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总是挂着迷人的色彩。
高悬的明月,把如水的光辉慢慢倾泻在大地上,有点儿深沉却带着点儿浪漫。
紫丁香在窗外静静地开着,像一朵朵紫色的小伞,偶有风吹过,花儿落下,悄无声息。
大人们悠闲地慢享着夜餐,以便驱散白日里干农活的劳累。我们小孩子们吃罢了饭,便自顾地跑到屋外,去享受天地的旷远和夏夜的凉爽了。我们把两条长櫈平整地并在一起,躺在上面,或是坐在院子里铺着的草席上,摇着蒲扇纳凉,时而挥着蒲扇赶蚊子。
树影婆娑,繁星满天,我们对着清朗的天空数着星星,星星很调皮,躲来躲去,我们数呀数呀数不清。
星星闪着亮晶晶的眼睛,一点,两点……闪烁不定,时隐时现,弄得我们眼花缭乱。它肯定是看到了我们,便调皮地和我们玩起了“藏猫猫”。
忽然,一颗流星滑过,吸引着我们的目光,还没来得及眨眼,它又从我们的目光底下隐遁了。
灵儿伏在院子里废弃了的旧碾盘上。目光似乎漫不经心,她在看天,看地,看丁香花。嘴里轻声哼着歌儿,东一腔西一调的没个曲儿。
灵儿是院子里最美的女孩儿,她的美是大家公认的美,她走到哪里,都牵动着大伙儿的目光。她从大路走过,似乎路边的花儿都开了,而且红花绿叶,开得正盛。有时灵儿走过,人们一旁就夸她的花褂子好美,不仅花儿色好看,主要是穿在她身上,腰是腰,胯是胯的,穿在她身上的褂子是特殊的美。
我们随在她后面,“灵儿,灵儿”冲她大喊几声,她不气也不恼,回过头朝我们笑笑,眉毛弯弯,两片盈红的嘴唇间现出白白的小白牙。当时,在我们孩子们的眼里,她的笑是世界上最美的笑,牙是世界上最白的牙。
我们每个人轮流着给大家扇扇子,扇的人特认真的,站立好,双手握好蒲扇柄,哈着腰使劲儿扇,就像是在作揖,样子很滑稽,嘴里还数着数“一,二,三……”扇得累了,干脆就玩起了“剪刀石头布”,输了的人,用红领巾牢牢地蒙住眼睛,我们又学着星星玩起了“藏猫猫”。
大院子可是个玩藏猫猫的好地方,其他人四下窜走,黄瓜架底下藏着人,门后边也藏着人,有人喊着蒙眼睛人的名字,带着他绕着一棵大树转来转去。蒙住眼的人受着大家的玩儿戏,有的在他昏庸的头上摸一把,有的在他张开的双手上打一下,有学着猫叫的,也有学着狗叫的,那个人顺着声音四下捕捉,可是,好不容易摸着瞎地寻着声音去了,那声音又窜到了另一个地方,想要捉住一个很是费力。
灵儿依在碾盘上,依然漫不经心地看天,看星星。摸瞎的人摸索到碾盘跟前,一手拽着灵儿的胳膊,一手扯下遮眼的红领巾,还耍赖地大喊“我抓住了灵儿姐姐,我抓住了灵儿姐姐。”灵儿笑着,露出一点儿小白牙。
灵儿站在月色下,月色更觉莹莹洁白,宛约优雅。她的脸蛋永远是那么美,白皙里透着温和。
灵儿用红领巾蒙住了眼,成了摸瞎的人,我们四下跑开。她摸索着,两只脚一点儿一点儿向前挪,一会儿竟摸到大门的跟前,“喂!那是门。”有人冲她喊。
灵儿立在门口,在琢磨喊她的人的方向,这时,门开了,子秋老师一脚跨了进来,我们都静了下来,觉得要有什么奇迹发生。灵儿迅速伸出手,她的手摸到了子秋老师的衣襟,眼看着她就捉住了他,每个人心里都想着,看灵儿怎样捉他啊!
子秋老师抬手将灵儿眼睛上的红领巾脱掉,他微笑着,灵儿红了脸,紧接着是我们小浪一般的笑声,灵儿白皙的脸更红了,红了脸的灵儿更美啦!然后,有人发出怪怪得“吁……”的声音,随即子秋老师也红了脸。
过了不几天,都说灵儿和子秋老师恋爱了。在有月的夜晚,子秋老师都来和我们一起玩“藏猫猫”。
从那时起,我们的玩儿成了高等的玩儿,“藏猫猫”也成了高等的“藏猫猫”,要求摸瞎的人捉住被捉的人,要准确地说出被捉人的名字,灵儿总是羞于念出“子秋”的名字。当她捉住他时,她说:“我不玩儿了,没意思。”
每天放学,我都看见灵儿在用两根粗棒针织围巾。白皙的脸蛋泛着红晕,脸蛋泛红的灵儿更美了,是一种特别的美,无法形容,可是显然的与众不同。
过了一段时间,天气渐凉,子秋老师突然被调走了。他走的那天,窗外的紫丁香花落了一片。同学们都去送别子秋老师。可是我没看见灵儿,于是我飞快地跑回大院,灵儿静静地坐在碾盘上织围巾,我飞奔到她面前大喊,“子秋老师走了,子秋老师走了。”灵儿慢慢抬起头看着我,她还是那么美,还是那么白,只是有点儿憔悴些。
子秋老师走了以后,灵儿经常坐在碾盘上织围巾,可是织好了的围巾她立马又拆掉,好像她织的围巾不是用来围的,而是用来拆来拆去的。我问灵儿“为什么织好了又拆,拆了又织?”她低着头说“不合适”。
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秋天,天空碧蓝碧蓝,阳光一泻千里,紫丁香花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