雅园,这片水域岸边的林稍便常年蔓延氤氲水汽,也是蛇类出没最为平常的所在。

  随着蛇的侵入,雅园里渐渐出现众多蛇皮,最初有乡人进到林里,发现几条蛇皮散落草丛,甚至飘挂树梢。乡人惊恐,返身而逃,将逃未逃之际,一巨大蛇皮从半空的树梢飘落,刚好缠在乡人脖颈,乡人大骇,几乎晕厥,强撑着逃将出去。受到极度惊吓,大病缠身,不到一月,便一命呜呼。这件事情一传十十传百,逐渐传为雅园有吃人大蛇的谣言,再无人光顾,被视为禁地。

  梅园被好事者改名为梅塚时,雅园则被改为蛇塚了。

  更为奇怪的是,尽管这两片林子只有几百米的距离,雅园里群蛇共舞,梅园里却一条蛇也没有,其中的缘由无人能够说清。

  叶骞闪进树林,细雨润湿树梢,水气似一条条飘带在枝杈间来回穿梭,野草深及腰身,粗乱的藤条横七竖八挡住去路,让人寸步难行。这样险恶的环境让叶骞的心境更加灰败,他原本应该回返的,但因受到打击,理智渐失,逾是不可为逾要为,便不顾一切赌气择路前行。好在身为练武之人,这些野草藤蔓自不在话下,叶骞左蹦右窜之下,终于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地方,这里正是月牙湖伸进雅园的犄角。

  深秋的树林一片金黄,再加上树林里盛开着的各色小花,让这片林子更显妖娆。眼前偌大一片清澈水域,绿色水草在水底轻摇细摆;漫天细雨被风吹着,斜挂水面,万千波纹从脚下向远方延伸。这样绝美的景色让叶骞放松下来,疲累不知不觉来袭,他想找个柔软的草地坐下好好休息一番。几百米处一蓬大树吸引了他,和其他鲜红灿烂的树不同,这颗大树仿若还生活在春天,枝繁叶茂、翠绿欲滴。叶骞走到树下,斜靠着树干坐了下去。

  回忆总是会在安静的时候光顾,特别是失意的时候,回忆的脚步将更为迅捷。叶骞想到不久前还在大运河边那个熟悉的地方,过着公子王孙般的生活,为什么父亲非要承诺这门亲事,迎娶那位面容姣好却难以把握的南方女子呢?为这位女子,所有的平静都被打破,所有的奢靡都已远去,高头大马成了过眼云烟,锦车秀服也只有梦中才能看见。

  三个月前的沧州城,黝黑面孔一捧大胡须的八卦门掌门叶重山威严地坐在大厅正北的虎皮座椅上,拿着一张粉红请柬,严肃地对叶骞说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浪荡在沧州城,这里尽管碟飞风舞,红尘轻狂,终究会消人斗志,碌碌一生。你权且把那些什么红衫青儿绿叶粉儿的女子抛开,正正经经找寻一个良家女子过活才是正理。你习文练武已有多年,八卦拳总算小成,也该找个机会到江湖上历练历练。现在正好有一个绝佳机会,一故旧远在鄂南,他有一女清秀聪慧,知书达理,过段时间会比武招亲,承蒙他看得起,给我投来邀书。想必凭你的技艺,当一压群雄,结此良缘,也可以了结为父一桩心事。”

  父命不可违,叶骞喏喏连声,暗地里却不以为然。他年少轻狂,尽管在父亲的余荫下练出一身本事,但二十余年蜜罐里的生活,让他耽于享乐且飞扬跋扈,每每脱离父亲的掌控,更如脱缰的野马恣意妄为。他在沧州城里不仅结交了一帮性情相投的浪荡子弟,更是招蜂引蝶,成为卿红院里的常客。这次南下招亲,开始他还心存抵触,极力拖延,及至探得王家女儿艳名远播,顿勾得他色心荡漾、心痒难耐,对那些昔日左拥右抱乐此不疲的青楼艳妓也觉索然寡味。

