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散文

梁长峨:难以淹埋的那段前尘

作者:左下方的鱼   发表于:
浏览:50次    字数:10075  手机原创
级别: 文学秀才   总稿:76篇,  月稿:0

  卢梭与瓦朗夫人那段前尘距今快三百年了。三百年来多少强盛王朝远去了,多少红尘往事消失了,而卢梭与瓦朗夫人那段前尘却没被淹埋。三百年来,卢梭与瓦朗夫人成为一道始终靓丽的风景。人们只要想到、说到卢梭总免不了想到和说到瓦朗夫人。在卢梭声震环宇的巨响中,我们总是能听到瓦朗夫人蕴含其中的温柔细语;在卢梭伟岸身躯的背后,我们也总能看到她超尘绝俗的倩影。

  卢梭离开日内瓦,流浪到孔菲格农,遇到神父蓬韦尔先生。他对卢梭说:“去阿讷西吧。您在那儿会遇上一位非常仁慈的好夫人。”

  蓬韦尔先生指的是新皈依天主教的瓦朗夫人。她很年轻时就嫁给了一个叫瓦朗的先生。这桩婚姻不美满。不久,她便背离了丈夫、家庭和故乡,来到阿讷西,并皈依了天主教。因此,她享受了撒丁王赐给的两千法朗的年金。

  卢梭开始听说自己需要得到这样的女信徒帮助,感到十分丢人,不愿意接受。可是,碍于蓬韦尔神父的关照和催促,加之辘辘肌肠的驱使,他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人啊,有时候必须听命于肚子的,再伟大的英雄也要吃饭。

  想到这里,他给瓦朗夫人写了一封很漂亮的信,极尽自己的才华,以博取瓦朗夫人的好感。然后,把蓬韦尔神父的推荐信一起装进自己的口袋,前去进行这次他不太乐意、感到胆怯可怕的拜访。哪曾想,他要见的这个女人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爱人。他去拜见的地方,成了后人用金栏杆围起来的幸福的约会圣地。

  那天,他赶到瓦朗夫人住地,正巧瓦朗夫人刚出门去教堂。他喊了她。听见了喊声,她回过头来。他一见惊呆了,原以为蓬韦尔神父介绍的是一位令人厌恶的老修女,可眼前出现的却是眼睛柔情似水,脸色光彩照人的年轻女人。她笑吟吟地接过他哆哆嗦嗦递给她的信,从头看到尾。然后,她叹了一口气,说:“唉!孩子,您这么小就满世界跑,真是太可怜了。”没等他搭腔,她就又说道:“去家里等着我吧。”

  瓦朗夫人来到这儿已经6年了,28岁。可她风韵犹存,仍如少女一般窈窕。坐下来交谈时,卢梭进一步发现,她神情亲切,目光含情,笑如天使,秀发诱人。她的脑袋、胸脯、两手、双臂,简直美不胜言,无以论比。特别是她那卓绝的心灵,对落难的同情,无尽的善良,深深地吸引住了卢梭,以致对她产生了完全的信赖。

  此时此刻,卢梭见到瓦朗夫人遍身流淌着全新的感情。他满腔热情地向眼前的瓦朗夫人倾诉了过去的一切。

  瓦朗夫人越听越为他的命运抱屈。她的神情,她的目光,她的举动,都透着她对他的亲切怜悯。可她又不敢规劝他回到日内瓦去。处于她的地位,这么做则犯了亵渎天主教之罪。因为她自己作为新皈依的天主教徒,依然处于被监视之中。她只能以声泪俱下的口吻谈到他父亲的痛苦,让他领会,如果他就此勒马,回去安慰父亲,她会立即赞同。虽然她的话言之有理,可卢梭却始终下不了决断。最后他横下一条心,留了下来。她见劝说无用,也就没有再说下去,免得连累自己,但她用怜惜的目光望着卢梭说:“可怜的孩子,你应该到主召唤你去的地方去;但等你长大以后,你会想起我的。”她一定未曾想到自己竟然残酷地一语成谶。

