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从写作那天起,小说家李浩就一直在狂妄的自信和真切的怀疑中反复横跳。
他坦言做文字普及工作的作家很多,不缺他一个,他的作品要“写给无限的少数”。
但早年间,批评家毫不留情地批他的作品“干涸无感,可以不看”,文学杂志编辑也劝他“先不要写了”。
“焦虑,一日日地焦虑,几乎有种压垮的力量。”
钻进文学,是他的对抗方式之一——
博尔赫斯、马尔克斯、米兰·昆德拉……他毫不掩饰对这些外国作家的钟情,甚至在文本中,多次嵌入他们的身影。
第四届鲁迅文学奖,李浩终于凭借短篇小说《将军的部队》走上颁奖台,随后还与作家路内、阿乙、张楚等,入选《人民文学》未来大家TOP20。入选标准之一,是具有成为引领中国文学潮流的文学大家的潜质。
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赞其小说“有精确的技术,还有狠忍阴鸷的力量”。
从一开始“匮乏艺术才能”,到现在拥有“精确的技术”,小说家李浩,是如何走出倍受质疑的至暗时刻,又有哪些扭转乾坤的写作秘诀呢?
以下是他的自述——
01
大家好,我是李浩,是一名作家,也在大学教授《小说创作学》和《经典小说研究》。
我一向愚钝而木讷,而写作带给了我某种补偿。
但刚开始写作时,其实并不顺利,我迷恋于场景、氛围、情绪营造,而故事的结构能力极弱。
记得多年前,我在《漓江》发表了一篇小说,那一期小说的头题,是毕飞宇的《谁在深夜里说话》。
不久后,朋友翻阅报纸看到有人评我的小说,让我快去看看。
我兴奋地找来那期评论,其中谈到,毕飞宇的小说非常不错,而后一篇李浩的小说缺乏故事,干涸无感,意思不大,可以不看。
我顿时脸红心跳。
△李浩
也差不多是那段时间,我去参加青创会,当时还是《漓江》杂志编辑的作家鬼子,在看了我的两篇小说后,很认真地劝我先不要写了:
“现在大作家们不会和你谈小说的技艺,这是他们早就解决的问题,但叙事关、故事关,恰恰是你还没解决的。
你回去找你喜欢的经典小说,把它们拆开,看它们是怎么完成的。”
之后半年,我真的没有写任何一篇小说,天天做的就是拆解小说,专注于它们在细节、高潮、叙事推进等方面的设计——
它写得好吗,好在哪里,有没有更好的可能?
我将它移动一下顺序,调整一下结构,是否可以?
从文本内部出发,追问小说中的一切是如何被小说家写出来的,进而继续追问,如果把同样的主题交给我来处理,可以怎么办?
我承认这相当有难度,而且这个拆解过程,也会消耗比别人的阅读再多三五倍的时间。
但当我通过阅读,揣摩大作家们在浑然天成处的文本技艺时,我的很多写作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了。
02
后来我才意识到,原来许多作家,其实都在这么做,只是可能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而已。
早在八十年代,鲁院的一些学员会用卡夫卡的语调写一篇很卡夫卡的小说,用博尔赫斯的语调写一篇很博尔赫斯式的小说,用劳伦斯的方式,用普鲁斯特的方式……然后几个人交换着看,分析其中的得与失,像与不像。
这几个人当中,有的已经是相当显赫的大作家。当然,这种模仿与他们后来的写作完全不同,他们有意发展了自己的样子,但这种刻意的模仿训练非常有益。
他们通过这种笨拙的方式,学习语言和结构,学习贮藏在风格中的个人气息。
△李浩
这就像练习书法、绘画,临摹是走向艺术的第一课,在临摹的过程中,还要努力地亦步亦趋,严格遵守,要学得像,最好能达到乱真。
小说创作亦是如此,先把故事的简单范式记下来,熟练掌握,把它打造成我们的容器,才有可能在里面装入酒或者其它。
03
但遗憾的是,现在很多写作者似乎并没有拆解阅读的意识,写作技艺也没过关。
我之前做刊物编辑时,收过大量自然来稿,其中讲述的故事,如果是伟大的作家来写,我想将是一部伟大的作品。
但因为作者们缺乏必要的技艺,他经历中的所有波澜,都变得味同嚼蜡,最后这样的作品只能忍痛舍去。
△李浩
所以,当南方周末邀请我来剖析经典小说中的写作技艺时,我欣然答应。
不仅是因为我受益于这种拆解式阅读,更重要的是,我还有一个固执的、坚定的理念:
文学和一切艺术一样,都是可以教的,甚至是可以手把手地教。
我希望更多人,能够掌握这套写作技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