  叶骞短时间内便收拾妥当,离亲别友,乘一匹神骏宝马,风尘仆仆向鄂南进发。

  及至到了王家,得窥王菲真容,叶骞更是心猿意马不可自持。

  八卦门毕竟是江湖大派,八卦掌也绝非浪得虚名。想当年多少八卦英杰闯道走镖浪迹天涯,以一柄八卦刀一对八卦掌屡克强敌,勇冠江湖。叶骞尽管只得其父六成功力,却也非同小可,寻常武人并非其敌。

  第一天上得擂台,叶骞尽心尽力,将一套八卦掌打得严丝合缝风生水起,理所当然得了头彩。

  可好景不长,李季第二天便赶到,这位自诩为“八极门”门徒的乡巴佬,用几套诡异的拳法伏虎擒魔,打乱了王越古一干人的阵脚。倘若不是李季横空出世,叶骞不会遇到任何障碍,必遂王家叶家之愿,门当户对、喜结连理。

  王越古因一条蹊跷的巾帕,在王菲坚执的劝导下比武招亲,尽管心存疑虑,但邀得八卦门叶公子才放下心来。是啊,以八卦门叶重山的名头,即使巾帕真有玄机想必也能化解。不想李季横空出世,将王家搅得昏天黑地;好不容易利用巧计稳定大局,却不想又生生蹦出一个娃娃亲,更惹出江湖上谈虎色变的“梅花谱”。

  久经风浪的王越古深知所发生的一切绝对不会只是偶然,背后必定隐着巨大祸患,事态的发展似乎也印证了他的担心,不仅王菲情绪低落、郁郁寡欢,就连一向温顺的叶骞,也神情古怪,甚至大半日不知去向。就在他在老宅前的池塘边来回踱步,数次远望,苦等叶骞归来的时候,叶骞已陷入险地,甚至有性命之忧。

  叶骞枯坐良久,忽觉树顶风声鹤唳,似有异物躁动。叶骞一惊,猛抬头望天,但见浓密的树杈蓬起满树绿叶,将整个树冠遮蔽得严严实实,恰似一把巨大的雨伞被一只巨手撑在半空,哪里有半点异样?叶骞抬头之际,猛觉脚底又有异物蠕动,滑腻腻湿漉漉,让人心胆俱寒。叶骞再惊,急低头,只见凄凄乱草在风中摇曳,连绵不绝直至湖边,还是没有半点异样。

  此时细雨初歇,水面上万千涟漪顿消,但空中依然乱云翻飞,如恶魔狂舞,摄人心魄。风声不知什么时候加大,整片树林风吼如雷,似藏有万马千军,正在里面纵横驰骋,惨烈拼杀。

  正惊悸间,一阵尖锐的呼啸刺破风吼,狂飙而至,啸声发处,水面躁动,静水忽起巨涛,两条黑物拨开水面,高扬怪头,迅疾向这边扑来。

  叶骞大惊,猛向上跃,跨上离头顶最近的树杈,树杈狭细,险将折裂。叶骞再跃,终将身子固定在四米高处的粗杈上,心头稍安。

  叶骞定睛下看,不觉叫苦,但见两条巨物高昂花头,黑背白腹,吐着鲜红的信子,用两对小眼冷飕飕阴惨惨地望着战战栗栗的叶骞。水面继续躁动,仿若还有无数异物混杂其间,叶骞再次望将过去,更是肝胆俱裂。黑漆漆的水面上密密麻麻游动着不计其数种类繁多的蛇,它们尽管体型没有这两条巨大,但长度大多有三四米开外,碗口粗细,黑的、白的、灰的、绿的、黄的、青的,乱糟糟纷攘攘,拥挤在岸边的水面上。

  树林中原本清新的空气,也因这些腻物的到来,被浸染的腥臭难闻。

  叶骞一阵恶心,狂吐不止,泻物落到树下两条巨蟒身上,更激得它们凶性大发。一蟒足有十米的巨身昂然高立,血盆大口伸至叶骞脸前。叶骞脸面一阵冰凉,惊呼一声:“我命休已。”跌将下来。

