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参军,那是我们这一代人青少年时期的崇高理想,最光荣的就是参军入伍,这里面包含着亲人就是解放军、英雄就是解放军的深厚情结,每个当上兵的青年戴红花,敲锣打鼓的村送到乡,乡送到县,让无数人投来羡慕的目光,那时平常人有一顶军帽,或者能穿上一件军装,同样让人十分羡慕。因为种种原因,我未能应征入伍,也算是一生中的一大憾事吧。
虽然我自己没有当上兵,但是家里父亲和岳父却是两位资深老兵,他们从部队回来后,解放军这个大熔炉的锤炼,让他们身上的军人气质依然不减,并且一直影响着家人和周边的人。每年春节前县政府的慰问信、年画、还有红对联,也同样让我们家人都感到一份光荣。
父亲
父亲是1924年生的人,他开始是参加国民党部队的,他说他当时参加国民党军队并不是抓壮丁去的,因为父亲兄弟六人,肯定是要有人当兵的,父亲排行老二,为了其他弟兄不去当兵,他自己要求去当兵的,开始集中在师管区,这是一段最痛苦的日子,为防止有人逃跑,所有的壮丁白天被绳子捆在手上连成一列,晚上则人挤人的睡在地铺上,拉屎拉尿都在睡的房子里,吃的饭不是霉的米就是有沙子。他当兵的时候大约是1943年前后,他也扛过机枪,虽然没有打过什么大仗,却也多次死里逃生,他在国民党部队印象最深的一个是饿一个是累,几乎每天都在路上行军,而且吃不饱,国民党军队的腐败是尽人皆知的事,当官的克扣军饷、打骂士兵非常常见,他说就连那些军官太太都不是东西,除了端饭、倒马桶,甚至连内衣都要当兵的给他们洗。
1949年前后国民党军队溃败逃跑台湾的时候,父亲所在的国民党部队快到福建海边了,还没有来得及乘船去台湾,就被解放军的部队追到,已成惊弓之鸟的国民党部队一枪没放就当了解放军的俘虏,父亲也由此参加了解放军部队,成为了一名人民解放军,两种军队两重天,父亲在解放军部队不但享受了官兵平等互相关心的良好境遇,还在解放军部队学习了文化,爱看书看报的良好习惯就是在解放军部队里养成的。
因为强烈的思家思亲情结,父亲于1951年复员回乡,父亲有裁缝手艺,回乡后被乡里安排负责乡里办的铁木社缝纫组,并带了徒弟,后来铁木社解散,父亲二话没说就回家种田了,其实当时他不回家的话,找组织安排也可以到其他地方工作的,比如森工站、林场、农场等单位上班,他的几个徒弟后来都成了拿工资的“国家人口”。对此,父亲没有后悔,他说都不服从组织不就乱套了,军人服从组织命令的天性已经渗透到他的骨子里了。有人说,凭父亲的资历,要是找人,享受离休干部的待遇都有可能,父亲对这些事却从来连想都没有想过。
父亲一生勤劳正直,守身持正,对我们子女的要求一直很严厉,从小教育我们要诚实劳动,不要偷奸耍滑,不要占公家和别人的便宜,要懂得感恩,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我们村里曾经有一个复员军人总是到县里乡里找领导找民政部门要钱要物,而且每次去都有收获,他还要父亲也去找,父亲不但没有去找,反而劝他说政府能给的肯定会给的,总是找政府的麻烦不难为情啊?