  商量后,她派人带上盘缠把他送到意大利都灵的圣灵教会收容所。

  他虽然同瓦朗夫人只有这短暂时间的接触,但他“把自己看作瓦朗夫人的作品、学生、朋友、甚至情人”。她对他说的亲切话语、她对他的温柔抚爱,她对他表现出的极大关怀以及她对他充满爱的愉悦目光,都激起他的爱恋,都萦绕在他脑海之中,一生都没有消失。

  一年多后,他从意大利的都灵,几经周折,又回到阿讷西瓦朗夫人身边。他当时很担心瓦朗夫人责怪他、拒绝接纳他,把他扫地出门。他走近瓦朗夫人家时,心跳得厉害,两腿发颤,眼睛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可当来到瓦朗夫人面前时,一见到她的神情,他就放心了。她用温馨的口吻对他说:“可怜的孩子,你又回来了?我早就知道你太小了,不能跑这么远。不过,我还是挺高兴,没有像我所担心的那样糟。”他扑倒在她的面前,激动得狂喜不已地把嘴贴在她的手上。

  他就在瓦朗夫人家住了下来。从第一天起,他们之间便建立了亲密无间的关系。她称呼他为“孩子”,他叫她“妈妈”。随着岁月的迁流,他们年龄的差距几乎被抹去了,这种称呼也未改变。她之于他是最温柔的母亲,他因有她这样一位年轻美貌的母亲在抚爱他而陶醉不已。

  他说:“我在她身边从未有过冲动和欲念。我极其平静自若,在享受着说不明道不白的快乐。我就是如此这般地待一辈子,甚至永生永世,也不会有片刻的腻烦。她是我与之谈话从不觉得乏味的唯一的一个人,不像出于礼貌同别人谈话时那么活受罪。我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在交谈,而是在没完没了地聊大天,非得有人来打断才会终止。因而,用不着逼我说话,倒是必须迫使我住嘴。”“我只有在见不到她的时候,才感到我是多么地爱她。当我看见她时,我只是感到高兴而已,但她不在的时候,我的焦虑不安竟至达到痛苦的程度。同她生活在一起的那种需要,使我心意缠绵,常常潸然泪下。”“我被在她身边生活的情趣所陶醉,满怀着永远生活在她身边的强烈欲望,不管她在与不在,我始终把她看作一位温柔的母亲,一个亲爱的姐姐,一个迷人的女友,而毫无其他。我始终如一地这么看待她,从未改变,而且眼里从来就只有她。她的形象一直深印在我的心里,没有给其他任何人留下地方。她对于我来说是世界上唯一的女性;她赋予我的极温柔的感情没有给我的感官留下时间去为其他女人而骚动……总之,我因爱她而老老实实。”

  有一回,他因送勒梅特尔先生去了里昂。当时,他曾想云游别地,可没有什么地方能比回到“妈妈”身边更有吸引力。“妈妈”对他最有诱惑力。他对“妈妈”的依恋之真挚之缠绵,把他心中所有一切幻想、一切疯狂的野心都全连根拔除了。他除感觉在她身边的幸福,再也感觉不到其他的幸福,他感到每离她远一步,便远离这种幸福。

  可是,他匆匆赶回阿讷西时,没能见到瓦朗夫人,她去巴黎了。为什么去巴黎谁也说不清,她也没有对任何人说。

  怎么才能得到“妈妈”的消息呢?他不能去巴黎,那么远怎么去法?他囊中空空呀!即便去了,又到哪个地方去找她?在巴黎这海洋般的都市想找寻一个人谈何容易!他唯一可做的就是等待,呆在阿讷西最稳妥,终会知道她在哪儿的。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没有“妈妈”的一点儿音讯。为了生存他跑出去谋生,先后去了托讷、尼翁,最后去了洛桑,在那里凭借他的聪明和学得半通不通的作曲水平,给人谱曲作词。结果,出尽了洋相,受尽了艰难,几乎露宿街头,连吃饭都难以为继。