  茫然混沌之际,隐约听得一声娇斥,再觉一条滑腻的粗绳将自己的身体牢牢缠住,愈缠愈紧,想是已被巨蟒缠身,叶骞肝胆俱裂,眼前一黑,昏晕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叶骞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斜躺在一张竹床上,头下是一竹制镂空雕花枕头。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床边斜摆着几张矮小的红漆竹椅,一扇九格木制窗户,高门槛边的一扇木门在风中不时发出“吱吜”的响声;对面墙上挂有斗笠,墙角处斜靠着一个木制车轮。两只母鸡“咯咯咯咯”叫着在屋子里溜达,一只忽然飞上窗户,径直从窗户的缝里钻出去;接着扑扇着翅膀半飞半跳的下了矮墙,“咯咯咯咯”地向外踱去。半途似乎遇到了公鸡,二鸡“咯咯咯”在外交流个不停。

  似乎有风从窗隙中吹来,从窗隙间外望,隐现几根翠柳枝条,再远的地方一片青绿。叶骞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有荷叶的清香。

  叶骞抬头片刻,虚弱的身体已然支撑不住,只得将头重重垂下,忍不住轻轻呻吟一声,朦胧中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小姐,公子醒了!”木门“吱吜吱吜”打开,依稀闻到一缕竹香。叶骞强自睁开眼睛,只见一头扎两条小辫、青衫白裙、小脸细腰的少女笑吟吟地立在身边;又闻一阵窸窣响声,一缕梅香袭来,一白衣女子跨过门槛,袅袅而来。

  该女子高挑身材、长发及腰、杏眼俏目、顾盼神飞。她侧坐到竹床边空处,柔声说道:“公子休得起来,好好将息几日再说。”叶骞强打精神,欲要坐起,但神情疲惫,有心无力。白衣女子急道:“小青,快扶公子躺下,莫要累了筋骨。”小青忙到床头,对着叶骞嗔道:“公子,你当自己还是平时?惊吓过度,即使服上我家独门汤药,最少也得五日才能下地。你就老老实实躺着吧,省得小姐担忧。”说罢,掩嘴偷笑。白衣少女飞红了脸道:“小丫头休得满口胡言。”

  叶骞只得重新躺下,神情疲惫,眼皮沉重,不得不闭目。又听白衣少女放轻声调,对小青说:“咱们出去,让公子好好休息,那边小翠的红菱已经剥得差不多了,我们出去看看吧。”说罢,二人起身,只听“吱吜”几声门响,细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话说叶骞从树上一头栽下,便被大蟒紧紧缠住,乃至晕厥。危急之时,从湖中传来一声轻啸,大蟒听音松身,将软做一团的叶骞放下,盘在原地待命。

  湖面一舟急至,舟到之处,湖中群蛇纷纷避让,中间露出一条白苍苍水道。一白衣少女立在船头,船舷中部一青衣女子摆桨。将到岸边,白衣女子伸展双臂,大鹤般飘到岸上。

  似做了错事,两蟒顿首不动。白衣女子到得叶骞身边,将叶骞身子扶正,看了一眼叶骞,惊道:“咦,怪哉!怪哉!小青快来。”青衣女子头扎小辫,眼睛滑溜溜乱转,走一步跳两步地来到身边,看了叶骞,也奇道:“咦,怪哉!怪怪哉!”

  白衣女子沉吟片刻道:“小青,我们将公子扶回船舱,回到小岛再说。”二人合力将叶骞背回小舟,直至舟头反向。二蟒依旧盘卧原地,白衣女子只得返身,再飘上岸,分别抚摸一下二蟒头部,婉转轻吟,仿若与二蟒低语。二蟒将头微仰,垂头丧气地跟随在后,游向湖中。

  白衣女子跳上船,小舟循着原道向湖心驶去。二蟒到了水中,恢复生气,从船头两侧超越,群蛇旖旎跟在蟒后,浩荡荡一片蛇群,占据大半个湖面,搅得湖面乱颤。

  二女荡舟既回,湖面渐宽,再过一会,湖面变得烟波浩渺,竟有海之气韵。行至一地,但见水草杂横,蟉荷虬菱乱卧其间,水道狭窄,仅及舟宽。间或水道堵塞,疑似无路,却见小青轻拨船桨,小舟便如一尾黑鱼从乱荷间钻出,现出一路清波。又或水道交错,岔路横存,小舟偏不行前之宽路,左拐右突至窄门。就这样磕磕绊绊、叠叠行行,前方终于现出一靛青色小岛,岛上郁郁青青、翠竹漫漫。