父亲从铁木社回家后,主要还是做他的裁缝老本行,那时没有成品服装销售,都是裁缝上门做衣服,我家附近的五个生产队(村民组)居民家的衣服都是他做的,他的手艺和起早歇晚的勤恳,得到了各家各户的一致好评,当时瓦匠、篾匠和木匠的日工资都是1.2元一天,裁缝是1.6元一天,因为裁缝的缝纫机线是自己买的,跟用户算工资的时候能少算的绝不多算,有的甚至就不收。做衣服的工资给现金的人家不多,主要是到年底杀猪给猪肉抵工钱,但是这些猪肉我们自己家极少享用的,要给生产队,那时叫投资,1.6元钱的猪肉交给生产队折算为一个工,给现金投资也是这样折算,这一个工到生产队分红的时候只能算到五六毛钱,在农村生活过的人知道,现杀的猪肉叫热肉,一斤热肉冷了之后就不足一斤了,因此,表面上1.6元的猪肉往往都不足称,但是无论是1.6元投到生产队到年底只值几毛钱,还是猪肉少称,父亲从来没有计较过。
父亲从小没有念过书,他能看书识字完全是参加解放军之后在部队学习的,秋天到了,印象最深的就是跟我们说的“秋风起秋风凉,民族英雄上战场”,给我们讲岳飞的精忠报国,还有三国水浒上的英雄故事,喜欢看书的习惯,到了老年之后依然保持,三国水浒不用说了,金庸的武侠小说、报刊杂志等等,包括唐诗宋词,他都喜欢看,对毛主席的沁园春.雪尤其赞不绝口。他对我们孩子上学读书的事非常重视,我初中毕业没有被推荐上高中,几乎一生没有怎么求过人的父亲,到大队、公社不知道跑了多少路求了多少人,想争取让我上高中,不成之后,又到源潭找人,想让我旁听高中课程,虽然这些努力全都碰壁无果,幸运的是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又是在父亲的督促下,我才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参加了考试,并且被幸运的录取中专;小妹后来考取了师范成为一名很不错的初中老师,实际上也是父亲坚持让她读书的结果。
就是老年之后,收入微薄的老人家,在1998年大水灾、汶川大地震等自然灾害的时候,他还到村里为灾区捐款,尽管村里的干部劝他可以不用捐,他还是坚持捐了款,虽然不多,却饱含着一位老军人赤子之心的真情。
我们这些子女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也没有惊天动地的业绩,作为平常人,我们在自己的岗位上能做到行得正站得稳,勤劳守法,睦邻友好,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没有让家庭蒙羞,没给社会添乱,更没有给国家抹黑,这些与父亲从小对我们的教育当然是分不开的。
岳父
岳父生于1927年,年轻时候的照片跟我父亲一样很是英武帅气,他的童年当然也是在动荡不安中度过,日本侵略中国的时候,他跟着大人跑过日本鬼子的反,吃了很多苦头,幸运的是他家里条件在当时不算差的,他的爸爸也很重视读书的事,他是潜山野寨中学的第一届初中生,初中毕业后考进太湖师范学校,在当时应该算是“高知”了,1947年太湖三年师范生的时候在国民党“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欺骗宣传下参加了青年军,一年左右以后他们的驻地上海解放,当时解放军的政策是,国民党的士兵就地参加解放军,军官则参加解放军举办的学习班之后给路费返乡,或者参加华东军事政治大学考试等,岳父作为青年军代理排长参加了解放军的4个多月的培训教育学习,思想有了根本性的转变,认清了国民党的腐朽没落,也放弃了准备回乡的想法,并于1949年的8月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考入了华东军政大学,在教员研究班学习到1951年1月,然后进入第三高级步兵学校任军事助教,从1952年1月开始在南京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高级步兵学校担任军事助教、教员,在此期间还参加了1952年和1953年让他引以为傲的两次国庆阅兵。1958年4月响应国家号召,报名参加十万转业官兵建设北大荒,先后在黑龙江的八五九农场、宏克力林场、四块石林场等单位工作,1981年初调回老家潜山县驼岭林场工作到1987年离休。
