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闻池州“无傩不成村”,一直想赶一趟傩戏庙会,正月十五这天,终于前去蹭了一会热闹。
既然去看傩戏,得了解一下傩的文化。
“傩”是个生僻字,百度后才知道读“诺”音,傩又称跳傩、傩舞、傩戏,释义为“古代一种祭神跳鬼、驱瘟避疫的仪式”。傩戏历史久远,起源于原始社会图腾崇拜的祭祀仪式,成型于商周时期,后由宫廷流传至各地,在民间与当地戏曲文化相融合,让傩戏呈现出不同的地方特色。而池州的傩戏,则受目连戏和徽剧的影响,巨有丰富的文化内涵,被誉为“中国戏剧活化石”。
池州的梅街镇刘街村是有名的傩村,正月十五的“青山庙会暨傩艺汇演”最具规模。从安庆驱车至目的地,仅八十多公里车程。
安庆与池州一衣带水,一江之隔,在旧农耕时代,“三里不同俗,五里不同音”,两地各自演绎着不同特色的地域文化,安庆孕育发展了黄梅戏,满城尽是黄梅声,而池州,“嚎啕傩戏”则成为其民间艺术的标识。
走进刘街村,山道上看傩的人与护送傩神的队伍挤在一起,车流与人流交织着缓缓前行,周边各乡村的送傩神队伍一路敲锣打鼓向庙会广场云集。庙前一处空地上,集中燃放着鞭炮,噼里啪啦震耳欲聋,一股股火药硝烟弥漫在空气中,缭绕在广场的上空。很久不闻鞭炮声,这久违的热烈场面,我看见传统春节的气息在硝烟中升腾。
在响彻云霄的鞭炮声中,一只只护送傩神的巡游队伍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只见领头一人手持灯笼引路,紧随身后锣鼓开道,有人手举黄色旌旗,上面写着村名,紧接其后的几十人身穿黄色戏服,分别手举龙旗、麒麟旗、伞罩,再接上来的是一群头戴黑色礼帽、身穿黑色长衣大褂的人,手托香炉香火依次恭行,又有端着牺牲祭品的、手持肃静牌的一众为傩神开道。而傩神端坐八抬大轿中,前呼后拥,好大的一副排场。护送傩神的队伍穿过鞭炮硝烟汇聚庙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远古的神秘氛围。
我注意观察了端坐轿中的傩神是何模样,都是一些大神面具而已,也就是“傩面”。我不知道池州傩的傩神是哪路神仙,但有史记载的傩神有蚩尤。远古时的人认为,要想驱除厉鬼,要有比厉鬼更恐怖的凶神才行,这就非蚩尤莫属了。最具影响力的傩神是方相氏,他是西周时期的宫廷大巫师,最后演变成傩神的化身。在民间传说中,方相氏也是开路神,即掌管行旅之神。到了宋代,傩神习俗受到儒、佛、道三家的影响,任职二千多年的傩神方相氏被钟馗、金刚力士等取代,后来,连关公、二郎神、包公、雷公都成了傩神。
傩神既然能驱除瘟疫,赶走厉鬼,自然被民众寄予厚望。能造福人间的神仙,老百姓也必厚待之。但在神界,傩神算是几品官,有多大的自主权呢?不得而知,充其量相当于现在卫生部疾控中心主任角色,或者专家而已。老百姓都是一厢情愿,以为你敲锣打鼓、八抬大轿的把大神请出来,他就能一举赶走疫鬼吗?想得很天真。其实,神界也有神界的规矩,傩神也不能逾越权限,还要走神庭请示汇报,重大疫情也要请玉皇大帝召集群神合议,究竟是分而治之还是合力围剿,也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诺大的八方乾坤,神界的视野自然不同于人间,还得统筹兼顾。
我听说池州乡间每年正月都要请出傩神赴庙会,祭傩神跳傩舞,庚子年一定也请了,这三年傩神是不是走了过场,出勤不出力,吃饱喝足了忘了干正事?或许傩神也有自己的苦衷,这人间的新冠厉鬼太过凶猛,哪是我小神这点能耐能解决的?我不也是恪尽职守保一方平安吗,这三年好歹也挺过来了。是啊,或许傩神也不容易,新冠厉鬼毕竟暂时逃逸遁去了,在搏杀中也带走了一些老弱病残,但人神一样,各有天命,你自己的造化不够,岂能将责任推到傩神身上呢!三年疫情暂告结束,天上人间皆大欢喜,我注意看了轿子里的傩神,果然一幅轻松表情,仿佛是来参加庆功宴的。
我这里在观察着傩神的表情,另一边的“青山大舞台”上傩戏演出已经鸣锣开场。以往的傩舞表演都在晚上开始,今年改在白天,这样更好,就不用陪着傩神赶黑路回去了。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缝隙中挤了进去,看到嘉宾席上虚位以待,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上去,我这行头模样,倒也像乡镇文化干部,可以滥竽充数,主持方即便看到了,也不好意思撵我下台。
首先上场的是傩舞《舞伞钱》,五个脸戴面具、身穿红黄色古装的舞者踩着锣鼓声来回穿梭,三人转动着五色伞,两人挥舞着钱币,五色伞为天之表象,象征阳;古钱系地之表象,象征阴。伞和钱币旋转不止,乃乾坤旋转之意,同时还有阴阳交合、化生万物的内涵,反映了村民祈盼人丁兴旺、传宗继嗣的愿望。几个傩人舞动着伞钱的同时,旁边一老者拖着悠长的声腔道白:
伞儿舞得圆又圆,
恭迎傩神到堂前。
驱邪逐疫降福祉,
人人欢唱太平年
......
接下来的是傩舞《五星会》,脸戴面具,身穿五色戏服的喜星、财星、禄星、寿星、福星依次上台,一边挪动站位一边唱,五星分别道白,说着吉利话。紧接着还有傩舞《舞回回》、《打赤鸟》、《刘文龙交战》等,还有傩戏《孟姜女》,有的注重舞,舞姿笨拙粗犷,重复单调,让我想起南美原始部落的印第人篝火舞蹈,有一种远古的气息;有的注重唱腔,吐音浑厚含糊,顿挫悠长,像是古代祭祀大神发出的声腔。
第一次看傩戏表演,满足了我的一点好奇心,我认为,傩戏是地方传承下来的民俗艺术,带有宗教的色彩,又不同于宗教,在古代,它是很神圣、虔诚、又严肃的祭祀仪式,接神、娱神、敬神,无不体现着民众对神的敬畏和祈求;如今社会步入信息时代,这种代代相传的傩戏似乎与现代生活有点格格不入,显得原始、怪诞和夸张。连傩人的扮演者自己都心知肚明,他们供奉迎送的傩神也并不能真的驱赶邪鬼瘟疫。在大家眼里,傩戏只剩下了娱乐性,由娱乐神转换到娱乐人,活跃春节气氛。说实话,这种娱乐性是不深入的,浮躁在表象的,热热闹闹中看过一回便足矣。
写到这,我突然为自己的肤浅想法而悲哀,接受了多年自然科学和唯物主义教育,我们似乎都成了无神论者,以至于看待傩戏也带着戏谑的心态,没有让自己潜入历史长河中去理解古人,去感受古人对天地自然的敬畏之心。对天地缺乏敬畏之心,恰恰是我们所缺失的东西,也是我们需要反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