  将近未近小岛时,远远看见一青衣女子站在岸边千曲百调婉转高呼,声如歌吟:“小姐,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里用千曲百调形容是有缘故的。原来鄂语特别是荆人乡音偏软,调门与他地极不相同,又兼得发音怪异,外乡人听后只闻歌声不辨其意。按照荆人乡音,该句话实为:“小假,你们郎过德么塊就回来打?”当然此地不能这么写,否则看客以为在读某门外语,但此段还是将就用荆人乡音作答,算是一种交待。

  只听白衣少女婉转应答:“小翠,德里有过人被蛇塊河死塔,不过德过人蛮像我们走师爷的撒,你塊垫过来帮忙拉。”小翠急忙上船,帮着二人将叶骞背上岸,匆忙间进到一间泥屋,三人手忙脚乱将叶骞安放在竹床上。不等小姐吩咐,那位被换做小翠的丫头开始熬药。熬毕,倒到小碗里,端起药碗,噘起樱桃小嘴对着吹气,不等药物变凉,便递给小青;同时走到朱床边,用竹筷小心撬开叶骞牙门,小青配合拿着汤勺,一勺一勺将药灌将进去。灌毕,二女拍手道:“小假,霉德事拉。”

  叶骞所到地方,乃是月牙湖中一小岛。

  前面提及,荆州多湖,大大小小湖泊四百余个,占整个湖北湖泊总数的三分之一。这些湖泊星罗棋布的分布在鄂南大地上,将这片古老的土地点缀得清秀俊丽、多姿多彩。

  这里提到的月牙湖只是这众多湖泊中的一颗巨大珍珠,她形似月牙,上部尖体由一条河岔与长江相连,下部尖体由一条大河与洞庭相通,月背处呈东西走向,水草繁茂鱼鸟丰厚,是富庶秀丽的鱼米之乡。

  刚才提及的白衣少女、小青、小翠所在的小岛,位于月牙湖月背处水面最宽的地方,昔日此地水深浪急烟波浩渺。但随着水中泥沙裹噬,湖的中央渐渐隆出一块高地,湖水从岛的两侧顺流而下,江水所带泥沙遇了阻碍,又一点一滴沉积,日积月累,终成了这个小岛。

  小岛与群蛇又有什么关联呢?这就得从白驼山庄说起了。

  传说很多年前西域大漠深处有一处难得的好地,尽管周围黄沙滚滚朔风猎猎,但此地永远水清草绿稻香蟹肥,仿若裹挟在漫天混沌中的珠宝。一浙商为避战祸,举家逃离繁华胜地,从西子湖畔辗转到得此地,见此风情,欣喜若狂,便创建庄园,隐居下来。

  此地形似驼峰,商人姓白,又兼怀念故土山庄,便将此庄园命名为白驼山庄。

  定居于此也费了不少周折,因此地水清草绿,适宜生存,早就积聚起众多飞禽走兽,其中最为头痛的就是这里为数众多的毒蛇。好在庄丁里有一姓欧阳名锋的异人,武艺高强,法术高明,稍用手段,就将这些蛇类收服,并得寸进尺。根据蛇的习性,逐渐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驭蛇之术。当年欧阳叔侄驭蛇进犯中原,就始于此地。

  欧阳叔侄后来运用手段,将浙商赶走,尽占白驼山庄,成为新的白驼山庄庄主。

  浙商原本妻妾成群、丫鬟结队,欧阳锋之侄欧阳克少年英俊又风流成性,不免会在山庄里弄出些旖旎风情。欧阳克艳星高照却不知足,常出大漠广收门徒,无数年轻貌美的少女便成了她的新弟子。

  这些少女被欧阳克骗来,久隔荒漠,幼稚纯真,哪受得了欧阳克风流倜傥、巧舌如簧?因此个个对欧阳克情深义重,不惜肝脑涂地以报厚恩,竟成了欧阳克死心塌地的蛇奴加性奴。后欧阳叔侄进犯中原,这些貌美如花的蛇奴便忠心相随,虽千辛万苦始终不离不弃。