  无论时间过去有多久,经历和面对怎样的艰难,他都忘不了亲爱的“妈妈”。他十分坦诚地说:“我一直想念着她,总想重新见到她,不仅仅是为了我的生计,而且更是我的心的需要。我对她的依恋,不管多么强烈,多么温馨,都不妨碍我去爱别人;但那不是同一种方式的爱。所有别的女人受到我的钟爱皆因其姿色使然,一旦没了姿色,我的爱也就随之消失;但妈妈却不然,尽管她会变得又老又丑,可我的爱不会减退。我的心已经全然把它起先对她的美貌的崇敬转移到她本人身上。不管她有何变化,只要始终是她,我的感情就不会改变。不管她为我做了什么或没做什么,反正都是一样的。我之所以爱她,并不是出于义务、利益,也不是因为中意,而是因为我生来就是爱她的。当我爱上了别的女人时,我会分心,这我承认,而且对她思念得也少了些,但我仍旧是以同样的心情去想着她。不管我爱没爱上别的女人,反正我想到她的时候,总感到只要离开她,我的生活中就从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

  虽然那么久没有一点“妈妈”的消息,但凭他的感觉他不会失去她。他寻思迟早她会知道他漂泊无着的,会告诉他她的一点音讯的。他坚信,他会有一天与她再度重逢。他思念她,甚至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提她的名字,他怕管不住自己的嘴,道破心中的秘密,还夹杂着一种恐惧,怕人家借机说她的坏话。人们对她的出走已议论纷纷,对她的行为举止也常有所谈论。他害怕别人说出他不愿意听的关于她的话。所以,他宁愿在心里憋着,也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起她。他思念她,常常哭泣。一次他来到瓦朗夫人的家乡,站在湖边的大石头上眺望、凝思许久许久,然后坐下,大哭起来,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眼泪掉在湖水里。

  时间又一天一天过去,他始终忘记不了他可爱可敬可亲的“妈妈”。但又怎么去找她,到哪儿去找她呢?一天,他找到梅韦耶夫人。她是他“妈妈”的朋友。他向她打听“妈妈”的下落。但结果并不令他满意。她只告诉他,瓦朗夫人两个月前确实来过,可不几天又走了,但不知是去了萨瓦还是都灵,有人还说她去了瑞士。他一听立即决定去找。他深信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找到她,因为总是比在巴黎找她容易得多。

  他到了里昂。随即去拜访夏特莱小姐。她也是瓦朗夫人的朋友。夏特莱小姐告诉他说,瓦朗夫人确曾来过里昂,但她不知她是否去了皮埃蒙特,她走时还说不能肯定会在萨瓦停留。夏特莱小姐表示愿意代为打听消息,要他在里昂暂等一下。他虽答应等几天,但他不愿久等,一是他找“妈妈”心切,二是他的小钱袋已快告罄。

  他就四处打听,为了省钱,他不得不露宿街头。几天后,喜从天降,他从夏特莱小姐那儿终于得到“妈妈”的消息。她在尚贝里,让他去,还给他送来点路费。

  他终于见到了“妈妈”。她给他还谋得了一份能短时正儿八经挣饭吃的职位——土地测量员。他住到妈妈在尚贝里的新家,虽然这幢房子空气不畅,光线暗淡,地方狭窄,老鼠猖獗,地板腐烂,阴暗而显得凄凉。但毕竟比在外四处漂泊好。这究竟是个家呀,又能在“妈妈”身边,所以他没感觉有什么不好,他觉得很幸福。

  他同妈妈在一起,从他第一次见到妈妈算起已有六年,他已由16岁的少年成长为22岁的大小伙子了。六年来“妈妈”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他一直默默享受着“妈妈”给予他的恩情,他一直沐浴在“妈妈”爱的阳光下。有“妈妈”在,他无忧无虑。他真的像“妈妈”的儿子,“妈妈”真的像他的母亲。

  日子越久,他对“妈妈”的依恋愈加难以分离。他甚至到只有他能与“妈妈”亲密无间在一起,而不允许别的男人接近乃至占有“妈妈”。只能他与“妈妈”彼此相爱,而别的男人却绝对不可以。

  忽然有一天,瓦朗夫人对他态度发生了变化。找他作了一次长时间谈话,意即让他和她一起生活,并给了他八天考虑的时间。对瓦朗夫人这个决定有人认为是因为她离婚后长久单身的缘故。可她向卢梭传达这个意愿,“不是像别的女人那样,通过诡计和挑逗,而是通过充满感情和理智的谈话”。卢梭自己说:“妈妈看到,为了使我摆脱年轻人的危险”,所以,“她的那番话不是在诱惑我,而是在教导我,对我心灵的触动大于对感官的刺激”。

