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我静立阳台,远眺,巢湖水面如镜,几只飞鸽划出弧线;远处,紫蓬塔影,静默不动;收回眼光,阳台上号称“君子”的兰,叶子肥硕,旁边的茉莉朴素透亮,绿枝上缀满了雪白的小花。
紧挨着的,还有玫瑰。花骨朵挤眉弄眼,很调皮的样子。这一盆玫瑰,黄粉紫三色交杂,咋一看颇绚烂,再看,竟有梦幻之感。我很新奇,就从花木市场领回了家。它让我想起一件往事。
童年时,村子里要是谁家院子里有花,我都会趴在人家院墙头上痴痴地看。春天,周婶家的小院花团锦簇,我就常站在她家不到半人高的泥墙下,踮着脚,伸长脑袋朝里瞅。那里有个豁口,正好卡住我的半张脸。
我最喜欢院子中央的两株玫瑰。
阳春三月,玫瑰新抽出的茎干上生出羽状的叶子,淡绿淡绿的,在阳光下泛着明亮的光,叶茎上满是小刺,晶莹剔透。到了四月,玫瑰冒出一层花蕾。一天清晨,我发现一株玫瑰顶出了一朵花来,在绿叶中起舞;绸布一般润泽的花瓣使我迷恋,在我心里,那是土地诸元素孕育的花仙子,一看到它,就产生拥有的冲动。
我缠着母亲去周婶家要花。母亲只顾忙活不肯去,她让我自己去讨要,并说嘴巴要甜,要会叫人。我纠缠无效,就以借棒槌的名义去了周婶家。我怯生生地走进她家后门口,朝院子里张望,我心心念念的玫瑰顶着露水,花骨朵饱胀得惹人怜爱。最大的玫瑰花,得意地开着。周婶问我可有事,我只说借棒槌,却怎么也张不开口提要花。周婶拿了棒槌给我,我失落落地回了家。一进门,沮丧地扔了棒槌,呜呜哭了起来。
“明明是去要花,又不肯说,舌头打个滚有那么难吗?”母亲数落我,放下手中的活,向周婶家走去。我擦干眼泪,羞涩地躲在母亲的身后。“周婶,我家丫头想你家院子里的花,你给摘一朵吧。”周婶笑脸相迎,与母亲说话,手一指:自己去摘,喜欢哪朵摘哪朵。
我来到院子,看着那朵硕大无朋的玫瑰花,正于绿叶间听着鸟鸣,呼吸清风。晨光下,它沾满晨露,氤氲着艳艳的光,娇嫩贵气。我忍不住去触摸,又凑上去闻一闻,真香。我小心翼翼摘下,转身出了院子。我捧着梦寐以求的小宠儿,心中染起一片晨曦。
一回到家,母亲为我戴上了那朵玫瑰花。我在镜子前左照照右照照,仿佛变成了花仙子。我以为玫瑰花戴在头上能天长地久,谁知,过了会儿,我再照镜子,它却萎蔫了,香气也淡了。
此去多年,我已不再是那个小姑娘了。从童年到青年,再到如今,人的成长过程是一路走一路丢的过程,但那朵玫瑰花的香味从未在记忆中淡去,它虽从鼻尖飘远,却一直荡漾在心里,一到合适的时候还会跳出来。
母亲节,女儿送我一款玫瑰面霜。轻启,没等凑到鼻尖,玫瑰的香味飘了出来。“啊,这不就是周婶家小院里的味道吗?这才是真正的玫瑰花味道!”久违了,这真正玫瑰的香气!我由惊讶到激动,连连感叹,居然还跳了起来。女儿忙从房间跑出来,看我兴奋得合不拢嘴,问我怎么了,一惊一乍的。我一把抱住她,不停夸她有眼光,买到了真货。还一个劲地说:“喜欢,喜欢,太喜欢了!这才是我想要的。”女儿看着我幸福地笑了,可她怎能体会我对玫瑰香气的洁癖?
多年来,对玫瑰香气的鉴别,我从没错过。一次,一群人在菜市场旁边买玫瑰花茶,我搲了一勺闻了闻,断定那是月季,买回去饮用的姐妹证明了我的鉴别是对的。一个周末,又一次碰到那个卖花茶的人,他主动让我闻闻他的“玫瑰”花。我笑了笑,转身走了,其实那是蔷薇花味道。
人到中年,稍不留神,便成了香气飘散的一枝玫瑰,像忧伤的一弯新月。其实,生活的乐趣,在于你的感觉和品味,周婶家的玫瑰,世上只那么一朵,让我碰上了,就成了半世缘分,它,开在了我心里。
大暑的日子,与阳台外湖光山色对话,我赫然发现生活的纹理有新的美,新的爱。我的玫瑰,正欲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