  及至欧阳克调戏穆念慈被杨康杀死,这些蛇奴突丧主人,不知所终。其中一女浪迹江湖,因缘巧合,于鄂西深山救得一巨雕,该雕颇通人性,似与杨过之雕有着什么渊源。该雕为报救命之恩,驮得此女由鄂西遨游至鄂南,飞至荆州上空,此女望见翠绿锦缎的广柔大地中竟藏有一弯新月,新月中暗藏一枚澄澈蓝碧的明珠,不觉欣喜若狂,驱雕降落下来,从此在这里悠然南山,不知有汉。

  因有驭蛇之技,此女便运用手段将周边蛇类聚集,终日与之为伴,成为龙蛇拳始祖,后人尊称为龙姑。

  龙姑一住多年,尽管有巨雕相随、群蛇为伴,终究觉得孤单。最为难熬的,是对白驼山庄的无尽思念,思念中总有那么一个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对着她甜笑。思到深处,便有了龙姑留下来的一首凄婉的诗,诗曰:“离开你的时候,正是月残的日子,残月,便成了我,永远的风景。”

  龙姑耐不住寂寞,便常驾雕往周边逡巡。有一次在一乡村石桥边,见一对五六岁的双胞女童,甚是可爱,便发了抢夺之心,运用手段将二女驮将而去。有乡人猛见一鸟一女叼走女童,惊为仙人,竟伏地朝拜。

  女童开始啼哭不休,但毕竟少不更事,后竟与此女此雕相熟相亲,成为龙蛇拳入门弟子。

  有蛇雕陪伴,又得徒弟相随,龙女应该心安,但人之欲望永无止境,她竟发了对欧阳克的思念,后竟至夜夜入梦、如醉如痴。为解相思之苦,再加上天性聪慧,龙女妙手丹青,描得欧阳克塑像一幅,挂之床前,以慰寂寞之心。

  后此画代代相传,画中男人虽然虚渺,也终被后人尊称为祖师爷。

  龙姑因欧阳克之故郁郁寡欢,无以寄托,唯恐后人重导愁思,竟制下帮规,严禁本派弟子与男子有染。此外还定出许多奇异帮规,比如弟子出师之日,便为师傅隐退之时。弟子成了师傅,当再物色新的弟子,物色途径龙姑竟固守前法,所收弟子必得为五六岁双胞女童。隐退、成师、收徒的年龄规定为四十五岁、二十五岁、五岁。既然师傅出师之日便是弟子成师之时,两个徒弟又不可能同时成为师傅。于是再立新规,新得女童,必得挑选其中之一习武驭蛇,为师父候选,名叫小青;另一人扫地做饭,闲时也可练技,但只作为备选,名叫小翠。师傅永远叫龙姑,小青成师之日,便是小青改名为龙姑之时,龙姑与小翠再无名姓,且隐退之后当遁入空门,遁入之地必为荆州城铁女寺尼姑庵,这也是铁女寺高手如云的重要根源。因了这样的缘故,龙蛇拳所有的弟子无一逃脱出家为尼的命运,好在她们经过多年的修炼,成道之日却也安之若素。

  为防止外人侵入月牙岛,龙姑运用在白驼山庄学得布阵怪术,顺势而为,独出心裁将水草、红菱、荷叶、睡莲、芡实、萍蓬等水生植物依照八卦阵势、五行方位杂糅出一套古怪阵法,外人万难进岛。曾有渔人误入,辗转曲折绕圈环行,终不得脱,最终溺水而亡,成了鱼虾美食。因此缘故,外人逐渐将此岛列为禁地,让人谈虎色变的程度远超蛇塚。

  叶骞因祸得福,因其形貌与龙女所绘之人酷似,才逃过一劫,也成为龙女驻岛之后唯一登过此岛的男人。

  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三天,叶骞才勉强起床,多亏了小翠细心照料;再加上龙家独门秘药还魂汤的作用,才让叶骞从鬼门关走了回来。想当年误入蛇塚的那位乡人就没有这么好运,因惊吓过度在短短几天内便丢了性命。