  卢梭一直以来被人们谈论最多甚至非议最多的就是他同瓦朗夫人之间的事。这中间无论是赞赏还是非议的人们大都是道听途说,或凭个人好恶论人论事。在这里我不妄加评论,还是听当事人卢梭自己来说:

  大家以为这八天对我来说简直是八个世纪。是的,我还真希望能延长这么久。我不知如何描绘我的心境,我心里充满了烦躁和恐惧,很害怕我所渴望的事情,竟至有时在脑子里真的在寻找某种正当的办法,避免幸福。大家想一想我那激情似火和贪恋女色的气质、我那沸腾的血液、我那充满爱的心灵、我那充沛的精力、我那强健的体魄、我那青春年少。请想一想,我心中渴望着女人,可却连一个女人也没触及过。请想一想,想象、需求、虚荣、好奇交织在一起,使我急切地渴望成为一个男人,表现出男子气概。大家特别要想到,因为这是绝不该忘记的,我对她的那份激烈而又缠绵的依恋远没有减弱,反而在与日俱增。我只有在她身旁才感到惬意,我的远去是为了想念她。我的心不仅充满了她的恩情、她的可爱的脾性,而且充满了她的女性、她的容颜、她的肉体,总之,充满了这个在各个方面对我都可能是宝贵的她,大家别以为我比她小十到十二岁,她就老了,或者我就觉得她老了。

  我完全确信,她只是想使我摆脱几乎肯定不可避免的危险,使我完全洁身自好。我本想对她说:“不,妈妈,没这个必要。不这样,我也不会辜负您的。”但我不敢这么说,首先,这不是该说的一件事,其次,我由衷地感到这不是真话,而且确实是只有一个女人能够使我抵御其他女人,不受她们诱惑。我不想占有她,但我很高兴她使我抛弃了占有别人的欲望,因为我把一切可能使我与她疏远的事都看作是一种不幸。

  我对她的爱强烈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但我爱她更多地是为了她而不是为了我。或者说,我在她身边寻求的更多的是我的幸福而非享乐。她对我来说,超过一个姐姐,超过一个母亲,超过一个女友,超过一个情妇,而正因为如此,她却不是我的情妇。总之,我太爱她了,不会占有她,这一点在我脑子里是再清楚不过的。

  我所害怕而非渴望的那一天终于来到了。我什么都答应了,也就不想言而无信。我的心认可了我的保证,但并不希望得到报偿。

  然而我却得到了报偿。我头一次投入到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我所崇拜的女人的怀抱里……我仿佛犯下了乱伦之罪。

  有两三次,我在激动地拥抱她时,泪水浸湿了她的酥胸。而她却既无忧伤也不激动,只是温柔和平静。由于她不是个淫荡的女人,根本没有寻求过肉欲,所以并没有那种陶醉,也从未因此而悔恨。

  卢梭这些话的坦荡、诚实、恳切,让我们不容怀疑他与瓦朗夫人当时各自的真实心态。

  他们之间的甜蜜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他完全成了她的孩子,她比他的亲生母亲还要亲。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谁也离不开谁了,开始把两个人的生命可说是揉在了一起,而且他们感到他俩之间不仅是需要,而且满足,已经习惯于不再去想与他们无关的事情,把他俩的幸福以及他俩所有的愿望绝对地局限于这种相互的,而且也许是人间唯一的占有之中,这根本不是他曾说过的那种爱的占有,而是一种更加根本的占有,不是基于感官、性别、年龄、相貌,而是基于人之为人的、只有到死才会丧失的那所有的一切。

  可是,幸福总是不能长久跟随一个命途多舛的人。因为瓦朗夫人太善良,但凡见到可怜的人,她都慷慨相助,一直以来始终有不少人装作可怜到她这儿骗吃骗喝。国王给的年金让她穷于应付。她面临彻底破产的险境,让卢梭忧心忡忡,焦虑不堪。他成天想着那可怕的情景及其全部后果。他甚至预想到他不得不因贫困而离开他为她献身而且离了她而他就享受不到生活乐趣的女人。心儿总是惶惑不宁,欲望和担忧轮番地撕咬着他。