岳父一生工作积极,也许是部队的影响,为人耿直,说话做事雷厉风行,听岳母说在黑龙江工作期间,他几乎是全身心扑在工作上,每天早出晚归,家里的事几乎都是岳母一个人在承担,然而,在那个讲究家庭成分的年代,因为岳父的大伯是国民党少将军官,家庭被定为地主成分,岳父的入党、提干甚至调级调资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当然,这也可能与岳父不吹不拍不托的性格有关,但是这些丝毫没有影响岳父的工作积极性,竭尽所能的把他负责的每一项工作都做得很好,受到了领导和职工的一致认可。
回到潜山在驼岭林场工作期间,分配到离场部几十公里外的高峰作业队深山区蹲点时,他毫无怨言,和作业队的职工一起上山护林,那个时候到林场偷树的人很多,为了保护林场的树木,他白天带领职工到乡村走访、宣传,办理盗伐案件,夜里和林场职工巡山护林,或是在山林、要道的地上、草丛里铺上一条麻袋席地而坐,蹲守现场抓偷树的。
在驼岭林场期间,他还负责了一段时间的林木采伐和运输工作,他引进采用的索道运输木材技术,极大的减低了木材运输成本,上世纪的七八十年代,是木材最紧俏的时期,在此期间,也有人经不住诱惑,偷偷地把木材销售出去获取私利,也有人找岳父送钱送物,求得方便,岳父是一概严词拒绝,在他负责期间,木材采伐、运输、堆放、销售,各项工作安全稳定、规范有序,账实相符,没有混乱和徇私舞弊的现象出现,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效。
性格耿直的岳父,工作认真积极,说话直来直去,并且十分孝顺和富有同情心,他们一家从东北调回潜山,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回到妈妈身边尽孝,在林场工作期间,那时的交通不便,但是他几乎每个月都要从林场场部所在的官庄搭车到源潭,再走十几里路到老小家,看望住在老小家的老母亲,也曾经把老母亲接到林场生活过,只要能买到的营养品和老母亲需要的药品他都要千方百计的买给老母亲。
在单位,对职工的关心也同样为人称道,有一年一位职工患了重病,是他亲自送到省会合肥诊治的,他像家人一样为这个职工跑前跑后,找医生,办手续,排队挂号,甚至打饭打菜,让这位职工很是感动。
周边和亲戚朋友有困难,他同样热心相助,他家里一位妻侄和一位远房的侄孙先后得了尿毒症,一般来说在我们这里给个一千两千也就可以了,他却先后给了两万元,不但如此,他还动员在身边和外地工作的儿女、孙女五千一万一次两次的给予援助。对在农村生活的老小一家更是尽心尽意的在方方面面给予照顾。
说到他的公私分明,更是非常有特点,在单位或者与人相处,从来不占小便宜,更不会损人利己,就是亲戚来往也从不让别人吃亏,过年来拜年的,过生日来恭贺的,他都会寻找机会加码甚至翻几倍的回敬。他是离休干部,医药费是百分之百的报销,好多年以前我就听说有跟他差不多情况的离休干部,一个月报销的药费基本上都是八千多,全家人的医药费都包进去了,甚至有人利用这个条件,在医院开药卖给药店和其他人获利,岳父患有前列腺、心脏、血管、胃等等方面的毛病,而每个月报销的检查、药费才一千元左右,有时还不足一千元,岳母患有高血压,他让岳母自己办了慢性病手续,自己买药吃,更不用说家里其他人沾这个光了,我们有时开玩笑说,他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但是比共产党员还共产党员。
父亲以虚岁92岁的年纪于2015年无疾而终,给我们子女留下了无尽的思念。已经满94岁的岳父,虽然身体也有不少毛病,但是依然精神矍铄,喜欢说笑,生活规律,并且国事家事样样关心。父亲和岳父一生没有轰轰烈烈的丰功伟绩,更没有大富大贵,和大多数国人一样归于平凡,但是他们身上的人民解放军勇敢、忠诚、奉献的气质一直伴随,他们身上的军人气质、风范也时时激励着我们。