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邻居大多数已经七八十岁了,都是油田上个世纪60年代开发建设大庆油田的老会战,我给他们起了个好听的名-“楼角老月亮”。
我家这幢楼把西山的五单元,几个老邻居在一起生活40多年了,前前后后几个男邻居相继离去,还剩下一位侯大爷,86岁了,大爷有时候调侃他的伙伴们不够意思,撇下他,都跑天上聚去了。记得2008年我住进来的头一年,一次下大雪,雪停后,侯大爷拿着大扫帚扫雪,扫到我家门口,我很感动,赶紧拿相机站在门口把他拍下来。当时他76岁了,我把照片发在大庆油城论坛原创我的文章里做插图。那时候我玩论坛做版主,大爷成了我笔下人人敬佩的老顽童。他还喜欢种花种草,在他家楼后种了三棵沙果树、鸡冠花、芍药、步登高等,一到夏天,他家楼前院就是我经常去拍花、赏花的最开心地方。
大爷的老伴儿,每次见到我都声音颤微微的,没有力气地说一句:丫头,慢点。可是没有几年过世了,大爷开始了一个人生活。他的身板很硬朗,以前他不需要拄拐棍,现在拐棍离不开了,他也不再走远,就在我家门前来回晃悠。4年前,他还找过后老伴陪他,就是隔壁单元的阿姨,比他年轻10岁,可能是合不来,老太太不在他身边转悠了。
有一天,我看见胖刘大娘一个人坐在楼头阴凉地发呆,我凑近了她。五单元一共两位刘大娘,一个嘎嘎瘦,一个还挺胖。在这里我就管她俩叫胖刘大娘、瘦刘大娘,要不把你看迷糊了。
胖刘大娘今年83岁了,很富态。她河南人,说话口音还带着河南味儿。大娘爱笑,一笑就露出了前门牙仅有的两颗,头发还有很多黑色的,鬓角白得像落雪了。她常年腿疼,走路必须用手把着墙壁挪动,非常吃力的样子,什么也不扶的那几步道,她使出了很大力气,努力地找平衡走到木椅边上。她从楼上下来,坐在家门前石凳、木凳两个方向距离很近的地方。四年前,大娘一次心脏病大手术后元气大伤,不仅瘦了很多,整个精神头都不如从前了。大娘以前说话声音很洪亮,见谁都喜欢唠两句,现在说话声音小多了。大娘开朗性格,一说话笑得哈哈的,有时候聊天带脏字,我也听习惯了,没啥不舒服。她老伴儿在53岁时,一次生产事故中出事了,走了。大娘有时候和我不断絮叨着:“他50多岁就死了,扔下我们一大帮到那头享福去了。呵呵,我也没想到我能活到80多岁。”大娘的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大树,停顿了一会儿。她转过身看着我继续说:“有一次,我家老姑娘发烧了,那是冬天,早上六点半了,外面还黢黑黢黑的,可我得去卫生所找大夫,领着她,踏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孩子没爹可怜啊!我们娘俩抱头一起哭……”胖刘大娘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楼前树上飞落的喜鹊。
上个世纪60年代,大庆油田刚开发,住的是土窝窝干打垒,吃的是清汤寡水。我想了解了解瘦刘大娘刚来大庆的情况。我问她 :“您是哪一年来大庆的呀?”我问了她三遍,大娘才听懂,她说:“我都忘了,时间太长了。现在耳朵也听不见了,耳朵背得很。”“那时候太苦了。”瘦大娘缓缓地说一句。她已经86岁,比胖刘大娘大了3岁。“人老了,可怜。没人喜欢了,说话也说不清楚,听也听不见别人说啥。我怎么不死呢?睡不着觉,我就想,怎么还不死了呢?呵呵。”瘦刘大娘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有多大的悲哀情绪,她不骂人,说话声音轻,好像在和我说别人的事似的。没有听到她说“我死了,我的孩子咋办呀?我死了,我的房子给谁呢?”大娘的眼神平静得像落地的杨树叶,静静地发着光。
瘦刘大娘和胖刘大娘做邻居40多年了,她俩像姐妹,谁先下楼,谁就惦记另一位。有时候两个人互相怼一下,像两个小孩儿,把我乐的。有时候给她俩拍照片玩。
胖刘大娘每次见到我,都操着河南口音拉着长腔:“丫头,你说说,我这辈子不会做饭,也没饿着。老头子在的时候,我在商店工作下班晚,他比我先到家,他做好了饭等我吃。他死了,孩子们给我做饭了,大米粥、小米粥、包子、馒头轮着买。”大娘还伸出手指掰着手指头1、2、3、4、5数了数:“你说,没孩子,真不行啊。没孩子,不行啊。”我说:“大娘一看您就有福气。大娘有大福报。”她哈哈地笑起来。
这天上午8点多钟,我出来遛弯,胖刘大娘见到我笑:“还挺能走哩,你说你的腿不行,还挺能走。”语气带着嗔怪。随口又说:“没看到谁买个葱呢,我这嘴巴没味道。” 我去超市买了一把葱给了大娘,她只要了几棵。小葱扒得很干净,摆在石桌上,和邻居老姐妹聊天吃着小葱。逢人便说我给她买葱吃了。
胖刘大娘和我讲:有一年,家附近饭店有一个打工的小伙子20岁样子,躺在楼前小公园长椅上,大中午的,晒着,大娘问他怎么回事?原来是小伙子饭店打工没干好,被辞掉了,手里也没钱回家,郁闷呢。大娘掏出兜里仅有的十元钱给了他,让他买个饼吃,然后坐车回家吧。大娘说,后来再也没看到过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大娘心地善良,邻里间和谁家都处得好。他大儿子问过她,有没有欺负她的人?大娘笑着说:“我是不扒瞎,不去说人家长啊、短的。管人家的事干啥?过去那些年,楼上楼下的总有给我家送吃的、穿的。我没条件,我就拿儿子们发的香皂毛巾啥的,还人情。”“丫头你说,我该不该这样做?”我使劲点头,竖起大拇指。
2020年过端午节,我来到龙岗超市门前买了五个香包五个葫芦,五元一个手工缝制的香包,选了红色、藏蓝色、粉色等,家门口遇见谁,我就给谁。胖刘大娘、瘦刘大娘都在楼头, 一人一个,旁边还有其他邻居三位,我都送了。胖刘大娘乐得合不上嘴,她挑了两个香包一个红色、一个蓝色。2020年的疫情使我们非常憋闷,让香包的香气驱驱邪气,我笑着和大娘说 。
2021年8月19日清晨四点钟,侯大爷在一个瓜果梨桃结满树的初秋去世了。
今年春节过后,新冠肺炎引起的疫情再次肆虐。小区又开始了封闭,隔离。楼前的人来去匆匆 。
五月,桃花盛开日子,邻居大娘们有的被儿女接走;有的下不了楼了;还有的被送进了疗养院。门前的喧闹成了空椅子,我坐在他们最喧哗的地方,望天、看云、听风传来的歌……我成了老月亮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