  突然有一天,他一下病倒了。病得很重。她像母亲照料自己的孩子一样精心看护他。由于她的悉心看护和难以置信的操心,他被她救活过来。对此,卢梭肯定地说:“只有她能够救我。”

  尽管他大难不死,但精气神远没有恢复。他仍旧胸闷气短,低烧不退,浑身无力。“妈妈”始终不放弃,精心照料他。为了恢复他的身体,他们双双搬出城外,住到百里外的沙尔麦特村一处田园式的地方。

  过了一段时间,他拖着病体只身去日内瓦要母亲的遗产。一切顺利,他把哥哥那一份毫不遗憾地留给了父亲,拿回了自己的那一份。他花了一些钱买书,然后带余下的钱速回到“妈妈”身边,交给“妈妈”,以补急用。可结果“妈妈”把这些钱全用在他身上了。

  他的健康丝毫未见恢复,相反,却明显地坏下去。他面如死灰,骨瘦如柴,心跳加速,常常感到胸闷,到后来,虚弱得几乎不能动弹,一弯腰就头晕,手无缚鸡之力。见状,“妈妈”四处打听,得知蒙彼利埃有个叫菲兹的,医术高明,并敦促他前往。

  结果到蒙彼利埃,他发现菲兹先生的医术并不是传得那么神乎,而且是想糊弄他,想把他的钱骗光。他在这里住了两个月的时间,花去了大约十二个金路易,可身体却未见任何好转。这时,他想到那个极其善良、极其慷慨的“妈妈”,已负债累累,此次看病又增加了她的负债。于是他毅然决定打道回府。

  哪曾想,这次回来竟发生了天大的事。这事儿对他的打击比病的折磨大十倍百倍。

  当他踏进大门,走进屋里时,他看到一年轻男子同“妈妈”在一起。他立即明白在他走的这段日子里,他的位置被抢占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金发高个子,相貌平平,智力亦然,是个小小假发师,常以他那个行当人的腔调和趣味叙述自己的一连串风流韵事,不断列举同她睡过觉的侯爵夫人的大名,而且声称凡是经过他理过发的漂亮女子,都被那个了。他自负、愚蠢、无知、粗鲁。

  卢梭走后,他成了“妈妈”的雇工们的监工。他喜欢管教训斥人,天天跑来跑去,扯着嗓门,炸炸呼呼不停,这种表现蒙着她的眼睛。她认为这个年轻人是帮她干活的一个宝贝。她想拴住他,就拿出女人的拿手绝招,把自己的身体给了他。

  明白一切的卢梭,顿感头晕目眩,天昏地暗。可以想象到,对瓦朗夫人怀着坚贞不渝、真实执着情感的卢梭,当时受到的该是怎样迅猛而沉重的打击!卢梭回忆写道:“顷刻间,我看到我所描绘的整个幸福未来永远化为乌有了。我所极其温柔缱绻地怀着的一切美好想法全都消失殆尽,而我是自小时候起,便把自己的生命与她的结合在了一起,可我头一次感到形单影只了。这一时刻太可怕了,而随后的日子,也总是黯然的。我还年轻,但是,那使青春永驻的充满快乐和希望的温馨感觉却永远离我而去了。”

  卢梭受不了,就问她为什么这样?她说谁让你不把家里事放在心上,谁让你老不在家。这让卢梭气上加气。自己不是有病吗?自己出去看病不也是她让去的吗?明明是她自己错了,应受指责,却反过来找为自己的错辩护的理由。

  卢梭揪心的疼,对她说:“啊!妈妈,您告诉我的是什么呀!我对您的一片痴情就是这么个报应吗!……”她回答卢梭时的平静口吻让卢梭简直要发疯:“你什么也不会失去的”,“我俩仍旧是好朋友,在所有方面都亲密无间”,她对他说:她对他的“爱不会减少,也不会终止,除了她死去”。她让卢梭明白,他的“一切权利依然未变”。

  听此,卢梭扑倒在她的面前,搂住她的双腿,泪如泉涌,激动地对她说:“不,妈妈,我太爱您了,不能玷辱您。占有您对我来说太宝贵了,不能与人分享。我得以占有您时那伴随着的悔恨,随着我的爱增加了。不,我不能以同样的代价来保持这种占有。我将永远崇拜您,但愿您别让我失望:对我来说,尊敬你比占有您更重要。啊,妈妈!我把您让给您自己,我要为我俩心灵的结合而牺牲我的所有快乐。我宁可死上千百遍,也不愿享受贬损我所爱的人的那种快乐!”