  叶骞拖着病躯到得屋外,看到的是一个碧蓝清凉的世界。房前屋后翠竹环绕,间杂几株松柳;眼前一方静水,水至清至纯,倒映着岛上的竹影松姿;远眺,清凉凉一片绿,众多的水生植物如一巨幅绿毯浮在水面;毯外横卧着浩荡荡一片水域,波光粼粼,仿若无数金脊游鱼嬉戏玩闹;目光再至极处,烟波浩渺中,满眼的碧蓝融入青天,几缕轻飘飘的白云丝儿从澄澈的湖中升起,她们轻展身姿,婀娜多姿地被清风吹向远天。

  叶骞不相信地看着这样的美景,疑心自己尚在梦中,不由得狠狠掐了一下大腿,一阵钻心的疼痛传了过来,叶骞这才相信真有这样一个世外仙境。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满怀关切的轻柔嗔怪:“公子,外面风大,你病体未愈,别让风伤了身子,还是进屋歇息吧。”叶骞回头观望,发现一青衣女子衣衫不整匆匆地从湖边的小码头上跑过来,那里堆积了不少红菱,想必此女子刚才正在那里忙着清理。青衣女子脸盘小巧、眉清目秀,轻笑时双颊隐现两个调皮的酒窝,青色小褂下一袭白色长裙,两节白藕般的手臂,清丽丽仿若那条轻抚水面的柳丝。

  发现叶骞正打量自己,该女子脸上一红,略带羞涩地说道:“公子想必还不认识我,我叫小翠,负责照料公子日常起居,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和小翠说。”

  叶骞感觉失礼,慌乱收回目光,诺诺连声:“小姐辛苦,我叶骞何德何能,敢让小姐照顾。”小翠看见叶骞慌乱的表情,感觉有趣,羞怯之心顿去,笑着说:“公子休小姐小姐地叫唤,这里只有龙姑娘才能叫小姐,公子叫我小青即可。”说完,“咯咯咯咯”笑个不休,仿若遇到了滑稽透顶的趣事一般。

  叶骞颇觉尴尬,顿了一会问道:“敢问小姐……不,敢问小翠,那个龙姑娘是谁?她现在在哪?因何要救我到此?”小翠道:“我们小姐驭蛇游玩去了,至于为什么要救你,我也不是很清楚。对了,公子,你老家在哪里啊?你怎么那么像我们祖师爷呢?”

  叶骞到鄂不久,按理说这些土话应该听不明白,但和对武艺的参悟大相径庭的是,此人大脑皮层语言中枢异常发达,语言功能异于常人,入乡随俗,在很短时间内竟然就能和鄂人毫无障碍地正常交流,所以这个时候与小翠的交谈自然不会有什么滞障。

  他听得“驭蛇”二字,脊背一阵阵发凉,表情呆滞,自然无法听清小翠后面的话。小翠聪明绝顶,发现了叶骞的惊忧,安慰道:“公子不必惊慌,岛中群蛇熟悉了公子的气味,不会再伤害公子。为保险起见,我们也给您的饮食中也加了一些能解蛇毒的药,即使真被蛇咬,也无大碍。”叶骞颤颤抖抖地问道:“你是说,我在这里的这些日子,那些蛇?包括那几条大、大……蟒……”

  小翠“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玩笑地说:“那几条大蟒还曾经爬到过公子的身边睡觉呢!”叶骞脸色惨白,冷汗直冒,身子禁不住轻微颤抖。看到这个样子,小翠收敛起笑容,自责道,“都怪小翠,让公子受惊了。公子休怕,有小翠在,谁也不敢欺负公子!”此时的小翠俨然成了一大豪杰,叶骞则变成了一柔弱羊羔。

  尽管如此,那一幕让人胆寒的回忆,总是梦魇般将叶骞紧紧裹住,无法挣脱。叶骞脸色依旧惨白,呆呆滞滞返身,蹒跚着蹩回到那张竹床边。小翠跟进屋,扶着叶骞躺下。小翠用手试了一下叶骞的额头道:“公子体温还算正常,多休息一会就没事了。有什么事情喊小翠一声,小翠马上过来。公子安心休息,小翠去了。”叶骞软弱无力地说道:“谢谢小姐,你去忙吧。”听得叶骞再叫小姐,小翠捂嘴一笑,轻轻飘飘回到是埠边,继续清理那些红菱。

