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山,地处渭北黄土台塬,属于六盘山余脉,东西延绵百余里,如一条苍龙与高入云端的秦岭山脉遥遥相望。
周原膴膴,堇荼如饴。周原大地有着得天独厚的地域环境,盛世西周就建都于此。我国最早的周礼也出自乔山脚下,世世代代生息繁衍的子民们直到今天,还保留着许多古老的民风民俗,过年便是民俗中最为隆重的节日。
时间的脚步刚迈入腊月,就如同乘坐上时光的高速列车,一路呼啸着冲向春节的终点站。沿途分别有祭灶、扫舍、磨豆腐、杀年猪、蒸年馍、除夕、过年、挑灯笼、元宵节、燎荆芭等小站。列车在做短暂的停留后,再次启动出发……
扫舍
腊月二十四,是家家户户的扫尘日。意为除旧迎新。
民间传说这一日起,诸神不理人间事务,要回天庭作述职报告去。乔山脚下家家户户扫尘除垢,一派欢天喜地辞旧迎新的氛围却愈加浓烈。
生活快节奏的城里人,工作繁忙,年前请家政公司帮忙打扫卫生,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体会这一传统年俗带来的愉悦感。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乔山脚下的子民大都居住在窑洞里。每年腊月二十四这天,母亲就会派我和二姐在村子周边找一个白土崖,挖一鋬笼干白土抬回来。
那时候家里没有床,清一色的土炕。土炕上铺的是干净又干燥的麦草,麦草上再铺一卷芦皮席,没有褥子,没有床单,人头枕砖头,直接睡在光席上,时间久了,当做枕头的砖头被头油浸染得黝黑发亮。
大姐专职清洗全家人的衣服和被子,她早早地起床,从井里绞几桶水倒进锅里烧热,然后就开始拆洗被子。她先将家里仅有的三床被子一一拆开,用爷爷留下来弹棉花的工具,简单地将拆出来的老套子弹一遍,直弹得蓬松绵软才罢手。棉絮飞得满屋都是,尽管大姐用头巾遮住了一头秀发,但眼眉上还是挂满了飞絮,我和二姐指着她的白眉哈哈大笑,说她是白眉老神仙下凡了。
大姐弹好老套子后,将被里、被面和一家人的衣服分别放进几个水盆里,再砸一堆皂角一起泡进水里,大概需要浸泡半小时左右再捞出,用棒槌在捶被石上砸着洗。
这时候,我和二姐负责将厨房窑里的盆盆罐罐全部搬出来,摆放了一院子。厨房窑这个名称很是奇怪,按说叫厨房才对,可它又是以窑洞的形式出现,总不能叫做厨窑吧,既难听又拗口,所以祖辈们就叫它厨房窑。
娘在院子刷洗着那些高矮胖瘦不一的盆盆罐罐,我和二姐将抬回来的干白土砸碎,先用鼓椟(头如腰鼓,装有木把专门用来砸碎干土的农具)将干土砸碎,再用细筛子将碎土过一遍。细如面粉的白土留下,剩余碎块再砸再筛。
二姐早已全副“武装”好自己了。头戴草帽,身穿破旧的衣裳,腰间系一块塑料布,将手帕折叠成三角形绑在嘴上当口罩,只露出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站立在长条凳子上,挥动着一把大扫帚,将一年来烟熏火燎的墙壁清扫了一遍后,白白净净的二姐瞬间变成了灰姑娘。我指着二姐哈哈大笑,气得她直翻白眼,“赶紧和泥水去,我还等着用呢。”
我担心二姐告状,连忙将细如面粉的白土放进瓦盆里,加水搅成泥糊糊状,再端进窑里,放在长条凳的一端。二姐用脱粒后的高粱穗扎成小扫把,如出征的战士,再次钻进厨房窑里。她站在长条凳中央,将小扫把浸入泥水盆里搅动一番,再将泥糊糊涂抹在被烟熏黑的墙壁上,不一会儿,窑洞里就散发出一股新鲜的泥土芳香,被熏黑的窑洞焕然一新。厨房窑的锅连着炕,每次饭熟了,炕也就烧热了,既节约柴禾又方便,一举两得。二姐将窑洞刷新了,可密密麻麻的泥浆却溅得锅台、案板、门窗上到处都是。接下来,她去刷新别的窑洞了,我则被娘留下来擦洗被泥水溅脏的地方。大地方还好擦,窗子却是爹打造出来红边子黑小方格的那种,擦起来特别费劲,一不小心就将手夹到格子里了,二姐这下可得意了,甚至有点乐不可支,气得我很想扔下抹布跑了,可一看见娘那道严厉的目光,又委屈地退到窗前,乖乖地擦洗起来。
冬日的太阳已经爬上了中天,暖洋洋的如春日来临。娘头顶手帕,将炕席拿到大门外,一手拎起炕席的一角,一手拿一根扫帚棍拍打上面的灰土,将藏在席缝里的灰尘全部弹到席面上,然后端来一盆清水,用湿抹布将灰尘擦掉,再将已经潮湿的炕席搭在门口的晾衣绳上。
揭掉炕席,铺了一年的麦草平踏踏地贴到了炕面上。娘将旧麦草装进鋬笼,塞进了炕眼,再将提前晒好又长又软的新麦草铺到炕上,立马就有一股新鲜的麦草味弥漫在鼻端。等到炕席铺上之后,睡上去又软又舒服。
扫完炕,土炕上的灰尘落在了木柜箱子门窗和爹的熬茶器具上。娘又端来一盆清水,细细地擦拭着家具上的灰尘,抹洗三遍之后,窑洞里立刻亮堂了起来。
太阳落山前,家里的五孔窑洞全部打扫完了。四婶看见后笑呵呵地逗我:“小文,把窑刷得这么新,给你娶媳妇呀?”羞得我追着四婶不依不饶,二姐却笑着说:“癞蛤蟆还想干嘛?”母亲和大姐更是笑得都直不起腰来。
大姐最棒了,一天时间不但洗完了全家人的衣服,而且将拆开的被子全缝好了。
晚上,睡在弥漫着泥土芳香的土炕上,竟然梦见自己由青蛙变成了帅气的王子,明天找二姐好好说道说道,谁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咱本来就是王子呀!
梦中反复地告诉自己,千万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