  卢梭的意思是这么鲜明,本来占有“妈妈”深感自己犯了乱伦之罪,感到万分悔恨,现在既然“妈妈”已有所爱,就把“妈妈”让给她自己。尊敬自己所爱的女人,比占有自己所爱的女人更重要。自己为了占有“妈妈”而不让“妈妈”同她所爱的人在一起,这是卑鄙的心理和行为。为了占有“妈妈”,让“妈妈”同她所爱的男人和自己三个人在一起,这更是罪不可恕,这是对“妈妈”的玷辱。所以,“我宁可死上千百遍,也不愿享受贬损我所爱的人的那种快乐!”

  卢梭高尚。自此以后,他便以一个真正的儿子的目光看待这位极其亲爱的“妈妈”了。也许是瓦朗夫人觉得对不起卢梭,心里内疚,她就不同意卢梭的这个决定。可她从未想改变卢梭的态度而运用一些暗示、爱抚,也没有运用女人们善于的那些既无损于自己又百发百中的任何巧妙的挑逗。从这可以看到瓦朗夫人作为一个离婚十几年的女人痛苦的心理。从她内心说,或许并不彻里彻外愿意三个人搅和在一起。

  此时的卢梭,已经彻底摆脱对“替代者”的仇恨和嫉妒,衷心祝愿他和“妈妈”永远幸福,衷心祝愿他能像自己对待“妈妈”那样来关心爱护“妈妈”。希望他在“妈妈”面前永远如眼下一样温顺、勤勉,当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过了卢梭的愿望。一切稳定下来后,这个男人慢慢的露出了自己的全部嘴脸。他以乡绅的派头对待家人喝五吆六,粗暴无礼,对待家里佣人如此,发展到对卢梭也如此,对瓦朗夫人也如此。卢梭怕他训妈妈,就先自在他面前服服帖帖。他智力太有限,趣味又太低级,所以很难同他讲道理,而且几乎不可能同他友好相处。他已经占有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瓦朗夫人,却还要加点佐料,找一个棕发缺牙的女佣玩玩,使得“妈妈”心里很不是滋味。卢梭见此虽然气愤,但管不得他呀!

  也正是这时“妈妈”突然对卢梭冷淡了。为什么呢?是她怪卢梭坚持自己的态度不变,还是怪自己认错了眼前这个男人,怪佣女不贞洁?卢梭认为是前者。这时,卢梭感到自己在这个家里孤单寂寥,成为多余的人了。为此,他常常暗自悲叹和哭泣。他觉得人在而心却远离自己亲切的女人,更增加他的痛苦。如果不见到她在眼前晃来过去,心情可能还会好些。于是,他打算离开这个家。

  他把这个想法给她说,她一点也不惊讶,也没有表示反对,而且还热心赞成。这热心暗含的也许是她觉得卢梭不该再在这个家呆下去了,也许她觉得自己伤害了卢梭,欠了卢梭的一片真挚之情,还是让他走了的好,免得在眼前既折磨自己又折磨卢梭。

  这边的卢梭真的要走了,他要去里昂当马布利先生的家庭教师去了。临走时,他再也没有过去离家时那种犹如生死离别的感觉。可是,卢梭毕竟是从16岁时就认识瓦朗夫人,是瓦朗夫人的爱护,他才能活下来。现在彻底离开了,一下子完全割舍掉,那是不可能的。尤其像卢梭这样极端善良、极端重情重义的人,更是不可思议。在里昂,他常常想起他可敬可亲可怜可爱的“妈妈”,心就似被人揪的一般疼痛,感到压抑憋闷。他说:“我无数次恨不得立刻动身,走回到她的身旁,只要能再见上她一面,就是立刻死去也心甘情愿。”最后,他无法抵御那些召唤他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回到她身边去的极其甜蜜的回忆,于是抛开一切,放弃一切,动身飞奔,回到他的妈妈的家中。他跪到“妈妈”面前,“妈妈”也仍旧用她那与生俱灭的卓绝的心迎接他。可是他来寻求的那个过去已不复存在,也不可能再生了。他和“妈妈”在一起待上半个小时,感觉到往日的幸福已经永远消失。他又重新陷入被迫离去时一样的辛酸境地。“我曾经是她的一切,而且她也不能不始终是我的一切呀。”可是现在却作为一个外人在这里了。而这里的家也全变了。自己的“替代者”是个挥霍的家伙,喜好排场,要骏马好车,爱在邻居们面前摆谱儿。“妈妈”已寅吃卯粮,房租拖欠滞付,欠债日见增多。她的年金一旦被取消,一切都完了。眼下离破产,为期已经不远。他瞻念前程,不寒而栗。