  叶骞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忽听得外面有了动静,万千窸窸窣窣的响声狂风暴雨般将天地淹没,那种让人呕吐的气味不期而至。叶骞知道蛇群回返,不由得紧闭双眼。但眼睛看不见了,耳朵里的声音却无法驱除,叶骞不由得感到一阵眩晕,几欲昏去。为排解陡然降至的巨大恐惧,叶骞翻身坐起,大拇指向里扣压,两掌抱球状虚放心窝,舌抵上颚,摄定心神,运用八卦独到的聚灵功法,硬生生将那些声音从耳中摒去。

  按理说叶骞功力不弱,八卦门尤以内力拳脚见长,几条大蟒原本伤不了他,危急时刻只须摄定心神,凝聚内力,运用九宫步伐,未必不能从蛇口脱逃。但叶骞毕竟年轻,自小纨绔浮夸,陡遇磨难,才会心智全失,落得这般境地。

  叶骞紧闭的脑窍此时仿若洞开,知道了要强运内功,将自己送至三界之外,躁气渐消气平心和。两盏茶的工夫,功毕,外间蛇声早歇,缓风吹进,荷香满屋,叶骞心安,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已近酉时,阳光偏西,叶骞猛看到一条斜长的黑影从门外直伸到床前。门外有物!叶骞不由得惊慌地抬头,但见一俏丽少妇一袭白衣,静立在门边,秀发朦胧如新月,身姿绰约恰如秀竹,飘过来的是一缕淡淡的丁香气味。叶骞惶恐,不敢仔细打量,知道此岛主现身,不由得结结巴巴地说道:“多谢龙姑娘相救之恩。”窗边少妇想必正在沉思,猛听得叶骞这句话,不由得一愣。原来龙姑娘驱蛇回返,群蛇入巢,便到了叶骞房间,如往常般查看病情。见叶骞醒转运功,不忍打搅,便悄立在门外,呆看此人面若玉盘,俊秀洒脱,与画像神似,其清雅程度甚或在画像之上,及至叶骞发话,才从遐思中醒转。

  龙姑娘久居荒岛,心性纯净,三十六岁的年纪,咋看起来只有二十六七。因少与人接触,面对叶骞这样一位翩翩公子,龙姑竟然语塞,脸部羞红,好不容易定得心神,恢复常态,才得以回答:“公子不必客气,这是小女子的荣幸。”叶骞察言观色,知道此女少食人间烟火,心地至清至纯,与之交流当不是难事,顿少了几分戒备。但因刚从蛇口逃得性命,对龙姑自不能以红尘亦或乡野女子待之,更何况此女貌似纤弱,但能指挥得了那些凶顽阴狠的毒物,必有过人之能,绝不是寻常女子可比。

  叶骞不敢造次,小心问道:“不知此地何处?姑姑为何独与小青、小翠偏居此岛?缘何又救了小生?请姑姑明示。”龙女道:“说来话长,公子日后自知。在此冒昧请问公子高姓大名?”叶骞才想起并未告知小翠名姓,龙女自是不知,便道:“晚生姓叶名骞,祖居沧州,因奉家命,来此……”龙女惊道:“原来你就是王家乘龙快婿,怪不得,怪不得。”叶骞道:“姑姑原来知道此事,晚生惭愧。姑姑与愚泰山……”

  说到此处,叶骞不由得犹疑起来。心想这“泰山”二字说出来也许不妥,因李季之故,王越古能不能成为真泰山还是两知,于是改口道:“不知姑姑与王越古伯父是否相熟?”

  “小女一乡野闲人,与王室望族自无瓜葛,但也无仇隙。既然如此,公子权在此将息数日,待公子康复后再送公子出岛,公子以为如何?”叶骞喜道:“姑姑考虑周全,晚生感激不尽。”龙姑道:“公子自便,一会由小翠奉上晚餐,小女子去也。”说完飘然离去,那缕丁香味道经久不散。

  就这样,叶骞在岛上继续修养,待到春节前后,不知不觉在岛上已呆了几个月。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失踪期间,岛外闹成了一锅粥,甚至惊动了数千里外的沧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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