  这时,他想到自己在音乐方面的造诣已经较深,要去挣钱。尽管这家已不再是他的家了,可他还一心想着“把可怜的妈妈从我看到她正要跌入的可怕境地中解救出来”。

  于是,他立即动身去了巴黎。

  人生,有时是没有下一次的,没有暂停而后的继续,错过就成永远!错过了现在,就永远永远失去了。此次离别,他们天各一方,或许还会彼此牵念,但再也没有生活在一起的可能了。难道是上苍有意安排瓦朗夫人一时的“分心”,来让他们分别的?瓦朗夫人让他离去想必是真诚的,善良的她怎么会让她称为孩子的卢梭,因她而不能远走高翔呢!她对卢梭的爱毕竟含有很大的母爱成份。一个雏鹰需要母亲的呵护,羽毛丰满之后它的世界在浩瀚的天空啊!

  这一走,卢梭如被彻底抛到无边无际的生活海洋,他一直活得很挣扎。但无论怎样的艰难,他始终都没有忘记救他生命于水火,给予过他许多许多母爱的“妈妈”。每当想起“妈妈”,他就潸然泪下,不能自抑。分别八年后的一天,他突然接到“妈妈”的一封信,知道妈妈已完全处于穷困潦倒,心痛智衰之中。他立即把自己的救命钱挤出一部分寄给她。他知道这点钱依然会被围在她身边的骗子用掉,而“妈妈”一点也享用不到。他曾百般努力要把她从骗子身边拉走,但终未奏效,想起来他就心疼如焚。

  1754年,离开瓦朗夫人约15年后,卢梭带着泰蕾兹去日内瓦,途中路过到萨瓦看了“妈妈”。他好心疼,当年光彩照人的瓦朗夫人已不成样子。他看到她别无出路,央求她一起走,他答应和泰蕾兹一起倾毕生精力使她幸福。她把自己剩下的最后一枚小戒指摘下来戴在泰蕾兹的手指上,也许是想作最后的永久的纪念。而泰蕾兹又随即把它戴回妈妈的手指上,并流着热泪,亲吻着那只高贵的手。他痛心疾首,想带她走,可她宁死不从。此景此情,撕碎了他的心。未曾想,这一次分别竟成永别,直到8年后的1762年7月瓦朗夫人去世,他们再也未能相见。这让卢梭抱憾终身。

  时光迁流到1778年4月,即瓦朗夫人去世十六年了,卢梭还对她怀念不已。这时离卢梭离世只剩三个月时间。

  他无限深情地写道:“今天是圣枝柱节,离我与瓦朗夫人初次相识,刚好五十年了……哦!我要是使她的心得到满足,就像她使我的心得到了满足一样,那该多好啊!那我们会共同度过多少恬静而甜蜜的时光啊!我们度过了这样的时光,但它们是多么短暂,稍纵即逝啊!接踵而来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呢?我没有一天不在快活而动情地回味我一生中那绝无仅有的短促时光……在那少有的几年中,我被一位殷勤而温柔无比的女人爱着……我享受了一个世纪的生活和一种丰盈、纯净的幸福……”

  几年的时光里,享受了一个世纪的生活,这是怎样美好的时光和美好的生活!几年的时光,能烙印到心中五十年不生锈,究竟有谁人能做到?如此知恩图报、重情重义、珍藏情爱的人,天下有谁能出其右?一个女人的恩与爱,能被一个男人牢记五十年、牢记到死前的那一刻,足矣!

【审核人:雨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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